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前两日对佛教建筑与古城的初窥和熟络,中心城素可泰,成为了考察第三日的重中之重。与昨日的西萨查那莱古城相比,素可泰古城以更宜人和开放的姿态展现。在学术领队江泓和沈旸的带领下,一行人走入了素可泰的中心景观——素可泰历史公园。
公园大门正对着中央建筑群,遥相应对着湖心小岛,再向前延伸至莲花苞式的佛塔,三者遥相呼应,形成东西向中心轴线。沿着道路自东向西,学术领队一路娓娓道来,讲述这些规划手法背后的意义。
入夜时分,在入住酒店的会议室,学术领队江泓和沈旸分别就自身背景下的研究成果展开了分享讲座——江泓以《理想国》为题,就东西方的历史纵向解读规划方式的演变,为大家呈现出一条更清晰可见的发展脉络,以此激发学生置身更宏观的发展线索探讨所见所闻;学术领队沈旸则以《礼佛的空间故事》为题,基于自身多年的研究经历和成果,细述各种佛教空间的源起与流变……
二十世纪后期,受世界经济全球化与社会生活现代化的冲击,人类各民族在历史长河中所创造的建筑文化遗产正在日益遭受侵蚀。在新旧交织的格局下,保护和拯救文化遗产已然成为当今世界必须面对的迫切问题。采取何种态度去有效地保护建筑文化遗产,也成为了本次湄南河之行的一个关注点与思考线索。
泰国这些在历史的长河中遗留下来的废墟,与在国内见到的建筑文化遗产景点大相径庭。空荡的残垣断壁,没有偌大的敞篷所覆盖,也没有新的搭建来完善它的残损,它们只是矗立着,静静地向每个前来朝拜的人诉说着这里的故事,用这种动静反差最小的方式回应文化遗产的保护。
随着代表传统文化的事物日益减少,城市遗产保护越发成为规划与政府的热点问题。作为世界文化遗产,素可泰是泰文化的摇篮,泰文化对遗产保护的修葺不同于普遍意义上的修旧如故,而是满足信仰崇拜的需求。佛教文化支撑着遗产的价值与延续,相比我国遗产保护主要依托于中坚力量的文物部门,泰国佛教文化有着巨大的民众凝聚力,为遗产的挖掘与保护提供了强劲的助力。
佛教是泰国代代相承的传统宗教,也是泰国民众的生活重心。泰国信奉小乘佛教,上自国家元首,下至老百姓皆为佛教徒,是少见的高度一致的佛教国家。
泰国佛教建筑遗址不仅是居民日常活动的公共空间,也是民众庆祝节日的精神场所,是国民生活不可脱离的一部分。人们在遗址寺庙中朝拜,在遗址公园内休闲,这里还会举办泰国一年一度传统的水灯节活动。一般来说,佛教建筑常以礼拜祭祀为主,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寺庙逐渐丧失了部分祭祀的功能,但却保留下了它作为公共空间的功能。以历史公园的形式进行保护是典型新旧交织的遗产保护模式,将当今文明的痕迹写进遗迹才是对历史最好的保护。
历史古城的发展没有固定的模式,保护与发展的关系是一种动态变化的过程:有的历史古城历经千百年,见证了王朝的更迭与历史的变迁,通过一代代人“不断替换零件”使其功能延续至今;也有一些古城未被后世沿用,但却保留下了旧时的原貌,后人可以通过它感知过去、理解历史。前者作为有生命力的活态遗产,承载着现代功能与历史积淀,后者作为纪念物见证了人类的智慧与创造力。
基于上述城市层面的遗产保护规划,我们将目光聚焦到更为具体的建筑层面上,带着如何保持建筑原真性的问题,进行了一系列的观察和联想,归纳总结出了泰国在建筑文化遗产保护方面所做的一系列措施。
“我诅咒废墟,我又寄情废墟。”这是余秋雨在《废墟》文中的第一句话,从这句话可以看出余秋雨对古代遗迹复杂的态度。对大多数中国人而言,废墟常常代表着衰败,象征着无用的、需要被改善的空间,然而在西方,我们可以看见许多遗留下来的废墟建筑,引导着人们去了解城市背后的历史。这其中的差异,可能缘于不同建筑材料的性质和不同国家历史的演变,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还并未明确意识到“废墟”二字背后所代表的沉重历史价值。
在清迈面对顶部坍塌的柴迪隆寺时,可能会有这样的疑惑:这座寺庙在1545年经历地震后损毁,为什么后世的修复工程不对这一部分进行还原性修复,而是一直保持着受毁时的样子?我们的理解是,这一次地震也是这座古老寺庙所经历的久远历史的一部分,同样需要将这一历史信息真实地保留下去。同时我们不止一次地看到古城里的工作人员时常会在古迹上喷洒农药,以防止植物根系生长对建筑材料及结构的破坏。所以,纵然周围环境草木丛生,那些经历过变迁的古迹仍然保持着现状,既拒绝无根据的修复,也努力减少外力因素的破坏。
再者,在遗产保护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保持新建维护结构的可拆除性。所以,在西萨查那莱古城的观察中,我们可以发现,古城选择以搭棚的方式对残存的局部墙体进行保护,而其余古迹均以露天存放的形式向世人展现着它的风采,猜想其原因可能有二:一是墙壁上残存的精美壁画易被风雨侵蚀,需重点保护;二是搭棚方式可轻易拆卸,易于实现对古城的管理和日后可能存在的处理方式的改变,即实现保护行为的灵活性。
“我们保留废墟,但我们选择性修复废墟。”这句话可能有点难以理解,但我们相信任何一个代表着宗教信仰的精神性空间,都需要与群众产生互动,例如在素可泰古城,我们发现重要寺庙的佛像都进行了修复,这一点与人们的精神需求、宗教信仰以及行为方式息息相关。如果说遗迹的修复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唤醒人们对于旧日历史时光的理解,那么鉴于佛在泰国民众中的重要地位,重大寺庙遗址上佛像的修复是极有必要的,百年后,它仍然具有着神圣的精神力量。
在素可泰古城中,我们发现了关于游览古迹很有趣的一点,就是属于遗址特有的时空上的不确定性。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当然也是一个让人们展开空间联想的重要契机。在素可泰古城中,我们看到现在的人们用低矮的灌木模拟原有城墙的旧址,猜想原因大概有两个:一是原有寺庙围墙遗址已不可考,只能根据现有史实和经验进行推测,故不能从主观角度对古城进行不可逆的改变,毕竟“不确定的修复就是破坏”,而低矮灌木带的方式,既有阻隔的作用,又不会遮挡视线,让人们能够理解此处的空间含义,同时植物又能十分自然地融于整个山水环境中,并不会破坏古城整体的结构布局和空间氛围。
再者,我们看到,在每一遗迹入口处,引导牌都展示着用现代信息手段建立的三维模型意向图,我们认为上述措施对空间环境的模拟,是现在遗址保护中值得赞赏的一点,我们所要观赏的、我们所要修复的、我们所看重的,不仅仅是建筑本身的艺术价值,更是它背后的空间演绎和时空氛围。试想一下,当你走进这片废墟,也许你并未掌握很多的建筑知识,这里的遗址保护也绝不仅仅只是面向广大的建筑师、规划师,最重要的是让更多的普通人能够理解建筑遗产存在的价值,即其普世价值。当民众走进这里,根据刚刚所浏览的三维空间模型,能够想象原来这里消失的屋顶可能是什么模样,原来这里存在的佛像对当时的人们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这样的场景应该就是遗产保护的一个重要目的,让更多的人们看懂建筑,看懂城市,看懂历史,看懂生活。
最后,当所谓“废墟”带着过去的记忆,穿越时空,融入现代人的生活,这也许才是遗址保护最重要的意义,这也是历史给予我们最好的馈赠。
在晚上,江泓和沈旸分别以《理想国》、《礼佛的空间故事》的讲座为题,阐述了他们对于理想城市原型和佛教空间的研究内容。
江泓以“东南亚历史城市原型和其他理想城市原型有什么差异”作为切入点,从西方城市和东方城市两个线索详细阐述了理想城市理念的起源和发展历程。从雅典城爆发严重的瘟疫到柏拉图等知识分子提出理想国的概想,从中世纪随处可见的黑死病患者到宗教改革和文艺复兴的乌托邦理想,从二次世界大战的废墟到新时期规划的完美城市,理想城市的理念在西方社会中呈现阶梯式井喷的现象,在历史的洪流中不断得到发展。而在东方世界中,中国有以井田制为原型,以九经九纬为主要特征,最早追述至《考工记》的城市规划原型,在中国历代的都城中都有所体现;东南亚则有以曼陀罗为源头的城市原型,并在融入众多文化的过程之中演变出各种形式。
现代社会逐步将原本非理性的东西抛离出去,没有宗教的约束,现代城市的发展轨迹只能以带来更大的经济效益为重。新一轮的理想城市实验又一次在城市之中发生,但是理想城市原型会产生什么不好的结果确少有讨论,约束和自由的关系如何把握是我们必须面对的问题。
沈旸用自身的经历和多年潜心研究的成果,从印度传统存放舍利的窣堵波和石窟开始讲起,通过印度、中国和东南亚地区众多佛教的建筑案例,着重讲解了佛教建筑内部空间中佛与参拜者之间的关系以及佛教建筑从石窟、窣堵波等建筑原型演变的过程等几个问题。
佛光寺、龙门寺、法隆寺等案例的讲解引发了现场学生们的兴趣,同时也让学生们意识到打破常规思维的重要性。古人的看法和今人的看法大不相同,若用今人的思想去思考古人所建造的建筑,必定会陷入误读之中。沈旸也同时鼓励同学们从更大的角度和视野去看待寺庙建筑,从而获得更深刻的理解。
问:对于偏意象,无法从空间、尺度上去理解的设计的时候,如何在看古建筑的时候理解设计背后的思想?
沈旸:还是以上下定林寺为例,功利一点,如果我要做紫金山遗产保护,可以很快知道如何去做,因为我对它足够了解;不功利一点,那就需要大概了解它在历史上所扮演的角色,才可以更好地理解这块地,如果在这还可能做其他设计的话;再不功利一些,是希望同学们能在很多没有办法用身体尺度丈量的情况下,进一步去寻找存在的隐含关系,比如南山寺的佑国寺它对着哪儿,它为什么要定这个位置,这对于理解设计非常重要。我所说的东西没有结论,我只提供给你们自己看世界的角度。如果对你们能有所启发,这个交流就很成功。
问:自上而下的规划和自发形成的扩建行为存在一定的矛盾,做城市规划应如何解决这种矛盾,理想的城市应该看人还是看地,应控制在什么程度?
江泓:对于规划的同学或者对于面对规划约束的建筑学同学,我们应该一直思考一个问题,就是规划应该控制在何种程度,才能够达到一个合理的趋避利害的效果。而不是仅仅停留在如何解决技巧性的问题,比如做控规的图则应该怎么编之类的,因为要深刻地理解规划应该做的事情,我们在中国未来三十年面临的问题是前三十年产生的,如果还用前三十年的技巧和方法,未免就会落后。有一个规划师曾说过一句话,他说一代人的规划会成为下一代人的问题,回顾以前的历史经验应该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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