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昂蒂布角
昂蒂布角酒店逐渐冷清下来。优塞福·罗特离开了,雷马克离开了,美国人和荷兰人也差不多走光了。就剩下几个法国人,我们也不认识。每日午后,本地人陆陆续续来吃下午茶,他们坐在靠近海边的好看的亭子里……而且路斯已经腻歪了。旅馆有一处专属海滩,红色的岩石下有精美的小泳池,即使是那里,也不能激起他的兴趣了。他需要工作,需要被人们围绕。据说萧伯纳最近就要来了,他每年都来消消夏。但路斯已经没兴趣等他来,他要换个姿势,他非离开不可。
结果被一件事绊住,没能立刻启程:旅馆老板想重新装修,找路斯做方案。路斯马上就把返程的事抛诸九霄云外。他一大早就兴冲冲地出门了。他给学生柯特·安格尔(Kurt Unger)写了封信,让他赶紧过来。又忙着跟旅馆老板反复讨论方案。
路斯很喜欢酒店原来的样子,不想改变它城堡一般的外观。他想在左右两侧做些加建,免得人们非得在亭子那里下海游泳,众目睽睽,非常不便。他想把门厅加大。一夜之间,他又变得年轻有活力,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是这样。
但是一些家庭变故——我记得是旅馆老板的兄弟过世了——让这个项目无疾而终。他当时就说工程取消。他让路斯报个价给他,路斯很恼火的拒绝了。他不需要钱,他需要造房子。旅馆老板于是决定把我们的房费减到最低。路斯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他感谢了老板,并一遍一遍地重复一句话:这是他生平住过的最不一样的酒店,这里的客人都无以伦比。然后,他一天都不想呆了。
我们离开了,没有走太远。当晚汽车在一条蜿蜒的道路上行驶,它在我们面前展开,傍海而行,像一条银丝带。我们去往朱安雷宾(Juan les Pins)。
故事还没完:几天之后,我俩跟往常一样,躺在海边的躺椅上。这时一个年轻人慢慢走来,面色苍白又疲惫,他挨张桌子、挨把椅子查看。
等他走近了,看见了我们,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柯特·安格尔,我们早就把他给忘了。
路斯给可怜的孩子买了一杯饮料,然后好奇地问:“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们离开的时候,并没有给旅馆前台留下地址。
“我到了昂蒂布角酒店,没找到你们,就返回了尼斯。我看到报纸上写:‘路斯下榻于尼斯的N酒店’。可是我去了哪里,一点线索都找不到。老板对我非常不耐烦。”
“我能想象”,路斯笑道,“那你是怎么找来的呢?”
“哎,别提了,”安格尔说,“我转念一想,到这个时节,朱安雷宾是唯一有可能还能搞出点动静的地方。里维埃拉地区其他旅馆和小镇都人去楼空了!我就来了这里,希望能碰见您。”
“棒极了!”路斯大喊一声,“你真是个有脑子的孩子。太棒了!你肯定能做个好建筑师。想做个好建筑师,必须首先懂得逻辑推理。你干脆留下来陪我们吧。再有,你得学着吃法式鱼羹,吃了不会怎么样,只会觉得够劲儿”。
松树
我们在朱安雷宾瞎逛。我们沿着海滩往前走,路斯忽然问:“这个地方叫le pins,意思是松树。哪里有松树?”我们又穿过小小的镇子。“哪里有松树”?路斯抱怨道。
我们叫住一个本地人。“告诉我”,路斯问这个法国男人,“朱安雷宾这个名字里有‘松树’,松树到底在哪?”
“哎呀”,法国人无奈地耸了耸肩,说:“好些年前倒是有一些松树林,后来人们发现了海滩——,整个海滩上全都是石头。人们开始造房子。村里的游客越来越多,旅馆越盖越多,人们就把松树都砍光了,土地分成一块一块的,都盖上房子了。”
“真不像话”,路斯说。“太不像话了!不砍掉那些松树,也能盖房子啊!不像话!太不像话了!”他愤懑地看着那一排排毫无特色的房子,就是为了它们,松树都给赶尽杀绝了。
“但是朱安雷宾现在是这一带最受欢迎的旅游地”,法国人说,“财源广进,这才是要紧事!”
这句话我没翻译给路斯听,我怕他情绪失控。
几天之后,路斯发现了一块地,几棵大松树依然矗立在那里。路斯让柯特·安格尔过去问问他们准备拿这块地干什么。柯特·安格尔回来,说业主想盖一个小公寓。
路斯买了一张绘图板、一把尺子,辛辛苦苦地花了八天图。他做了一个方案。他像发狂了一样。“松树,那些松树”,他自言自语道,“必须留下来!”
方案立刻在法国报纸上发表了。房子有个很大的入口空间,松树被环绕起来,立在了院子中间。人们远远地就可以看见松树,松树就这么被保留下来了!
野人
不必守在一家旅馆连吃几天,每天爱去哪儿吃就去哪儿吃,这让路斯非常开心。每天他回来都心情愉快:
“亲爱的,我又发现了一家旅馆,每只要9法郎就能吃到每日特供菜品。咱们去尝尝吧。”那里的客人净是些货车司机和本地人。我们吃得都要吐出来了。第二天,路斯又发现了一个新餐馆。他喜欢那些民间的陶土罐子,也爱五颜六色的桌布。他说:
“有朝一日,人们都会用上这些陶罐。人们坐在桌边,桌面上啥也没有,或者铺着鲜艳的桌布,店主穿着衬衫,在小黑板上用粉笔写下菜价。这就是未来的餐馆的样子。出租车司机和贵族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每个人都心满意足……”。每天他都带着一个熟人或一个陌生人一起吃饭。
路斯说笑话,大家都很开心。有一个故事是个真事。“有一次,在巴黎,我接了个活,要给外国游客当导览,就是那种成群结队的游客。我把他们带到一家真正的本地小餐馆,外国人从来不去的那种。店主端上一碗汤,里面有几条小鱼,当作开胃菜。‘这是啥’?一个客人问。他伸出两个手指,把一条小鱼从汤里拎起来,张开嘴巴,仰面朝天,把小鱼放进嘴里。‘哎呦喂’,他说,‘不怎么样’。另一个人照着他的样子,也从油汤里捞出一条鱼,很大声地咂巴嘴吃了,然后说:‘嘿嘿,一点都不好吃’。团队里每一个人都照样学样地吃了。结账时,人们大吃一惊:每个人都得为这道前菜付1法郎!人们普遍感觉不可思议。每个人都必须付1法郎,不管是吃了一条还是吃了十条。这还没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人们吃饱喝足,开始放声歌唱。因为团里有几个泰若林人,高亢的假声此起彼伏。店主目瞪口呆,抓住路斯说:‘先生,这是一群哪里来的野人啊?’‘野人?这些都是我的同胞……我们奥地利人……’”
残次品
路斯收到柏林家具店主S的来信,S想让路斯为他在科隆的展览设计一个餐厅,他列了个任务书,让路斯帮他实现。路斯使用了黑色、红色和绿色的软木嵌板和漆面,餐厅看上去有点日本味儿。
展品还包括咖啡杯、茶道具和餐具。路斯设计了一系列拿破仑风格的玻璃杯。他想把普罗旺斯风格的陶罐也拿去展览。他比往日更加勤奋,挨个餐馆摆放,想要找到合适的餐具。在一家门可罗雀的小餐馆,路斯发现了一些陶器,让他欣喜若狂。第二天是周末,他却雇了一辆车,摸到戛纳附近的一个小村庄,据说是那些陶器的产地。
为了保持体力,我们在戛纳每人喝了一小杯马铃薯酒。然后我们上了车,司机开车进山。道路非常颠簸,旁边都是开花的灌木丛。开到半山腰,小村子终于出现在眼前。这里半数的人家都做陶器谋生。家家户户橱窗里都展示着五颜六色的陶罐和盘子。路斯走到一个很小、很矮的房子前,摇了摇门铃。
很幸运,主人在家。他带我们到了工作间,里边放满了陶器,五颜六色的,有普罗旺斯水罐,也有各种花瓶。路斯环顾四周。他从架子上拿下来一个汤盘,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又把它放在面前。
店主赶紧制止。“对不起,先生”,他说,“那是个残次品!”他很不好意思地抓起那个盘子,从路斯面前拿开。
路斯抬头看着他,笑了。“这个盘子美极了。我想要12个汤盘,跟这个一模一样的”。
“这个盘子,我不小心把棕色弄到黄色里面去了”,店主急忙说,“再做十二个盘子,我绝对不会犯这个错误!”
“这个意外情况”,路斯说,“让盘子变得很美。如果颜色不是一模一样的,那就最好了。给我做十二个残次品……就跟这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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