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斯重建里维埃拉
每天都忙得团团转。路斯几乎约遍了所有的地产经纪人,看了所有在售的房子。一位著名建筑师想要买地的消息,星火燎原般在地产界传开。每天都有各路中介满面春风地不请自来。看形势,如果有钱,可以把整个尼斯低价买下。
“亲爱你,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住在这个破旅馆,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路斯惊讶地看着我:“正相反,亲爱的,胆小鬼一般都会选豪华大酒店……你看我像胆小鬼吗?”
中介带他看房,他从不拒绝,也不觉得辛劳。每天忙着比价、测量、讨价还价。其实两个人都累坏了,不知何故,路斯的身体状况反而出奇的好。他每天午间回来。有一天,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这些事该怎么收场呢?我们一分钱也掏不出来啊!”
路斯失落地看着我,好像一个孩子,拼命想护住自己手中的玩具,防止被人抢走。他抗议道:“我刚刚从这件事里找到一点乐趣,你怎么忍心……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一旦金主出现了,我们不能毫无准备!”他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拂袖而去;很快,他在想象中重建了整个里维埃拉地区。
我唯有叹息。这个人耽于白日梦,在梦中建造并憧憬着……靠白日梦来建造!
布布
今天是星期天。炒房团和地产经理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叫了一架哈克尼出租马车,出去兜个风。我们这次打算换个心情,朝内陆跑。很快,大海和城市都被远远抛在身后。路边,野罂粟花随处绽放,田野里散布着古老倾圮的农宅,农人们穿着黑衣,三三两两从车边经过。路斯贪婪地看着这一切,眼光像个好奇的小男孩。一只又大又丑的柴狗一跃而起,冲着我们拼命吠叫,还跟着车跑了一小段。
“我觉得”,路斯开心地说,“我们得再弄一条狗养养了。”
我一直都知道,路斯从来都没有停止搜寻一条狗来养的念头。私下里我非常希望他能放弃这个想法,因为我一想到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还有养奇奇的时候的种种烦心事,就浑身不自在。但路斯今天这么开心,整个人状态这么好,我不忍心破坏这一切。“是的,亲爱的,一条狗……或许我们可以在尼斯找到”。
“车夫,”路斯叫道,“你是否碰巧知道哪家有日本小狗卖?”
“是的,先生,我知道有个女人,住的离这里一点都不远!”他说,用鞭子指了指地平线,仿佛那里有个村子,“她家就在那边,她有不少好狗”。
“走!”路斯说。“马夫,”他忽然又关切地叫了一声,让车停了下来。“马会不会饿了?我们已经跑出来好几个小时了!”
车夫让他放宽心。他随身带了草料,等到了夫人家,就立刻拿出来给马儿吃。
我们继续赶路,每个人都心花怒放。路斯开心是想着一会儿就能看到狗了;我开心是因为路斯开心;车夫开心是因为我们要跑这么远的路;连马都非常开心,因为一会儿他就可以饱餐一顿了……但那位夫人的家可不是车夫说的那么近,我们跑了足有一个小时。马车停下,面前是一座小巧可爱的农房,前面大大的院子。夫人穿着花围裙在屋外坐着。看见我们,她迎了上来,扯开大嗓门打招呼。她这一叫,身边好多条狗齐声吠叫起来,嗓门高低各不相同。这些狗看起来都很精神,但是就连主人都说不清楚是不是纯种。她安慰我们说,纯种狗没有她家的这些聪明,她绝对不会乱说。
路斯有点气馁。他逗那只最小的狗玩,一点都没有要买的意思。一个金发小女孩从房子里走出来,向我们行了个屈膝礼。这孩子怀里抱着一个很小的小狗,长毛,浅棕色,前额上有个三角形的白斑。
“把你的小狗借我抱会儿”,路斯对那孩子轻快地说。小女孩不怎么乐意,但还是递给了他。路斯把小狗放在膝盖上,用手轻轻撸着,评论道:“这个也不是纯种。鼻子太大,腿太长。但这只不太一样。你看,它的眼睛就跟人的一样!你喜欢它吗,亲爱的?”
我把它接过来,它开心地舔我的脸颊,用它的鼻子嗅来嗅去。这只狗不像奇奇那么诡计多端,它应该不会背叛我。我喜欢它!我们把它买了下来,取名叫“布布”。
女孩妈妈把她拉上马背,陪着我们跑了一大段路,孩子不再那么难过了。我们和夫人已经成为朋友。她跟我们讲了好多养狗的小窍门,我们姑且听之。她希望日后能去尼斯看我们。与母女俩挥手告别,小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大的格子手帕,朝着我们挥啊挥。
路斯一直挥舞着手中的灰帽子。过了一个路口,母女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他还是没有停下来。
大金主得而复失
正是度假旺季,街道上游人如织。英国人大道几乎水泄不通。在这里度假的,估计跟去卡尔斯巴德、维也纳的克恩滕大街和圣莫里茨的都是同一拨人。
路斯若有所思,双眼凝视大海、狗狗和来来往往的游人。一个身型矮壮的男人和一个金发女性朝我们开心地挥舞手臂。路斯的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快点,亲爱的,快去把那两个人喊住,那就是我正在找的人!”
我费力穿过人群。一无所获,他们很快消失在人海中。路斯焦虑又期待:“这个人是我们这个时代最能耐的那一类。他应该能理解我们要做的事。他有钱,有人脉,也会乐意搞点事。我可以给他提供很好的建议,他听我的保证不后悔,要盖房子就在这里盖,不能去柏林。对于很多人来说,尼斯都是个值得投资的城市……这个人一定会理解我!”
“亲爱的,他到底是谁?”
“柏林的von L先生。”
在人群中搜寻良久,我们也没再见到他们的身影。他们应该住在鲁尔旅馆吧?路斯给他写了封信,结果回信的地址是罗马。L先生读到了路斯的信,也觉得项目很有意思,但他认为在尼斯投资可能回报不足。若非如此,他很乐意效劳!路斯读毕把信往旁边一丢,心情黯然。
1934年9月,我与L先生再次会面,他当时正替中国政府购买欧洲的产业。在布拉格阿尔克荣旅馆的大厅,我们聊了几句。
“我从来都不是路斯的粉丝”,他肯定地说,“但那次他是对的,应该在尼斯盖旅馆,而不是在柏林。”
造访墓园
尼斯的墓园建在高处。通往山顶的道路上,我们的车缓缓地爬坡。天色深碧,大海幽蓝。路斯没有夸大,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土地。墓碑分布得稀稀拉拉,没有高墙阻隔视线。墓园是柔和的缓坡,墓碑矗立在太阳底下,宁静鲜明。所有的墓碑都面朝大海。
路斯沿着石子路缓慢下行,步履严肃认真。他若有所思地细读碑文。在一块墓碑前面,他停下脚步,注目良久。碑上写着:“神摘下一朵待放的花苞。出于仁慈,他为她省去人世的磨难。F. L.,殒于十八岁。”路斯扬起手臂:“如果我死在尼斯,我会选择在此安葬。从这里看着大海,简直太美了!”
我的耐心已经耗尽,心中火起。我抓住他的胳膊:“亲爱的,快走,司机已经等了我们好久了,别磨蹭了!”
但他就是一动不动。“答应我,亲爱的,等我死了,不要火化。尸体是最好的腐殖质。在这世上,任何东西都不能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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