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的路斯 | 02

作者：克莱尔·贝克·路斯 | 译者：金秋野 | 原文编辑：张靖雯 | 2020.07.14 18:04

在克恩滕酒吧（Kärntner Bar）

我跟路斯约在歌剧院门前见面。我们在克恩滕大街上溜达。我们在书店门前停下来，路斯把一本封面简单的书指给我看。在一家商店的橱窗里，一个轻杨木制作的雪茄盒吸引了他。他决定在P市一个项目的餐厅里使用这种木头。我们拐进一条小街，步入一家精雅的小酒吧。我们坐在吧台前的高凳子上啜着橘子汁，路斯开口说道：“很多年前我设计了这家酒吧的室内。这是维也纳第一家美国酒吧。开始打算只接待男宾。女性们听闻此事异常愤慨。酒吧装好了，天天人满为患。伯爵夫人和公主们来到门前，她们恩威并施，却依然不得其门而入。因为按规矩，没她们的份。人们的好奇心一天高似一天。整个维也纳都轰动了，等于打了免费广告。五个星期之后，老板终于顶不住了。女性们强行侵入了酒吧。”

Kärntner Bar (American Bar), Wien I., Kärntner Durchgang, Portal

路斯指着天花板：“这些大理石贴面惹了不少麻烦。专门处理石材的意大利专家忽然拒绝往天花板上贴石材。他说：‘肯定会掉下来’。我说：‘别管，贴’。意大利人狂怒，对我挥拳头。但他立刻冷静下来，对自己的所做所为感到羞耻。他请求我的谅解，懊恼地说：‘我该怎么补偿您呢’？我不动声色地说：‘贴’。如今20年过去了，它也没掉下来”。

别急着下决定

路斯四仰八叉地躺在餐厅角落的长椅上睡觉。建筑师库尔卡（Kulka）坐在桌子边，愁眉苦脸地看着他。在他手边，信件和明信片堆积如山。我走进房间，他抬头看看我，指着这一堆东西说：“全是没来得及回的信”。他叹了口气道，“大师却成天抱怨没项目做”。我默不作声，也在桌边坐下来。库尔卡继续道：“你知道，从前是我来替他做这些事，现在我也有我的生意，没那么多时间了。可怜的大师也没空做这么多琐事。总有人让他分心，不能安静做事”。库尔卡望着熟睡中的路斯，眼神满是温情，却又像是责备。他的话让我动容，不禁陷入沉思。库尔卡是对的。阿道夫·路斯，这个伟大的人，对每个寻求帮助的人张开双臂、满怀热忱、尽心竭力。但是谁来帮他呢？库尔卡好像读懂了我的心思，说：“没人帮他。人们来找他，都是求他帮忙。你能花点心思处理下这些信件吗？阿道夫·路斯需要帮助。”我怯怯地问：“库尔卡先生，您觉得我能胜任吗？”

建筑师库尔卡友善地看着我道：“试试嘛”。

库尔卡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文件夹，我试着把信件分分类，装了进去。路斯忽然醒了。他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清了清喉咙。然后，他又使劲清了清喉咙，好像是在确认这不是在做梦……他的脸上满是惊讶，看着我，愉快地说：“你想一直呆在我身边，跟我一起工作吗？到目前为止，都是我为我的女人做事，让她们变得了不起、变得有名，有的成了演员，有的成了舞蹈明星。我图什么？我图什么？也许她们留在我身边补袜子会更开心些。”路斯不再说话，眼神空洞洞地望着空气。突然他的脸上浮现出开心的表情。他站起身来，拉起我的双手：“但是你，你不会成为演员，也不会去跳舞。你跟我一起工作。这并不容易。别急着下决定。我的人生就是一连串的打击……”

未知摄影师: Adolf Loos, Heinrich Kulka, Anny 和 Hans Moller, 1928

路斯帮帮忙

路斯请我去家里吃饭。除了我，座上还有一位嘉宾R. P.，是一位年轻的作家。路斯之前跟他素昧平生。他曾读过他的几篇文章，非常欣赏。他就邀请他来家里吃饭。年轻人跟路斯描述了他的生活境况——他有一个大家庭要养活——路斯颇受触动。他许诺要助他一臂之力。“在维也纳我帮不上什么忙。去柏林吧，我在柏林有好朋友，我可以向他推荐你”。问都没问，路斯就给他买了去柏林的车票。

几个星期以后收到柏林来信：

亲爱的路斯！

我，我的夫人和我的孩子向您奉上衷心的问候。事情正在缓缓推进；拖家带口，开始总是一言难尽。但从4月1日开始，我将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这之前我只能勉强维持。您一定要注意身体！

永远感谢您

R. P.

1929年3月19日

“勉强维持”，路斯说，“拿什么维持？”他给一个有钱的业主打电话：“赶紧给R. P. 打钱”。

在佩特仁山

我们在布拉格。我们沿着Laurenziberg大街溜达。时值春天，万物流光。路斯说：

“我想在佩特仁山顶上建一座旅馆；它将与这里的景色珠联璧合，让这里将成为第二个柯本茨尔（Kobenzl）……想想看，希拉金城堡（Hradshin）那壮观的景致。等它盖好了，人们可以从远处望见佩特仁山上的旅馆！我已经想好方案了……真是个了不起的方案！如此一来，上山的缆车就不会废弃在那里；全世界来的观光客都可以住在山顶。布拉格太缺少这样一个胜地了！”

这么一路谈着，我们来到佩特仁山顶。山上只有一个小破酒馆。我们要了两杯双皮奶。店主是个胖女人，态度恶劣，把两个杯子往我们面前一扔，一言不发就离开了。此时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路斯继续畅想，“到了晚上，布拉格灯火闪烁，旅馆里的住客将有多么幸运，能够目睹这样美丽的夜色！”路斯满怀思绪地望着远处，继续说：“哎，亲爱的，如果我能建这么一座旅馆，我得多么开心……一切都太美好了……！”忽然间，他低声说：“糟糕，我把钱包忘在旅馆了。你带钱了吗？”我没有。“我连表都没带”。

我们默不作声地凝视对方。脑海中都是老板娘那张冷若冰霜的大脸。“闪了吧”，我嚅嗫道。我们不动声色地握住对方的手……有朝一日我们定会回来付钱的。我们手拉着手离开山顶，下山的路变得无比漫长。如果老板娘看见桌上两杯几乎没来得及吃的双皮奶，她会说什么呢？

闪闪游鱼

穆勒住宅（Műller House）刚刚动工不久。穆勒博士叫路斯去工地讨论问题。路斯在一堆梁柱之间指着一个地方说：“这里，就是会发光的水族箱的位置”。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业主打算继续他的话题，还有那么多细节需要一一讨论。但是路斯不理不睬，继续说他想说的：“主人在家，最喜欢呆的就是这个地方；晚上从外面回来，劳累不堪，他站在这里看鱼无声无息地游来游去。在灯光的照射下，鱼身上闪闪发光，五颜六色。”业主已经相当不耐烦，但路斯似乎没看见。作为唯一一个眼睛里没有楼板脚手架、却能看见房子最后的样子的人，他这一整天不停念叨那些闪闪发光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