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性》释读06 | 加歇别墅的几层界面

接上篇  研究 | 《透明性》释读05（蓝色字体和删除线部分为对原文翻译的订正） 

（26）加歇别墅立面底层退进的深度通过屋顶上两片独立墙片再次加以强调，屋顶平台也结束于此；同样的深度控制手法在侧立面通过一组玻璃门来实现，它们成为水平带状长窗的结束。通过这种方式，勒·柯布西耶提出一个概念，即紧贴在带状玻璃后面有一条狭长的并行空间；无疑，推理可知，它进一步暗示着另一个概念——在这条狭长空间内侧、紧挨着它的地方存在着一个界面，底层墙体、屋顶的自由墙片和内部门侧的墙体都是它的一个组成部分。很显然，这个界面并不是真实的存在，它只存在于概念和想象中，我们可以无视它、忽略它，但却不能否认它。认识到由玻璃和混凝土所组成的实际的界面和其后那个想象的（但几乎与前者一样真实）的界面之间的关系，我们终于明白，此处透明性并未以玻璃窗为中介，而是通过唤起我们的一种感觉，即“互相渗透但在视觉上不存在彼此破坏的情形。”

【段落大意：加歇别墅通过三维空间语言实现了“现象的透明性”。】

【段落作用：开始立面分析，提出第二个界面的存在。】

【理解要点：对偶例证暂停，从这一段开始，一直到（33）段，作者开启了“局中局”，深入剖析加歇别墅中的现象透明性问题，并与莱热的《三幅面孔》进行比较。这一部分本为主线之外宕开一笔，之前未有先例；然而篇幅之长，足以证明加歇别墅在作者心目中的地位。这一段，理解的难点是一个平行于主立面但事实上并不一定存在的、完全靠想象和推测而浮现在脑海中的“界面”。对于建筑师来说，理解起来并不困难，其他读者需要花一点功夫，去认真读图。但因作者的论证基本上建立在格式塔心理学之上，所以还是可读可解的。底层退进的深度、屋顶墙片的端点，都位于同一个平面上，加上侧面玻璃门的宽度，共同界定了两个平行界面间的一层浅空间。它的存在，依靠的是建筑形式语言的“暗示”，只提供一个无表情的正面，没有任何关于空间深度的明示，如透明玻璃后面的景象、向焦点汇聚的斜线和近大远小的空间物件。尽管如此，我们却可根据立面本身的蛛丝马迹来推测空间，这要求最高级的空间思维。段末，作者指出柯布在建筑中实现的“透明”现象，符合凯普斯的定义。】

（27）这个两重界面还不是全部；第三重独立的界面不但客观存在，也预留了观察的线索。它限定了屋顶花园的后墙和顶层阁楼，又在大量并行元素中得到重申，包括面向花园的楼梯和二层露台的护板、以及屋顶平台的女儿墙（见图10），等等。这三重界面，就各自本身来说都是不完整的、甚至可以说是片断的。但正是以这些相互平行的界面为参照，立面组织得以实现。而且，它们还共同暗示着建筑内部空间在垂直方向上存在着一组彼此平行的“分层”，一个贴着一个，向纵深方向延伸。

【段落大意：加歇别墅内部是由一组并行的、向纵深方向延伸的空间组成。】

【段落作用：继续立面分析，深入剖析加歇别墅的空间分层组织。】

【理解要点：在这一段中，读者发现上一段在作者引导下逐渐明晰的“第二重界面”只是解读一种独特空间组织模式的切入点。好像面对一幅立体画，随着观看时间的延长，物体的轮廓开始从一堆毫无意义的点阵中逐渐浮现。现在，作者延续上一段的“暗示法”，从立面中解读出了第三重界面，即二层平台后墙所在的垂直面，也是屋顶阁楼面向花园的立面。作者还轻描淡写地提到了“不完整的”第四重界面，即“面向花园的楼梯和二层露台的护板”，在此基础上，作者谨慎地提到，可以将加歇别墅的空间形态，看成“内部空间在垂直方向上彼此平行的分层关系”。在这两段中，作者明明描述着莫须有的东西，读者却仿佛看见真实存在的“界面”，这就是理论语言的力量，它引导人们“看见”被掩盖的深层结构。】

（28）这套空间层化系统，表明勒·柯布西耶的立面与莱热的绘画之间具有最紧密的联系，前文已对后者进行了分析。在《三副面孔》当中，莱热把自己的画布想象为塑进浅浮雕中的一块区域。在他的三个主要母题之间（它们相互层叠、榫接、交替包含或排斥对方），有两个被植入几乎同等的景深关系当中，而第三个作为“侧景”，充当了两者之间的过渡或说明，它所交代的空间关系，既是退后的，又是前移的。在加歇别墅中，勒·柯布西耶将莱热对画中平面的关注转化为对正面视点的最高程度的关注（最佳视角至多略微偏离正面视点）；莱热的画布变成勒·柯布西耶的第二重界面；其他界面无论是叠加于其上，或者是从中镂去某些部分，都围绕这个基本界面来完成。通过类似的方式来实现空间深度，将立面切开，挖去一些部分，再把其它部件插入留下来的空位中（见图11）。

【段落大意：勒·柯布西耶的立面与莱热的绘画之间具有最紧密的联系。】

【段落作用：具体讨论柯布的立面和莱热的绘画之间的联系，在文章的前后两部分之间建立桥梁。】

【理解要点：到这一段，读者恍然大悟，原来第一大部分从头至尾都在为解读加歇别墅埋下伏笔。所有关于绘画的讨论，是为了引出莱热的“两幅面孔”；而“两幅面孔”正是解读加歇别墅立面的钥匙。在此，作者将这一空间结构正式命名为“空间层化系统”（spatial stratification）。撇开文章的诸多引申义不谈，仅这一概念的提出，即为后人提供了理性解读柯布前期作品的绝佳途径。柯布在设计过程中是否有过某个瞬间，曾意识到这样一种空间结构的存在？我们不得而知。评论者先是有了模糊的感觉，之后经历系统思考，小心地建立论证结构，耐心将一堆头绪纷纭的材料组织起来，忽然间灵光乍现而获得“定义”，到这一步，语言就离开对象而独立存在了。这就是理论。它的解释力越大、适应性越广，生命力就越强。作者在谈到莱热的时候先说“前文已对后者进行了分析”，然后接下来的文字，显然不是前文的简单复述，而是更进一步，从三维层面进行深入剖析。

莱热的画，在交代空间深度方面的独特性是什么呢？就是只提供正面的平涂，取消了任何明示空间深度的造型语言。作者认为，柯布之所以在公共出版物上发表作品的时候只选正面视点，其意图与之类似：只留线索，不做明示。即使是真实的三维实物，也不采用任何直接交代空间深度的技术，而将三维空间二维化，让感知过程表现为依赖直觉和经验的联想，从而提高人造浅空间的可读性。这是对“三维”的最隐喻式的表达，它建立在对语言的局限性的洞察之上。作者对二者相似性的最精确的描述是最后一句：“莱热的画布变成勒·柯布西耶的第二重界面；其他界面无论是叠加于其上，或者是从中镂去某些部分，都围绕这个基本界面来完成。通过类似的方式来实现空间深度，将立面切开，挖去一些部分，再把其它部件插入留下来的空位中”。这段话不只是“认识”，已经可以看作“方法”。】

（29）可以推知，在加歇别墅中，勒·柯布西耶已经成功地将建筑同其真实的三维存在离析开来。为了证实这一说法，有必要对别墅的内部空间进行一次讨论。

【段落大意：在加歇别墅中，柯布将三维“异化”为二维。】

【段落作用：过渡段，此后从立面分析转向平面分析。】

【理解要点：这段只有一句，却颇为费解。什么叫“将建筑同其真实的三维存在离析开来”？其答案蕴含在前后文内容的转折中。之前，作者用三段（26-28）篇幅讨论加歇别墅的立面及与莱热绘画的关系。之后，作者同样用三段（30-32）篇幅讨论加歇别墅的平面及与莱热绘画的关系，并以第（33）段对前七段作结，完成了这个一唱三叹的“局中局”。何谓“真实的三维存在”？——现实世界中“建筑物”自有的空间深度。何谓“离析”？——将建筑物压缩拍扁，成为图纸上的一张正面标准照，三维物件异化为二维图形。alienate，可以翻译成“离析”，也可以翻译成“异化”。“异化”是一个抽象的词，“离析”更为具象但不够准确。对于有心的读者来说，理解上并不存在真正的困难。两种译法都指向同一个结果：柯布让三维的建筑变成二维的“面”，从而从深度中离析出来，好像油脂浮上水面，成为一张薄膜。再通过观看这个无深度的“膜”，在头脑中想象深度。想象的深度无论如何跟切身感知的深度不同，却存在某种内在的关联。在前三段，作者深入剖析了“想象的深度”（立面），之后将直接面对“真实的深度”（平面），并阐释二者之间的关联。那么让我们跟随作者，看柯布如何将三维“异化”为二维。】

标题图绘制、文章编辑：张靖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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