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的路斯 | 17

路斯得到了一个委托和一张画像

一位夫人和一个绅士走进了房间。夫人非常美丽，红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先生则是瘦高的身材，他小声说：“我叫W. X.”。

“我们从报纸上读到您下榻于此，路斯先生。”他说，“我也是维也纳人，所以专程来拜访您。”

“很高兴认识你！你夫人也是维也纳人吗？”

“我夫人是法国人，她听不懂几句德语。”

“真可惜”，路斯说，“你讲英文吗？很抱歉，我不会讲法语，”路斯补充道，面带微笑。

W. X.是位雕塑家。他提出给路斯画一幅肖像。路斯开心地答应了。从那之后，他与这对年轻夫妇过从甚密。他们住在尼斯一个温馨的小公寓里，客厅里的灰色亚麻地毯有樱桃红的镶边，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墙面。

路斯坐在那儿当模特的时候，我们在客厅旁边的小厨房中准备午餐。有时也到海里游上一会儿。

一天，W. X.带来了一个新的项目委托。他的一个亲戚在英国人大道上有一所大房子。房子太大了，很难租出去，卖掉就更难上加难，只好把它整饬一新，重新利用起来。

路斯立刻启程奔赴尼斯，去看这栋房子。结果他非常喜欢，不想改变任何部分：他对那些同行高手的作品总是尊重有加。但他有个好点子：房子本身并不临街，入口和街道之间有个小花园。路斯想把门口的露台一直延伸到街边。

“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做个不错的咖啡馆，”他说。一不做二不休，他把入口门厅的一部分也划给了咖啡厅。房子剩下的部分没那么大了，适合出租。又因为二层的平台是挑出结构，下边的空间尽管有半地下的部分，还是可以加以利用，特别是晚上或下雨天。这个计划提交给业主，业主犹豫不决。但他答应，如果房子建成了，将付给路斯10%的设计费，加上每天一杯免费咖啡的福利。他特别期待那个咖啡馆。

画像就要完成了。

“我想把它做成青铜雕塑”，W. X.说。“用青铜更有表现力。”

“如果画的好，用什么材料都无所谓的”。路斯嘟囔道，“为啥非得用青铜，那么贵！”

“如果用灰泥，我可以把它便宜卖给你”。艺术家说。

“你说什么？卖给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买这个？还说便宜一点？你居然敢问我要钱？！我坐在这里给你画，你得付钱给我。有机会画我的人没几个，这是一种荣幸，知道吗？”

W. X.没完没了地解释，说这只是一场误会。老半天，路斯才平息下来。不久之后，这幅肖像画出现在布拉格的报纸上。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跟W. X.和他那美丽的妻子联系过。

路斯和布布

布布病了。天下狗狗里最可爱的一只，如今用悲伤的大眼睛望着它的主人。它病体沉重，步履维艰。路斯叫了辆出租车，我们带着它去看医生。

医生检查之后说，“可能是吃坏了，别让它四处乱跑，也别给它乱吃东西，只吃米饭就行了。”

“可怜的狗狗”，路斯不开心地说。

我们坐车回去。布布要么蜷缩在路斯怀里，要么躲在他的座位下面。它根本无视我的存在。天气太适合游泳了，我游了好远。这时我看到一只狗狗冲我跑来，摇着尾巴，鼻头上全是沙子。正是布布！

“哎呀，亲爱的，你怎么能让它随便乱跑？”

路斯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我不能明白，亲爱的，也不想看到它痛苦地离去。它只想跑来跑去……你看它现在多开心！”

“话是这么说”，我反驳道，“你看它现在正在吃沙子！”

“狗比人更多本能。没准沙子会治好它的病！”

几天之后，布布的病又发作了。路斯难过极了。我们又叫了出租车，朝兽医诊所奔去。

他满脸关切地跟医生说：“是癫痫病。这只狗需要打针。它必须留在这里。我想让它疗养一段时间。”

“需要多少钱？我可以多付一点。”路斯说，“但是答应我，一定对它好一点！”

我们坐车回旅馆，心情沉重。路斯不放心，每天去医院看布布。

我们的启程毫无征兆，就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理由不带布布一起走。但路斯说：

“我从未想过把布布独自扔在医院里。它再也不是开心活泼的了。我们去看它，它已经不会摇尾巴了。不是因为生病，不是。面对压抑的环境，布布患上了忧郁症了。”

“要不我们把它送给W. X.吧？”我嚅嗫着问。

“送给W. X.？”路斯听到这个建议，忽然兴奋起来。

X.夫人很喜欢布布。她把它当成小孩子，跟她自家的狗狗作伴。她答应我们会好好照顾它。

我们刚到巴黎就接到W. X.的来信：布布已经病得不像样子了。它再也不会痊愈了。再也不会了！路斯屏住呼吸，默不作声，过了好一阵，他给他写了一封电报：“给布布做安乐死吧！立刻就办！”——“我太爱它了，不想让它继续受折磨！再也不会好起来了！我想都不敢想！”

目的地：巴黎

路斯在研究列车时刻表。每次出行之前，路斯都要把所有可选的班次细细翻检一遍。在做路书、安排行程方面，路斯是最佳人选。这次我们要返程回巴黎了。路斯找到的火车是从本地小站出发，翻山越岭，开往里昂。

我提出抗议：这种火车往往极不舒服。“坐这种车，可以了解这个国家和它的人民，”他这样安慰我。

但沿途风景却意想不到地美。一丛丛桑树，大片的落叶树林，满是石头的地面上开着不知名的花朵。火车带着我们爬坡，地势越来越高。山连着山，谷连着谷，牧羊人赶着羊群，在山路上缓缓移动。这一切，都让我想起奥地利的塞默灵地区（Semmering area）。

火车在一个很小的站上停了下来。农夫和山民提着大篮子、背着大口袋上上下下，兴高采烈地交谈。我一句也听不懂。口音像意大利语。这里的人是黑眼睛，长得好看。在这些火车上，我们是仅有的外国人。一个好心的乡下人帮我把大行李箱搬上车又搬下来。

我们不停换车，走得很慢很慢。车窗外，是连绵不绝的农宅，都有曲线形的大铁门。

“你知道吗，我正在吸取”，路斯说“只有吸够了本地的人民和风俗，被土地深深感染了，才能开始在这里建造！”

火车又钻进了一个新的山谷。这里都是小小的石头房子，沿着陡峭的山崖而建，看起来甚至成了悬崖的一部分。

“我必须了解在一个地方什么建筑材料是最便宜、最易获得的，这样才能省钱、省工、省时间”。

我们在一个记不住名字的小村庄过夜。村里有一个剧场里的长椅，黄颜色，很古老，也很时髦，但只剩下两个座位了，活像是从童话书里掉出来的。小旅馆在高高的栗子树下面，朴素又整洁。

路斯立刻与店主人展开了冗长的对话。他了解到，夏天的住宿费只有15法郎，而且巴黎人确实会来此地度假。是的，长途汽车司机每周三次从这里经过，穿过大山去往南部，然后返回巴黎。路斯问起菜价，店主说很多蔬菜水果都要从老远的地方运来，因为土地太贫瘠了。他问个没完，店主的老婆很高兴，因为这个住客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了一点新意。她知无不言，直到路斯把所有的信息都掌握了，甚至包括他们的私生活和兴趣爱好。

接着，这个不知疲倦的人，又给自己和我各点了一杯酒，坐在栗子树下，看乡下孩子在村里子的广场上跑来跑去。稍微歇息了一会，路斯开始探索这个村子，他仔细观察每一座老建筑和农房，又跑去看摇摇欲坠的教堂。

里昂，我们在那里只呆了两个小时，从晚上十点到十二点。这是一座工业城市，太阳下山以后空气沉闷，街上也不热闹。路边不知为何有很多帐篷。我们在一家朴素的小酒馆里吃晚餐，那里的啤酒不错。

一个在本地丝绸工厂里工作的金发男人，很乐意跟我们讲这里的事。路斯让他仔细描述了一下丝绸和丝织品。我有个感觉：住在这座工业城市里的人没什么高雅的生活，个个都土得很。

一点钟的时候，我们进了卧铺车厢。火车上空空如也，路斯露出满意的笑容。

“看，亲爱的，人们多么傻！这列火车是唯一配备二等卧铺车厢的，从来都没有满员过。”路斯真是天生的旅行家。

早上五点，车上的铃响了。再过十五分钟，我们就要抵达巴黎。“我靠”，路斯骂了一声，“这是终点站，如果我们下车不及时，被拖到侧线上去就麻烦了。”然而说完这句他又睡着了。离到站只剩五分钟了，路斯从床上一跃而起，瞬间穿戴整齐。

“亲爱的”，他宣布，“我们到巴黎了！”站在镜子前，他仔细打领带。第一次没打好，他解开来重新打。巴黎……巴黎。

一辆出租车载着我俩，在清晨的巴黎城穿行，去往蒙帕纳斯（Montparnasse）。路过圆顶咖啡馆（Cafe du Dome）的时候，路斯喊司机停车。我们的七件行李，小旅行箱和衣帽箱都堆在咖啡馆门前。路斯在一张铁桌子边坐下，心满意足，露出笑容。年老的伺者认出了他，眉开眼笑地小跑过来。

“一份燕麦粥，跟以往一样”，路斯开始点餐。桌子底下，隐约传来两个醉鬼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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