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亦民：荷兰文化的特殊性与荷兰现代建筑的发展

编者按

在现代建筑发展的关键阶段，荷兰建筑师贡献了有着独特想象力和创造性的思想。从贝尔拉格和阿姆斯特丹学派到风格派、新房屋运动（Neues Bauen），里特维尔德、杜伊斯堡、斯塔姆、凡·伦斯特伦到凡·艾克、巴克玛、赫兹伯格以及库哈斯，这些熟悉的名字都和某种新的思想和建筑语言联系在一起，影响和改变着当代建筑的面貌和走向。而这些成就脱离不开他们所处的一方水土，“迷宫式的清晰：荷兰结构主义建筑 . 第1期”学术领队朱亦民总结出以下5点，联系荷兰地理、社会背景，为我们梳理了荷兰现代建筑发生的走向——

在荷兰，水是由低向高处流的。

荷兰国土面积有三分之一位于海平面以下，城市不断地遭到洪水侵袭和破坏，投资建筑风险很大，因而他们把房子盖的非常窄，以至于没有地方放一个正常的楼梯，只好把楼梯做得很陡，坡度一般在70度左右……

荷兰是一个没有山的国家，它的国土面积有三分之一位于海平面以下，荷兰的历史也是一部与水斗争的历史，大海既是荷兰人财富的来源，也无时无刻不给他们带来灾难。也许正是因此而造就了荷兰文化中的实用性和善于妥协的性格。要了解荷兰社会的方方面面，它的历史、文化、艺术，包括建筑，必须牢记荷兰地理的特殊的决定作用。

荷兰的大地是人造的，在几百年中，荷兰人通过不停地排灌，把水从低洼处抽离出，甚至把原来的湖泊排干，从大自然手中获取土地。荷兰人骄傲地说：上帝创造了地球，荷兰人创造了荷兰。在荷兰，水是由低向高处流的。但是荷兰社会中一个无法言说的痛苦正是荷兰人对于自己国家的人造风景的自豪和沮丧、厌倦交织的情结。在游客眼中，充满诗情画意的风车和生存必须的工具。没有风车排水，他们的国家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水渠是典型的荷兰田园风光的象征。在荷兰人眼里，它们没有任何浪漫色彩，只不过是由于长期处在洪水威胁下，荷兰人深知基础设施是生存的根本，堤坝和排水系统是绝对马虎不得的。当1980年代库哈斯声称“未来的城市规划将是对基础设施的调控”，而不是对城市形态的设计的时候，某种程度上，他是在一个荷兰的价值体系中阐述自己的思想，可以说他这个观点“非常荷兰”。同样，由于长期的水患和城市不断地遭到洪水侵袭和破坏，使得荷兰人意识到投资在建筑上是有风险的，他们不肯花费金钱在盖房子这件事情上。因此非常悖谬的一个现象是，作为一个非常富裕的国家，荷兰的房子看上去都小巧单薄，甚至是简陋（和法国德国相比）。他们把房子盖的非常窄，以至于没有地方放一个正常的楼梯，只好把楼梯做得很陡，坡度一般在70度左右。这么陡的楼梯根本无法搬运大件家具，于是家家户户都在窗户上面的山墙上做一个吊钩，用来向楼上搬重物。一直到现在，荷兰的建筑师们依然为建筑的低造价而苦恼，他们抱怨说荷兰的建筑造价只有德国的三分之一。他们只好想出各种各样的方法来应对这样的局面，这就是为什么荷兰建筑师以采用低廉的材料和做法设计出人意料的细部而闻名的原因。

2.荷兰人并不执著于自己信奉的价值原则。

荷兰文化中的基本原则就是实用主义……当大洪水来临的时候，无处可逃的神父、商人、妇女、小孩，甚至罪犯，大家一起工作。在荷兰容忍差异是生存的第一原则。

荷兰文化中的基本原则就是实用主义。作为一个贸易立国的国家，在几百年前的大航海时代，要与不同的国家做交易，要驾驭瞬息万变的大海，荷兰人并不执著于自己信奉的价值原则，他们是灵活的，也可以说是圆滑的。与英国人相比，在荷兰人眼里生意就是生意，入乡随俗再自然不过。他们到了日本对天皇下跪，在中国对皇帝和官员下跪。当然，某些人也会把这种实用主义归结为荷兰没有成为人类工业革命发生地的原因之一。

作为大航海时代全球贸易的领跑者，荷兰人在十六、十七世纪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成为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荷兰也是资本主义体系和民主体制发源地之一。我们都听说过十七世纪初，荷兰投机商和平民百姓炒作郁金香的故事，这和今天中国的股票和其他投机品炒作没有什么两样。荷兰人还发明了现代股票体系，现代荷兰建筑的里程碑正是贝尔拉格设计的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

荷兰没有山。当大洪水来临的时候，所有人都面临着生存和死亡的选择，因为你无处可逃。这时候人们会把监狱打开，让犯人和其他人一起去加固堤坝。神父、商人、妇女、小孩和罪犯一起工作。因此，在荷兰容忍差异是生存的第一原则。社会中任何一群人的不满情绪，都会招致灾难性的后果，导致全体毁灭（所以，不奇怪为什么房龙会写一本叫做《宽容》的书）。荷兰是第一个立法允许安乐死的国家；也是第一个允许同性婚姻的国家。在历史上，那些在欧洲被当做异端，受到迫害的人们总是选择到荷兰生活。这个人口只有北京2/3的小国，为人类贡献了伊拉斯谟、斯宾诺莎这样的巨匠。

3. 荷兰人“发明”了财富分配和空间规划中最平等的形式。

他们用方格网把排灌获得的土地平均分割为成百上千块，分配给所有居民……在结构主义建筑师的设计中，网格也代表了一种无处不在的平等性。

平等主义（）是荷兰文化最主要的特征。荷兰人“发明”了方格网，这是财富分配和空间规划中最平等的形式。他们用方格网把排灌获得的土地平均分割为成百上千块，分配给所有居民。在殖民时代，他们把这套模式搬到了纽约。在结构主义建筑师的设计中，网格也代表了一种无处不在的平等性。

荷兰人远在现代建筑运动之前就开始了公共住宅建设，居者有其屋是社会公平正义和稳定的基础。早在1901年，荷兰就公布了新的住宅法，其中规定了新开发的居住建筑中所谓“豪宅”的比例不得大于15%。一战前的贝尔拉格在阿姆斯特丹南区开始以大规模的住宅建设为主要内容的城市扩张和更新，建造了上百万平米的公共住宅，这比欧洲二十年代初开始的公共住宅运动要早十年。

4.社会文化的开放性，造就20世纪荷兰建筑群星璀璨。

荷兰的社会和文化是高度开放的……主要局限于荷兰的结构主义建筑成为50至80年代荷兰建筑的重要思潮。

荷兰的国土面积只有4万平方公里，但与瑞士这样的山地国家相比。荷兰的社会和文化是高度开放的。一直以来，荷兰的文化艺术受到来自不同国家和文化的影响，比如我们所熟悉的荷兰画家梵高与法国的后印象派以及日本绘画的关系。荷兰的第一位现代建筑大师贝尔拉格在瑞士苏黎世理工接受建筑教育，二战之后的著名建筑师阿尔多·凡·艾克也是苏黎世理工的毕业生，而现在最著名的建筑师库哈斯，则是受教于伦敦的建筑协会学校。社会文化的开放性，一定程度上造就了二十世纪荷兰建筑群星璀璨的局面。

在二战之后，以凡·艾克和巴克玛为代表的年轻一代荷兰建筑师，对现代建筑的功能主义教条，以及在城市更新中的规划和设计原则发起了猛烈批判。他们敏锐地观察到，与传统居住环境相比，按照现代主义理性原则规划建造出来的城市是没有人情味儿的、无法居住的。凡·艾克转向了非洲原始部落和伊斯兰文明中的聚落和城市空间形态，从中汲取新的参照和灵感。凡·艾克认为在原始聚落和传统城市中，人和他居住的环境是相互认同，互为一体的。而现代城市完全丧失这种认同感和一致性。人和他的居所，人与他所在的环境是相互背离的。凡·艾克及其追随者的这种新的方法被称为结构主义建筑。

由于荷兰社会文化的特殊性，结构主义建筑运动主要局限于荷兰，但凡·艾克对于现代建筑的批判在国际建筑界产生了巨大的反响。由于这种影响力，凡·艾克成为二战后最具国际声望的荷兰建筑师。结构主义建筑成为50至80年代荷兰建筑的重要思潮。在实践中，赫尔曼·赫兹伯格的中央保险公司总部是结构主义的代表作，它为现代建筑注入了新的语言，其空间也体现了荷兰文化中的平等性。

5.荷兰建筑业逐渐衰落，还看不到荷兰建筑清晰的发展方向。

当新自由主义和私有化成为世界经济和社会变革的主流，荷兰作为一个有着悠久贸易传统的国家，主动或被动地开始顺应这一潮流……

1989年之后，随着苏联解体和东欧社会主义阵营的垮台，以美国为代表的资本主义体系向全世界扩散。新自由主义和私有化成为世界经济和社会变革的主流，荷兰作为一个有着悠久贸易传统的国家，主动或被动地开始顺应这一潮流，利用和倚重市场来满足社会需求。在建筑领域中，库哈斯成为新自由主义时期荷兰建筑的代表人物。

在这个被媒体成为“超级荷兰”的时期，诞生了诸如MVRDV、UNStudio等明星建筑事务所，这是荷兰建筑的另一个引人瞩目的时期。库哈斯所代表的这一思潮，迎合了全球化时期的资本诉求，主张建筑成为媒体和商业流动性的载体。这种价值取向一定程度上反应了荷兰的实用主义和重商传统，对80年代之前的建筑传统和观念形成了激烈的冲击。

但是随着新世纪一系列政治经济危机的爆发，新自由主义建筑很快走入了困境。今天，随着荷兰建筑业的逐渐衰落，还看不到荷兰建筑清晰的发展方向。

作者  朱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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