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2017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评论工作坊学员姬远嵋的成果文章。
此次前往深圳看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以下简称“深港双年展”)以及参加评论工作坊,对于我个人而言更像是一场旅行,也是一次实地检验的机会。在此之前,我对深圳这座城市有限的了解,或者更具体的说,抛开那些常识性的以外,与城市空间和建筑相关的知识,几乎都来源于我在上海学习或者体验到,以及工作之后接触到的内容。当真的踏上这片“南方”的土地,在纷杂的车水马龙背景音中穿行于城市街道时,才开始将之前读到的内容和眼前的现实一一对应起来。
早在2010年,我在上海世博会“城市最佳实践区”做了两周的志愿者,每天面对着这个43米长,7米高的巨幅作品,并且首次接触到深圳城中村这个话题。在这次的深港双年展中,结合多年深度调研资料和史料的整理,再次将大芬村这个典型的生产型城中村的再生历程进行梳理,以文献展的形式呈现出来。在世博和深港双年展这两个舞台,策展团队都没有把城市宣传放在表面,而是用更加叙事性的方式,来展示城市生活和芸芸众生的一个片段。
不去深究到底什么才能“代表深圳”,正是这些普通人生活的叙事片段,才让这个案例展从其他光鲜诱人的城市宣传展示中独立出来。比仅仅展示深圳的新科技新成就和城市的飞速发展,要更加打动人。展出成就只是一个结果,而调研和叙事,才是一个开始。在此次深港双年展看到这个文献展,正好是对我7年前记忆片段的一个回顾和补充,在“上海-深圳”“世博-深双”这样时空、地域和语境的转换中,算是一种另类的“故地重游”吧,也让我不断意识到,对城市以及对城中村的研究,都会回归到对普通人的关怀。
回到前面“旅行”的话题,当我来到深圳之后,原本陌生的地名,像水贝、白石洲、蛇口、罗湖等等,当它们和眼前的公交站名对应起来,形成视觉记忆的时候,留下的印象会比单纯查找地图深刻很多,它们在城市中的地理空间关系也更清晰。正如同我们在旅行之前虽然看了无数攻略,而当真的站在那个“景点” 时,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发现真实体验与想象的巨大差异,有时来源于对于景观或者建筑尺度的预估偏差,有时来源于他人描述的主观性所导致的心理预判差异。观展的体验也是同样的,在家看再多策展说明、导览手册,看再多关于城中村的文献资料,都不如在城中村里真的走上一趟。
无论是官方的鸟瞰照片还是现场拍摄的局部照片,城中村都是充满活力的所在。看展之前,我已经在朋友圈预览了好几天的布展和开幕活动,但当我真的走入展场和周边的城中村,和想象中还是相差很多。本届深港双年展,将展场本身置入城中村,这个选择并非偶然,它在某种程度上拉近了展场和展出内容(当然展出内容不止城中村)的距离,将研究成果放在“研究对象”之中展出,本来就是一件值得回味的事情。
但同时由于展览本身的“传媒”属性和“信息整合”的特点,弱化了城中村的一些特质,又强化了一些细节,使得我们在展览中看到的城中村不是完全真实的。展览之前做的大量建筑、场地改造,以及当地居民面对大批外来人的围观时表现出的不由自主的紧张和防备,也导致我们在展场外围看到的南头古城,不是完全真实的。
这似乎有点矛盾,一边想展示城中村的生活和功能,一边又造成部分真实生活和原有功能的流失,比如改造了厂房和宿舍楼,改造了“大家乐舞台”,拆除了两个铁皮屋、改造了一小块空地为现在的报德广场,置换进去两栋临时建筑——书店和“南头议事厅”。
居民们倒是很喜欢两栋建筑形成的看台式公共空间,天气好的时候很多人带着孩子在上面晒太阳,却极少进入下面的书店。
位于A4栋“艺术造城”板块的一个影像作品《南头城市花园》,正是从游客的身份出发,将南头的各个“景点”,如博物馆、祠堂、小吃店、住宅楼、公园等元素垂直堆叠,组合出一个城市奇观,再用导游词的形式对它们加以讲解。同时它也是一个虚拟的房地产开发项目,是为南头的居民准备好的“优质回迁房”,高度还原南头居民的生活方式。影像是夸张而荒唐的,但是不得不承认,它反映了一部分现实的问题。
一直有人试图去探讨,深港双年展到底能为深圳带来哪些社会效应,展览的社会性又如何体现。在我看来,深港双年展是特别“在地”的展览,不同于威尼斯双年展全球化的定位和类世博会的国家馆建筑群展览方式,它虽然标题看起来很大,放到了“城市”的格局之下, 但其实每届探讨的城市议题都很清晰,并不是平铺直叙的泛泛而谈,或者集合各地新建筑作品和新学术成果的一次展示。“在地”的另一个意义,就是研究对象要放在原始的环境中去考察,本次位于城中村的深港双年展,正好诠释了这一点。
反观十年前的深港双年展,2007年的主题是“城市再生”,出发前我阅读了《深圳特别调查》,这20项特约研究课题也是那一届的重头戏之一。有趣的是,在本届展览中,我也看到了与十年前相似的调研课题和设计思路,比如工业属性空间的变迁与转化、极小居住空间与集体模块化住宅、垂直城市的设想,以及对城中村里“正反公共空间”的利用和研究。
不管是巧合还是刻意,中外建筑师和学者对于城中村研究课题的延续性,恰恰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深港双年展是一个持续的进程。与10年前不同的是,现阶段的调研和设计都更有针对性,新媒介的加入也使得展览呈现出的结果更容易理解。之前的研究,乃至20年前的研究,都是偏向一种“地毯式”的调研,每一个课题都花费大量精力在基础资料的收集和数据处理上,也使得观者理解起来有一定的难度。经过了之前六届的积累,从“城市开门”“城市再生”“城市动员”“城市创造”“城市边缘”“城市原点”到这一届的“城市共生”,也从侧面体现了城市更新的一些片段,一些连贯的片段。深港双年展的一大特点就是展场的不断迁移,每次都试图点亮或者激活一个片区,以展览的方式提升关注度和吸引投资。
但城市更新不是以新换旧,也绝不是推倒重来,更不是仅仅用房地产高视角的估值去衡量一个地区的价值。“在地”的研究和展览,并不一定就会导致研究对象被激活或者升值,城市更新是一个由点到线,由线及面的过程,引线都铺好之后,“点燃”某一点,才有可能“引爆”。现在产生的所谓“爆点”也好,“热点”也罢,都还是相对独立的个体事件,正是因为没有铺设好下一步的节点。与其期待激活,追问价值,不如就回到展览本身,当作是一个城中村展示的窗口。
“城市共生”和10年前的“城市再生”就是一种很有趣的对比和呼应了,“再生”的策略会导向各种各样的生长,包括自上而下的(top-down)和自下而上的(bottom-up),“共生”就可以理解为对各种“生长方式”的包容态度,英文版的“Cities grow in difference”似乎表达得更清楚。
第一天闯入偌大的展厅时,在几个影像作品之后,被一个装置作品所吸引。远看像一个牢笼,走近却发现是很轻柔的一串串塑料珠形成的环形帘幕。两层帘幕之间形成小走廊。进入环形帘幕之后,在里面移动时,会发现两个帘幕交叠出了一种很轻微的,摇晃的眩晕感,从帘幕之后看周围的展品和参观者,都像是在“偷窥”,视野也被蒙上了一层滤镜。
而这恰恰就是我看本次位于城中村内的深港双年展的直观感受,像是多了一个“窥视”城中村的窗口,而且不同于以往的展览,这次除了图纸、照片、影像等媒介,还有鲜活的城中村本身。可是正如前文提到的,这并非都是完全真实的。展览本身作为中介,引导我们走进并关注这个充满“共生”的小天地,但又挡在我们和真实的城中村之间。
观展过程中我曾多次穿梭于展场和周边的街巷,就像反复从这个环形帘幕中进进出出,试图通过对比来理解一些空间和尺度,可以把城中村当作现成的参考,去帮助理解展览本身。有时候看得似懂非懂,出门逛一圈,回来的时候会有新的视角去理解。
回到主展区的入口,看到的第一个“作品”,就是“中国南头彩票”的窗口,只有居民可以去领取彩票。经过时也常听到居民向工作人员询问,或者争执到底一个人可以领几张,是整个展场范围内,当地居民参与最多的地方。
另外有一面墙上写了“南头古城之窗”,旁边附了批注“标题很像深圳的世界之窗”。有趣的是在深圳的这几天,我就住在世界之窗附近,不用进去也知道里面是世界各国著名地标的缩小版模型大集合,每天晚上都是五光十色的,大人小孩来来往往,非常热闹。
所谓“开一扇窗”,不仅能向城中村里看去,也能从里往外看,看到其他地区优秀的城市更新案例。这里不再一一赘述具体的设计案例和研究成果。至于它们是否适合于深圳城中村,如果从打开视野的层面,其实没有必要去深究。至于深港双年展到底能为深圳的城中村带来什么,乃至为深港两地的发展带来什么,我觉得是很值得探讨的问题,但是不一定要立刻得到结论。重要的是去做了,去铺垫,去引导,当窗口越来越清晰,当对话越来越具体,说不定会有量变到质变的成果。
城中村街巷里的大人们,在我闲逛东张西望或者游客增加的时候,明显会有一些戒备心,我转到主展场外的一些小展厅,也有居民好奇的凑过来看我在拍什么,但还不会驻足研究展品本身。而孩子们仍然在奔跑和叫喊,在宽宽窄窄的街巷里你追我赶。在深圳的最后那一天,天上的云很美,从握手楼的缝隙中只能看到一线光。身边有老人们的麻将声、孩子们的呼喊声、穿梭往来的电瓶车和悠闲的猫狗,炒菜的油烟和菜场的鱼腥味等等,我把这一切立体的感官综合,作为这次观展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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