我一个人的路斯 | 04

作者：克莱尔·贝克·路斯 | 译者：金秋野 | 原文编辑：张靖雯 | 2020.07.16 18:09

婚姻的第一道裂痕

路斯冲进洗浴间。他气得满脸通红。“你居然想成为我老婆？”他怒吼道，“就凭你，一点都不爱惜东西？是谁麻木不仁，让好端端的东西白白变成粪土？你这个败家子，就是你！你难道不知我一生拼了老命去跟麻木不仁作斗争，跟装饰作斗争，跟浪费资源浪费材料的恶行作斗争？而你，我所谓的‘夫人’，竟敢麻木不仁到把香皂泡在水盆里？”

不能把钱存银行

我从没跟路斯谈过钱。有一次我小心翼翼地问：“亲爱的，你在哪个银行开的账户？”

路斯颇有兴味地看着我。“账户？把钱放银行，因此我得纳税？不不，我更乐意把钱放在自己手里……我一赚到钱，就把它塞进口袋，随时花掉。钱不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吗！”

“但是亲爱的，”我好奇地问，“你的口袋里现在还有钱吗？”

“噢，噢”，路斯一边说一边掏出钱包。“是啊是啊，你是对的……我都没注意钱包空了。这样，赶紧给管家米西打电话，让她去取点钱。而且我的学生库尔卡……哎呀，亲爱的！”他脸上浮现出大大的笑容。“我这里还有100克朗呢，你居然跟我说我们没钱了！我们可以出去吃大餐了！”

我心里完全不落底。“如果米西没要到钱，库尔卡手里也没有，我们该怎么办呢？”

路斯耸耸肩，有点不痛快了：“就好比上帝不会让屋顶上的麻雀饿死，他也不会让我饿死……有一次在巴黎，我的学生Zladko Neumann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当时我们手里的钱都花完了，每个人还剩三法郎……Zladko有点狗急跳墙，我跟他说的话，跟我刚告诉你的一样。然后我们每个人花了两块五买了一瓶酒，喝完了躺在床上。我们用这种方式节省能量，因为当时是冬天。第二天，我从前业主Kuhner那里收到一封信，信中说：

亲爱的路斯！当年跟我一起装修自宅的朋友们，到现在已经重新装修了三四回了！而我的家，25年之前您帮我装修之后，太令人满意了，我还打算在这里住50年。您不仅帮我省了一大笔钱，跟我朋友们的房子比，我的家现在显得越发美观、越发现代。所以我请求您收下这25000克朗，我衷心地觉得我欠您这么多……

Adolf Loos， Casa Tristan Tzara, Paris, 1925-26.

可以想像我们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的心情。Zladko基本上丧失理智了……我们当然开始筹备一次盛大的聚会啦……整个社区都被邀请到了——那些跟我们一样饿肚子的艺术家们都来了。还有那些蜷缩在街角的流浪的女孩，几位伯爵和伯爵夫人，一些非常非常富有的人，他们看到聚会上的同伴惊呆了。但他们都没离开。事实上他们都很开心。那25000克朗呢？是的，亲爱的，这场盛大聚会花掉了其中的一大部分……但我不久之后就接到了不少委托。我就想跟你证明，我亲爱的上帝不会扔下我不管。我一点都不担心……

而你，你是我的老婆，就更不用害怕啦！”

两天以后，库尔卡给我们送来2000克朗。

有一位被上帝宠爱的丈夫，永远不会被神抛弃，这种感觉当真令人振奋。但它无法补偿我天生的现实感。万一上帝溜号了呢……！我决定还是要伺机弄一个银行账户。

下一次我们在城里的时候，拜访了一位业主。跟其他业主一样，他也把路斯当亲密的朋友来看待。路斯把他带到另一个房间，小声交谈了一会儿。他走出房间的时候心情颇佳。当天下午我发现他的钱包变得鼓鼓囊囊的。

“想想看”，路斯说，“这个好人，我已问他要钱，他就给我了”。

“然后你就收下了？”

“废话！”

所以事情原来是这样！路斯只要去问甲方要钱，甲方就会给钱！——施舍！

路斯看出我的失望，带着调侃的表情对我说：“你觉得这是施舍，对不对？不！我所有的……所有的业主都欠我的钱！……想想最近我给你讲的故事，巴黎的那个故事……其实不止我的业主，整个世界都欠我的，因为我帮它摆脱装饰，摆脱无意义的工作！单说维也纳，市政建筑上再也不用贴金挂银，就省下多少？这哪里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他们都欠我的，”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沉入梦乡。这是他的午睡时间。

可是我不能被这个答案说服。我希望对他做的事有更多了解。路斯能够根据业主的经济状况来调试设计方案。他也足以用很少的钱制造出惊人的效果。路斯不仅是个了不起的室内设计师，也对材料有着异常敏锐的认识。比方说，他会毫不犹豫地去为业主寻找木板，而不是让木匠去做这件事。他一块块地挑选，把那些纹理最美的木板筛出来。通过这些工作，即使不那么贵重的木头，看起来也不显廉价。（不知何故，他非常讨厌高加索橡木和黄檀木，也从不用在设计中。）

路斯还喜欢跟普通匠人一起工作，他们价格便宜，相处起来也比较轻松愉快，比跟那些家具技师和工程师打交道来得舒服。路斯跟这些纯良的手艺人相处愉快，他们也喜欢路斯，虽然他们敬佩他的工作，却也把他看作是他们中的一员。

项目结束的时候，路斯总是一遍一遍地感谢业主，给他这样一个机会，去实现他的艺术构思。他象征性地收取10%的设计费。但是每当路斯缺钱，都会去找业主，所以当项目竣工的时候，业主早就不欠他一分钱了。

我成功地建立了一个银行账户，把他的口袋掏空了。我只想多一点安全感。我开始往银行里存钱。路斯并没有反对。钱存到银行里——这是一个崭新的变化！每天一早，他都会迅速穿戴整齐，吹着口哨出门。

“亲爱的，你去哪里？”

路斯咧着嘴道：“去银行取钱！”

事情持续了一段时间，银行账户里的钱开始慢慢蒸发，直到有一天，一分都不剩了。

“银行账户里怎么没钱了？”路斯诧异道，“你明明把钱都存进去了！”

他以为一旦存进去，就可以无限次支取。

“是不是税务局把钱都没收了？”他疑心重重地说。“看，我早就跟你说过，人不能把钱存银行……”

大理石

路斯作品中的每块大理石都有来历。以下这个故事是我亲身经历：

路斯去瑞士探访大理石采石场。他发现那里有整块的西波里诺云母大理石（Cipolino）。从外面打钢钎在石头上留下凹槽，让这种大理石异常松脆。路斯却晓得这些有问题的大理石废料是多么美好。全部买下来也花不了几个钱，他想全部拿下。但他一分钱也没有，所以只能求助于甲方。甲方买了三块，结果收到一看，大吃一惊：瑞士方面寄过来四块，还附言说：“亲爱的B先生！我们未经允许就给您多寄了一块石头，因为它正好挡着我们的路了……”路斯本打算用这些大理石来装饰业主的餐厅，现在石头多了，他改变了主意：“不能全部用完，乃是奇耻大辱。”

一年过去了。路斯开始在布拉格建造穆勒住宅。穆勒先生把这批大理石买下来，用来装饰起居室的主厅。麻烦来了——布拉格的大理石加工专家拒绝切割这些石头。他们害怕石头会全部碎掉——路斯会不依不饶。最后有一位意大利专家说他可以试试看，但不能保证顺利完成。路斯说这些大理石切成薄片之后将被贴在混凝土表面上，如果碎了，就拼好了再贴。

尽管非常乐观，路斯还是紧张得不行。切割开始了，这一天，路斯惴惴不安——行呢，还是不行呢？意大利人捎信给我们，结果出来了，可以切割！石头全部切完了，只有一小部分出现了裂缝，或彻底裂开了。绝大多数都是完好无损的。路斯乐开了花。我们立刻驱车前往大理石加工厂。大理石板静静地躺在长条桌上，但它们全部都是灰乎乎的，没有颜色！我感觉内心一沉，路斯却笑了。原来还要抛光打磨呢。看！他接了一捧水，淋在灰色的大理石上。奇迹出现了！淋湿的地方出现了深绿的花纹；然后蓝色、紫色和红黄相间的条纹渐次显现，在石头表面温柔流泻，如大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