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邛窑遗址公园的“新遗址”：建筑与艺术创新实验室 / 合造社CLAB

编辑：张诺亚（实习生） | 校对：李博超 | 2022.08.17 11:51

设计单位 合造社建筑设计事务所

项目地点 四川成都

建成时间 2018年5月

建筑面积 305平方米

本文文字由设计单位提供。

建筑与艺术创新实验室是合造社设置在成都邛崃的乡建工作室，由建筑师、艺术家、大学科研机构和乡村工匠共同建造并运营。建筑使用传统的材料——夯土作为结构体承托了轻质型钢的屋架，建造了一个现代的实验空间。传统材料得以兼容现代化的声光电暖等设备，符合现代审美，进入现代生活。

建筑缘起

——乡村社会的一次介入——

2017年，我获得了一个机会，在位于成都周边的一个唐宋遗址公园里，给自己的工作室“合造社”建一个空间，这个空间被命名为“建筑与艺术创新实验室”。作为建筑师，这是我第一次在乡村真实地建造房子。而我能找到的建造人员仅有在周边拉到的农民工。项目筹备期，计划了几件事情，几件希望去实验的事情。

第一件事情，希望用夯土来建造这个空间。

第二件事情，一定以夯土作为结构系统而不是维护体系来完成建造。

第三件事是，组织乡村的夯土工人培训。

对以上三件事情的实践，并非因为对夯土的偏好，或者希望在这个项目中回溯古风，而是源于我推测的一个观念：也许，夯土技术能够介入并重新塑造乡村的社会关系。我把这个项目的建造，看作是建筑学知识在社会关系中运作的一次实验，一次介入乡村社会的契机。社会介入也许是乡建中更为本质的事情，而不只是在乡村建房屋。

第四件事情，这个建筑一定兼容现代设备。所以，除了在结构上采用了可兼容现代建造方式的夯土，我们还重新设计了整个建筑的构造：手工建造结构级断桥幕墙，以及便宜的保温防水集成屋面。

第五件事情，不想设置灯具，打算用一个结构空间装置来提供照明。

整个建筑也由农民工手工建造完成。

——徐浪

来自土地的纪念碑

——作为社会关系的载体——

“建筑与艺术创新实验室”修建在邛窑遗址公园的一处国家级遗址中，从汉代开始，直至清代末期，这个地方便聚集了大批能工巧匠从事制陶工艺。遗址中留下了十四个窑包，窑包上长满了参天的大树，时不时能在树林中发现沉睡了上千年的陶瓷碎片。

这个建筑由夯土建造，香港中文大学的科研团队为这个项目提供了成熟的技术支持，大幅提升了传统夯土的技术极限，使得它可以在地震八度设防区，作为建筑的结构体系来使用，而不仅仅是一种视觉的装饰，这将大大提高乡村地区的居住安全。这一技术坚持夯土手作化，以便适应乡村的社会劳动方式，被中国广大乡村地区接纳并广泛传播。另外，这个项目可以在它的生命周期结束之后重新降解入土地，而不是成为建筑垃圾，通过它自身的建造实验，赋予这项技艺时代含义。

整个空间的建造过程正是现代夯土的本土工匠培养过程。本土工匠将带着这一技术回归乡野，为乡村建设这一历史叙事注入现代的含义。实验室建成以后，这个空间将开展建筑师和艺术家的驻留活动，让当代知识和乡村相互滋养，实验一种创新型社会关系。这便是建筑与艺术创新实验室的实践意义。

关于设计

——抗震的框筒平面——

价格便宜的夯土对于乡村社会的意义不言自明，手作意味着在一个缺乏现代建造技术的前现代的中国乡村，建房成为一门生活技能，而不是专业技术。通过手工建造可以使这门技术继续在乡村中流传，而不是将它从乡村生活中抽离。而安全，在缺乏建造监管和现代建筑体系的乡村，尤其重要。

除了材料上的改进，夯土的抗震抗剪性能主要来源于结构平面的合理性。在这个建筑中，大部分的结构构件被设计成为小框筒，抵抗来自任何方向的水平力。而框筒和框筒之间，是作为自由平面的公共空间。大空间处的片墙，被屋顶钢框架、基础地梁与抗剪框筒连接在一起。这个平面结构原型可以被视作“框筒抗剪+自由平面“一类，适用于大多数的乡村公共空间的建造。

如何在乡村给自己建一座房子？

大多数参与乡村建设的人都会遇到一个概念叫“改老房子”。但大多数人对改建和重建的分别并不清楚，在改建和重建之间常常难以抉择。建议如下：

1. 乡村房屋一般为砖木结构，很多房子改建时需要替换主柱和主梁。替换主梁意味着要拆除屋架进行替换；替换主柱意味着整个房子地面以上全部要拆除替换。如果不动基础，新柱或梁的重建，也是改建的一种方式。如果基础布置也需要改动，就是完全重建了。

2. 如果柱梁完好，并且原有建筑的空间可适用于新功能，则可以只替换门窗（维护体系），这样的改建可以大大节省造价。

3. 如果主柱需要替换，房屋必然拆除，建议重新布置房屋平面，以适应新的功能要求。建筑与艺术创新实验室的项目就属于这类情况。原有房屋主柱朽烂，于是连基础一起挖除，根据新的功能要求重新设计。

4. 最不建议的方式是，拆除原有结构后，按照原址原基础原结构进行重建。旧建筑平面未必适合新功能，而且，这种改建方式的成本比新建建筑更高。

建造过程

——现代乡村的现代体感——

01 条形柔性基础

因实验室的主体结构为框型夯土，实验室采用条形基础，按理来说基坑深度要挖到持力层。但实验室的选址在文物保护区，出于对文物的保护，实验室的基坑选择浅开挖，为加强结构稳定性，基础底面做大宽度混凝土条形柔性基础，以减少沉降压强。

1. 选择条形基础或独立基础的原则就是，如果是柱承重，选独立基础；如果是墙承重，选条形基础。

2. 乡村房屋可浅开挖，如浅开挖，基坑需加大宽度，做混凝土柔性垫层。

3. 即便是乡村建设，仍然需要画施工图。实验室项目因地基的特殊性，开挖后紧急修改过基础形式，没来得及做新的结构计算来改变施工，导致基础单项成本增加两万。

02 框筒结构夯土墙

实验室底板筋采用18直径螺纹钢，纵向8根，横向间距250毫米（后经过结构计算证明过满），所有有墙的位置必设基础。条形基础因沿轴线贯通，设拉结基础圈梁，提高整体性以抗震。

因为实验室必须留出公共大空间，所以在大空间一侧无法形成框筒结构，只能改做片墙。片墙在纵向上抗震性能优异，但在垂直片墙方向抗震性能几乎为零。实验室项目采用在片墙的纵向，预埋一根通长的高强度工字钢来解决这一问题。工字钢和混凝土楼板预埋件焊接，将混凝土楼板和抗震半框连成整体，加强抗震性能。

1. 夯土墙抗震第一原则，一定要形成框筒结构，大框筒需中间加墙形成两个长宽比不大的框筒。

2. 预埋在夯土中的工字钢需做高强度防腐处理。预埋位置居中，采用小夯头夯机两侧打夯，否则工字钢在高强度的打夯中会发生位移。

03 混凝土圈梁

混凝土圈梁不仅起到加强水平抗震性能的作用，还为夯土结构墙体和屋顶轻钢的系统承接发挥了作用。钢的材料特性耐碱不耐酸，而混凝土是碱性的，夯土一般是酸性的。夯土和混凝土无缝承接，混凝土和钢无缝承接。

混凝土圈梁浇筑完成后，需经过5天左右的养护才能在圈梁上开始夯土，圈梁的上方立钢柱和主梁。四根主梁将片墙和抗震框筒在垂直方向上连成整体，片墙获得了两个方向上的抗震能力。

04 框架结构轻钢屋架

边廊系统采用设计单位研发的特殊构造断桥钢柱。钢柱既是承重构件，也可以做窗框使用。断桥钢柱间直接装配中空保温玻璃。边廊屋顶结构采用工字钢作梁，下缘安装波纹板，形成的盆型空间可填充保温材料。

1.轻钢屋架的结构形式一般有框架结构和排架结构两种形式。其区别在于，框架结构在两个水平方向均可受力，排架结构只能承受平行于排架结构的力。框架结构有更好的整体性能，但造价略高于排架结构。实验室采用框架结构是为了加强房屋的抗震性能。

2.玻璃廊的金属构件，必须采用断桥构造。否则，除了空调运行的费用浪费，还会烫伤人。

05 断桥幕墙门窗

建筑安装了中央空调和热水循环系统，维护体系的构造等级需匹配设备。考虑到乡村建造的现实，重新设计了断桥幕墙和保温防水的集成屋面。一般来说，对于像实验室这样有大面积玻璃面的建筑来说，使用中央空调的单月能耗费用，做了密闭断桥中空玻璃维护的建筑约为600元/百平，不做约为1500元/百平。

幕墙采用钢框架，断桥设置在结构层级上。每一根钢柱均由两根型钢组成，型钢间隙填充绝热材料，中空玻璃作为维护系统直接安装在断桥型钢的卡槽里，将室外和室内完全隔绝。型钢尺寸减小，手工定位和焊接成为可能。

06 防水保温地面与屋面

乡村地区潮气远大于城市地区，就算不做中央空调系统，也建议地面一定要做防潮保温层。如果考虑中央空调或供暖，防潮保温地面构造接近10层，构造厚度接近180毫米。如果希望少做构造以节省建造费用，最好的构造方式就是在乡村地区使用了千百年的“三合土夯实”。

屋面选择纳米板作为型材，将岩棉保温层和防水层集成压制，工厂生产后安装于结构檩条上。这种集成屋面是相同热工性能的市场产品造价的1/3。

07 作为结构形式的照明

这个建筑的建造逻辑清晰，具有一定排他性，以至于在建筑建造结束后找不到安装灯具的合适位置。于是，设计团队用制造结构的方式构造了一个灯光装置，艺术家李宏红参与了这组装置的设计和建造，并提供了技术支持。所有杆件只受拉或受压，在这些结构杆件上安装半透明亚克力管和线性光源。而光对空间进行了三维的切割。

实验性的空间运营

整个建筑的空间包含一处用于公共活动沙龙的茶室，是建筑师与艺术家的驻留空间和工作室。空间由几个夯土的筒体或半筒体结构搭建而成。筒体中是相对私密性的居住空间，而筒体外部空间便是流动的公共区域。艺术家或建筑师的工作，便是这个空间能提供给公众的风景，这也许是形成这一遗址公园最好的回应和继承。

作为公共空间的茶室，试图实践能扎根于乡村的新型农业。设计团队和农创人一起合作，经营这个概念茶室，希望能赋予中国传统茶饮新的体验和意义。

建筑外修筑起了两片夯土的矮墙，矮墙的半腰处是一片混凝土的桌面，它保护着矮墙的墙根不受雨水的侵蚀。而矮墙的另一面，将暴露在自然的阳光和雨水之中。土墙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降解，慢慢回归大地，这一过程也许将长达几十年，足以构成一处现代的遗址。

公园里树木参天，一切都来自历史，也终将进入历史。

后记

1. 关于造价：

在乡村建房子便宜是一个设置了条件的事实，也是一个被广泛曲解的谣言。关于造价的正确理解应该是：在乡村建房子可以便宜，也可以很贵。

首先，大家对于造价便宜的意向是因为看到很多村民建房的单方造价很低。但这个底价是有条件设置的。村民建房计算的造价大多只是材料价格，而人工成本则在乡村的那种特殊社会结构里被化解了，一家建房，一村帮忙。

其次，在乡村建房，造价高低直接源自其功能所需要的设备等级。如，是否安装中央空调所带来的造价差别。造价的增加并不仅仅是设备购买和安装的用，更重要的是因为匹配这些设备所需要的构造措施。就像前文所提到的，如果不安装空调，地面最好的构造方式就是一层夯实的三合土，但安装空调，地面的构造层可以达到十层，相应的屋面、玻璃门窗等的造价差别可以达到三到四倍。所以关键不在于是在哪里建房，而在于所需功能以及它所匹配的建造方法。

2. 关于如何节省成本：

在我们的乡建实践中，会看到可喜的观念变化。从以前觉得设计没有价值到现在大部分人愿意支付设计费。但我们也看到一个普遍的错误观念，很多人认为设计有价值，于是拿着设计方案文本就开始施工（因为乡村建造目前还不需要报建审图，也因为要节省施工图设计费用）。但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方案负责颜值，施工图既保证颜值落实，更重要的是负责靠谱的省造价的同时，也要保证房屋安全。

以建筑与艺术创新实验室的这个项目为例，因为基础修改时间太紧，没有做合理的结构计算，就超出两万左右的造价。而一份优秀的施工图能从结构、水电、设备各个方面协调统筹，缩短建造工期，节省建造成本。

同时，正因为乡村建设目前还无需报建审图，施工图环节就成了保证安全的唯一依据。我们曾经在一个乡建现场，看到一处七米高的砖砌单层房屋，没有设任何构造圈梁，四角的构造柱主钢筋是四根直径6mm的圆钢，箍筋居然是铁丝！让人心惊胆战，不由引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