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糟和荣誉逝者
路斯的病还没好。医生认为他状况堪忧,我们于是去了维也纳一家有名的疗养院。每天五点钟查房。
“您在这儿感觉如何?”主治医师问。
“一团糟”,路斯说,声音几乎听不清。
主治医师看着副主治医师,副主治医师看着助理医师,助理医师看着护士,护士无助地耸了耸肩。
“是的,一团糟!这地方就跟巴尔干半岛一个水平!”路斯大声抱怨道。“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上果盘的时候不配油面酱!”
主治医师大吃一惊,厉声问:“怎么回事?”
路斯冷冷地说:“他们上茶的时候,配的是热牛奶。”
医师给路斯喂了一片镇静剂。
从此以后,整个疗养院都用冷牛奶配茶。
路斯的病越来越沉重。一天,他让我给他拿一支铅笔和一张纸。费了好大的劲儿,他双手颤抖地在纸上画了一个方块,然后在下面写:‘生于布鲁恩,死于维也纳’。“亲爱的,你来看,这是我的墓碑”!
“一个人怎么可以想这么糟糕的事!”为了哄他开心,我在这个大方块四周画了四个小方块,把他历任妻子的名字写在上边。
路斯瞅了一眼,气若游丝地说:“就算我死了,也不能安静一会吗?!”
他又要了一张白纸,重新画了个方块在上面。他把纸塞到我手里,说出他的命令:“灰色大理石墓碑;尺寸是……”他顿了一顿——,“尺寸还定不了,取决于还有多少钱……不能太小,也不能太大,像个大墨水瓶,然后”,他斩钉截铁地说,“在上面写上‘荣誉逝者’!”
我盯着他,目瞪口呆。路斯猜到我在想什么,笑了。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这个老流氓在嘲笑我。“就这么写,没事。我估计我死的时候,维也纳人会对我满怀愧疚,送给我‘荣誉逝者’的称号”!
说完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五分钟后就沉沉睡去。第二天,他的病就好了。
百科全书
“亲爱的,你在百科全书里查什么?”
“什么也没查。”
“那你看它干什么?”
“我在读。”
“读百科全书?”
“是啊,我发现最有意思的书就是百科全书。比那些破小说有意思多啦!”
路斯如是说…
“30多年以来,我的设计没什么变化。但是我个子矮了很多。因为今天的汽车比那时候的高了很多。”
“我是个共产主义者。我和布尔什维克的区别在于,我想把全体人民都变成贵族,他们却想把全体人民变成无产者……”
一位女性业主跟路斯讨论餐厅设计。她希望供餐台大一点,路斯坚决不同意。他说:“你想要的就是这个?我发现了一个规律:供餐台越大,女主人越蠢!”
路斯跟他的一个女粉丝一起用餐。忽然她说:“哎呀,原谅我吧,路斯先生,我从您的杯子里喝水了!”
路斯面无表情地答道:“别担心,亲爱的夫人,您一点都没吓到我!”
在维也纳小旅馆
我们坐在旅馆的公共餐桌旁。我们对面坐着一对母女,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她们埋头吃着盘子里的东西。她们啧啧地吮着盘子里的汤,我看得出,路斯对此很不耐烦。肉上来了……两位女士拿刀的时候手快碰到刀刃了。她们吃饭的时候胳膊伸得老长。
路斯嘟囔道:“这样她们才不会切到手指”。
肉吃完了,盘子里还剩了些肉汁。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两位夫人用刀子撮起肉汁来吃。
路斯终于忍不住了。“我很担心,亲爱的夫人,您这样不会切到嘴吗?”接着,带着神圣而严肃的表情,他开始发表演说:“好几年前我曾发表一篇文章,名字叫‘向奥地利人介绍西方文化’,你应该读一读……对了,你到底是哪里人?”
“土耳其。”
路斯长出了一口气:“算你走运!”
曼德尔住宅(Mandl House)
曼德尔先生跟我讲他的房子的来历。他说:“我打算在Blaasgasse买个房子,但下不了决心。一个亲戚给我出主意,说你该去找路斯。路斯跟我开车去Dobling,看了一眼那座房子,立刻就说:‘买下来,什么也不要说,买下来’。可是我仍然犹豫不决,那房子太旧了,破败不堪。我又去找路斯,问他:‘给我一个必买的理由好不好’?路斯回答说‘地段很好,我有些新想法,专门针对这个项目。’路斯抓起一张面巾纸,开始画草图。‘首先,房子里面都要掏空。所有东西都得扔掉,一样也不剩。右边的外墙也得拆掉。’我们立刻着手推进改造工程。房子被掏空了,只剩三面墙壁,立在那里。冬天来了,工人歇工了。路斯启程去尼斯。一冬天,又是下雨,又是下雪,又是风暴。春天来了,路斯回来,项目继续。‘我在工地现场点子最多——我从来不画方案’。他做了个两层通高的大厅,宫殿一样——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一天,路斯跟我坐在桌边。他坐在对面盯着我看,良久,他说:‘我现在知道你的房子室内应该是怎么样的了。只有一种材料:橡木。’我跳了起来,说:‘建筑师先生,我曾对您说过吗?怎知我一直喜欢橡木?’路斯拥抱了我,说:‘我很久很久之前就知道;不用你告诉我’。但我仍有一丝不安。岂不是要花一大笔钱?路斯说:‘等你什么时候想卖房了,你会把这笔投资成倍赚回来,然后我再帮你做个更新、更美的’。路斯是对的。我卖房的时候,赚了好几倍。
但我们之间也有分歧。我有几件古董家具,是Kolo Moser的作品。我用它们来装饰楼上的房间。路斯完全不喜欢这些东西。如果家里有客人,同时路斯又在场,他绝不会忘记用最不赞成的语气说:‘他们早先就有这些家具了’。之前他曾打算用裸砖来砌餐厅的柱子。我不同意,结果用了大理石。路斯看了,长叹一口气道:‘我就不该让步。用红砖来做,效果完全不一样。’但是用抛光轻橡木装饰的大厅,看起来精美绝伦。但我知道我的房子是最美的,到最后我和路斯都实现了各自的理想。路斯不是我的建筑师,我不是路斯的甲方——我们是一起把房子盖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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