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地点 中国北京
设计单位 大料建筑
建筑面积 68平方米
建成时间 2019
撰稿 刘阳
时间的累积、生活的变迁、可能性的多样,这些东西都以直接而强烈的表现形式印刻在北京胡同里。这似乎是历史,但在我看来,更是未来。
国子监胡同36号是我们的工作室,我们希望这里与胡同里的空间一样开放、多变。设计不是废旧立新,而是慢慢积累时间印记的同时,包容新鲜事物,并将其重新组织后保留下来,让人们感知到。借用一句老话,“发展中调整,调整中发展"。
我们保留了原建筑的房院关系和建筑尺度,甚至包括十几年前的私搭乱建,因为那也是当时人们胡同生活状态的缩影,是历史的一部分。但是我们却用下部的混凝土框架和上部木框架结构形式,调侃而夸张的表达了新老的嫁接。
设计还保留了百年老宅拆出的青砖、十年私搭乱建的建筑物拆出的红砖,以及几百年古树留下的残根。他们都还在原来的位置,留有原来的工艺和记忆。但建筑的构造方式却完全不同,例如400毫米厚的夹壁墙体,除了可以保温防潮外,空调、新风、给排水等设备也暗藏其中。
胡同的历史是延续的,时间是发展的,我们不希望它成为标本停留在某一刻,哪怕它足够美好。我们觉得一个充满符号隐喻的、暧昧的建筑,似乎更能体现目前胡同的生活状态,一种时间留下的宁静与张力。
说了半天,其实这个设计原本并不是这样的,所以我也想说说这里的过往和未来。
这就要从1988年的冬天说起,那年我6岁,一个出生并成长在北京胡同里的小孩。30年的时间,我不断苦苦求索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所居住的胡同的未来到底是什么呢?
30年前,胡同基本上已经是一个大杂院的状态。大家都在院子里自己盖房子,盖得越多,就把原来的院子就变成了窄道。那时候我们几乎每个房间都放着床,住着人。那么,没有客厅、没有吃饭的地方了怎么办?我们走出来,到胡同里边,把胡同当成我们的客厅、我们的家。然后就会出现老头在胡同里下棋、小孩在胡同里玩的场景。甚至我们觉得这还不够,我们希望把别人的家也变成自己的家。所以在胡同里,至少我小时候,会经常到同学家去写作业,或者到朋友家去吃饭,这种情况非常普遍。
这时候,我们物理上的家虽然很小,但实际上我们自己觉得我们心里的家还是很大的。
以前的公共厕所跟现在的最大的区别,就是每个蹲位之间是没有隔板的,还都离得比较近。而且,在男女厕所之间的墙上,会有一个洞,里边放着一个灯泡,这样就可以把两个厕所都照亮。虽然这带来的好处是省电了,但同时,两个厕所的声音和气味也共享了。
这样的空间就会有很多的故事发生,比如胡同的邻里们,会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甚至在同样的蹲位,无数次地相见。这可能会带来一些尴尬,就是大家不得不打招呼,不得不聊天,但也使得大家变得非常相熟。整一个胡同的人,甚至好几个胡同的人,共用卫生间的人都会变得非常相熟。
卫生间发生的故事,在整个胡同里,是一个比较极端的空间影响生活的缩影。但是,胡同这种比较外向的空间模式,却是在日复一日的过程中慢慢使这里人们的性格也变得比较外向。大家对隐私,或者说生活中的一些细节没有那么克制,反而会更多地交流、共享。当然,其实是不得不交流和共享。这是空间形成人们性格的例子。这也就慢慢的形成了大家的一个印象,就是胡同里的这些叔叔阿姨大爷大妈都很能聊,甚至能侃。
而今天的北京,或者说今天的胡同,又是什么样的呢?我个人认为它在往两极走。一方面,胡同里停满了车,原来胡同的客厅被车位占领了。我们原来的公共空间没了,大家生活的质量也会变得不如以前。
另一方面,原来的杂院被整合成了一个仿明清的独立四合院。虽然物质条件提高了非常多,但是它变成了一个封闭的院落,邻里之间的关系变得陌生了,可能甚至还不如楼房小区的那种邻里关系。
这两种都不是我希望看到的。我所希望的胡同的未来,是这里的居民有更多的居住空间,以及更好的生活质量。同时,很重要的是,要有院子,有邻里之间的很好的一个关系。我觉得这才是北京胡同应该有的样子。
而作为一个建筑师,我不仅要提出问题,还必须想方设法去解决问题。要不把楼变高,变成好几层的房子?虽然居住面积增大了,但是它可能会遮挡别人的阳光,而且院子就没了。那是不是可以把房子建到地下去呢?这样面积也多了,院子也有了,但是这些房间得不到好的通风和采光。更重要的是,邻里也没有在空间上的交流互动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胡同里看到了一个伸缩的停车场,我似乎一下知道胡同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子了,也许就是一个可以“上天入地”的房子吧。
它在平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比如说当我在上班时,就可以把房子沉下去,空出来的院子可供居民共享,或停车或下棋。晚上回家后,院子里的孩子们可以在这儿玩。当然,我还可以把它升起来,每个房子都可以得到好的采光通风条件。甚至我还可以把它升更高,这样不仅有了更多的房间,还出现了一个大家习以为常却往往忽略的场景,那就是一片片屋顶和大树交织的场面。
那么假设胡同里的空地上出现了很多这样上上下下的房子,是不是就会出现另外一种场面,就是邻里之间会互动。当然也许会吵架,但同样也许会相互协调,它至少增加了邻里之间的互动和交流,或者说,有了交流才有邻里。
所以我认为,这也许是未来胡同空间所需要的,因为它会带来更多的可能性,就像原来的胡同空间所孕育出来的邻里关系,孕育出来的那种有更多可能性的人们的性格一样,这比较重要。
而在2016年底,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我的朋友要给自己建一个胡同的家。当我把方案拿给他的时候,他也非常兴奋。他也是一北京人,也有这样的幻想。这种貌似机器的房子,带来的不仅是对胡同即有社会问题的改善,更是对“无限”、时间,与“生命”的思考。就像只要是会动的事物,我们都会联想到生命,有了生命,死亡随之而来。我们把“会动的建筑”放置在时间的长河里,废墟、残垣断壁这类的词汇便会进入人们的脑海之中。
我们都觉得它与胡同空间在“生命力”上是契合的。
可惜最终因为各种原因,我们没能这样去做。但我的朋友还是希望有更多的面积,上上下下的可以玩的地方,所以就出现了B计划。
一间“单室”,室内边界模糊甚至消失,一层层向上发展。我们试着使其静穆、宁静。这似乎是矛盾的,因为一个没有墙的家,只是通过简单的错层来分隔房间,人们很难得到一个完整的、属于自己的空间,那人们又如何在这个家中获得尊严呢?
但我们觉得这样反而会给人们带来尊严,以及人与人的平等。它会不断地提醒着家庭成员们,虽然你身处家中,但家中的每一个人都会以一个完整的社会中的身份再现,你会对每一个人的隐私、习惯、日常癖好给予理解,包括你自己。从危险关系转化成日常礼节的过程是这个设计真正带给人们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仅是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处理,它本身也是某种新的家庭情感孵化器,是我们对当代社会中胡同空间所带来的各种人际关系变化的回应。外向的空间,也许恰恰是相互尊重的开始。
而可惜的是,我们为了跟胡同之间更多地互动,朝外开了一个很大的窗户,而这又恰恰成了2017年封墙堵洞的针对目标。如此,这个已经完成施工图的房子又流产了。
幸而,我的朋友并没有放弃,于是我们有了C计划,也就是现在建成的样子,但功能已经从住宅变成了工作室。
城市管理者希望胡同是以墙的姿态出现,那么我们就做一面墙,一面百年老砖堆砌的墙。而墙上的水平窗似乎把屋顶割裂开,使其下部的墙体更加独立,甚至,必不可少的门,我们让他也成为了“墙”。
而内部仍是一个单室,但更强调梁柱的关系。两根柱子,分别代表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是他们共同撑起的室。“男人”站在室的焦点上,形式感强烈,像汉字一样有力。而“女人”稍远,半依靠在墙边。在我们看来,它代表着“平衡”,无论采用多少不同的材料和构造,最终都在梁柱之间寻得了平衡。胡同空间的生态亦是如此。那棵柱,就是邻居间的善意和尊重。
现在看看,这虽然是一个新建的房子,但是好像已经盖好了50年一样。似乎见过却又陌生,可能是来自未来的回忆吧。
完整项目信息
地点:中国,北京
时间:2016—2019
建筑面积:68平方米
设计团队:大料建筑
建筑:刘阳、胡蓦怀、刘思思、鲍蕙、杨妮、鱼湉
结构:王春磊
暖通:郑丽梅
电气:侯延铭
摄影:孙海霆、翟博、刘阳
材料:砖、木、金属
撰稿人: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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