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体浴场
厄娜夫人(Frau Erna)给我打电话说:“今天想跟我们一起去泡澡吗?我们想去Strohgasse……一定要带上你先生哦!”
“Strohgasse!”路斯皱着眉头说,“你想跟疯子一起开趴体吗?那是一家裸体俱乐部!”
“如果厄娜能去”,我辩驳道,“它就一定是健康、道德和美好的呀!”
“健康、道德有可能……但说是美好的?呃……”路斯作出呕吐的表情。“我从未见过像那样一群紧张兮兮、不自然的人……他们专门谈些极端道德的话题。最最轻微的撩拨也严令禁止……整件事都无以伦比的虚伪和矫情,再没有比那更别扭的谈话腔调了。那里的人都自以为高人一等,因为他们谈的都是艺术、文学和戏剧,然而每个人都赤身裸体。这一点都不自然!他们全然不是自由的人类,就是一群一丝不挂的市侩!”
“那就不跟他们说话好不好?”我请求道,“我实在是想见识一下那些奇怪的人”。
“好吧”,路斯说,突然间睁大双眼正视着我,“我们去就好了。但我要警告你:绝对不许打退堂鼓,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一进门,一个红头发、骨瘦如柴的驼背男人,身无寸缕却热情洋溢地引领我们到更衣室。目睹此人,我瞬间感觉自己想夺门而出。
“这里根本没有好看的人”,路斯小声对我说,“丑男丑女心理阴暗,特别渴望袒露身体给人看”。
我急切地想找个借口逃离。路斯察觉了,冷冷地看着我,用眼神命令我好好呆着。
谢天谢地,更衣室里有类似毛巾的东西,我用它把自己裹裹紧,决心死守这块遮羞布绝不撒手,除非别人武力夺取。有了它,我走出房间的时候内心稍安。
路斯朝我走来,穿着天体服(就是什么都没穿),泰然自若,面不改色,就好像穿着体面的西装一般。他瞥了我一眼,眼神严厉又轻蔑,什么也没说。
我们走进洗浴大厅。一群看起来相当体面的男人和女人,有坐有站,仿佛在讨论什么高深的话题。他们的面容严肃又愉快,但身段似乎是刻意拿捏过,他们的语气则有些许焦虑不安。在我眼里,他们就像一群糟糕的群众演员。注意到我们走进来,他们齐刷刷看过来,目光不情不愿地停留在我身上。我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想彻底缩进我的毛巾。
“你的毛巾已经引起不快了”,路斯带着训斥的语气说,“赶紧扔掉,就不会有人看你了。你在一群裸体的人中间裹着毛巾,就跟在一群穿衣服的人当中赤身裸体一样!”
果然,我扔掉了毛巾,那些盯着我的眼睛漠不关心地从我身上移开,仿佛我不存在。路斯把我拖进了浴池。忽然他眼睛发亮,原来他看到了一个金色头发的男性。那是我们的学徒期满的木匠约瑟夫。
“真开心在这里遇到你”,路斯大叫道;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他向他伸出双臂。“我今天本想去一趟木工坊。板子都备好了吗?”
木匠点点头。“我可以介绍一下吗?这位是约瑟夫……这位是我夫人!”
这样的介绍,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于是转过身到干爽的地方去呆着,路斯继续跟木匠说木板的事。我心烦意乱地走来走去。谢天谢地,厄娜出现在我眼前,她礼仪性地向我介绍几个新朋友,又帮我点了一根雪茄。那个红头发的驼子又出现了,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着我,然后说:
“你实在需要加入我们的健身课。”他用高亢的假声建议道,“我看你身上好几处地方有脂肪沉积”。
我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心里却想嚎啕大哭。还好,厄娜转移了话题,开始讨论艺术和文学。我试着表达观点,人们礼貌地听着,我却知道其实没人在意我怎么说。
路斯从水中爬上来。他在最上面一级台阶上站了很久,缓慢而细致地把身上的水珠擦得一干二净,以免把水带入更衣室,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他不仅自己做,还敦促我一起做。
“我相当开心”,他轻快地说,“我们来得正对,要不我还遇不到木匠呢。你怎么样,”他问道,“你也挺开心吧?”
我沉默不语。路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吹起口哨来。
升降口扶梯
路斯路上偶遇一位业主X先生。他跟路斯抱怨道:“昨天一位访客来家里,觉得我家的楼梯太窄了。你猜他把它比做什么?船上的升降口扶梯!”
“升降口扶梯?”路斯兴奋地大叫,“他真的这么说吗?你下次见到他,一定好好握着他的手,告诉他终于有人看明白我的设计了。船舱就是现代住宅的样板。全部空间都被妥善使用,没有不必要的浪费!现如今地价这么贵,每一寸空间都不能浪费……我不仅把装饰扫地出门,我还发明了一种新的建筑方式。在空间中建造,也就是所谓的‘空间体积规划’(Raumplan)。我不设计大平层,我设计空间,是三维的。通过这种方式,我在房子中塞进更多房间。淋浴间的天花板不必跟起居室一样高……房间叠在一起,每个都有跟功能匹配的高度。楼梯则把这些高高低低的空间连在一起……人们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必须顺顺当当,设计楼梯的时候,并不是想让人超过别人。所以根本就没必要比船上的升降口扶梯更宽……”
“很不幸,今天的建筑师不懂得如何思考空间。再过一百年,一切将大不一样!七百年前曾有一个人,他很懂得如何思考空间——他的名字叫但丁,那部作品叫《神曲》……”
路斯生病了
路斯生病了。我们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卡尔·克劳斯(Karl Kraus)的消息了。忽然他从柏林打电话过来。他问我路斯好点了没。从那天起,他天天打电话。
几周以后,克劳斯回到维也纳。他每天晚上七点来看望路斯。路斯开玩笑说:“每天早饭的时间来”。因为克劳斯白天睡觉,晚上工作。
克劳斯来的时候,其他所有客人都不许入内。克劳斯天天来,路斯很开心。他说:“我没想到克劳斯像犹太人一样重视家庭”。
“但是亲爱的,你跟他一点亲戚关系都攀不上”。
路斯点点头,不快地说:“哦,可是我,我……我是他心甘情愿认的亲戚……”
哪儿那么容易
我们在克恩滕大街上溜达。我饶有兴致地望着那些姑娘游来荡去。路斯不高兴了。
“是啊,是啊,你们这些中产阶级女性以为这些姑娘讨口饭吃容易得很!你们应该站到大街上,问人要100先令试试看……你会很快明白……你让一个人白玩,他高兴得很;你问他要钱,你再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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