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塔和宅院：沙漠里的民居

王冲刘洋 | 林楚杰 | 2017.07.03 14:45

编者按：亚兹德，这座伊朗高原中部的绿洲城市里，当代民众世代在此居住的当地民众。他们在适应当地气候的同时，建造了当地独特的城市建筑，风塔无疑是其中极具特色的标志之一。下文来自伊朗旅行的手记，有关风土，有关亚兹德。

站在亚兹德（Yazd）旅馆的屋顶上，看到的将是一副旷阔的全景画：脚下平坦的城市就像每家每户客厅里的波斯地毯一样铺开到远方，只有一个个风塔和穹顶耸立着试图刺破远山和城市交接的那根地平线；炙热的阳光在没有植被覆盖的山体上刻下格外沟壑明显的阴影，土黄色的山体和土坯建造的建筑似乎已经融为一体——它们源于同一种材料。沙漠城市没云，阳光锋利，将城市分成了非黑即白的阴阳两面。阴影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至关重要——只有它才能庇护他们远离炙热过量的阳光。

亚兹德位于伊朗高原的中部，是沙漠和高山中环抱的一片绿洲。这里是整个伊朗最干燥、夏季最高温的一座古老城市。七千年来，人们就在这里生活——面对着骄阳，沙尘，风暴，干燥少雨，烈日下的白昼和温度骤降的寒夜，漫长的夏日和严酷的冬天。这里的人们找到了适应严酷气候与高原海拔的密码：用精巧却简易的技术，基于唾手可得的材料，才营造出这繁复庞大的城市，承托他们文化信仰，让这个注定被遗弃的城市得以延续至今。

建一顶帐篷，让人们荫蔽于阴影之下，感受习习凉风。这简单的原理是复杂城市的逻辑起点，只不过整个亚兹德被覆盖在连绵紧凑的屋顶之下，只露出小小庭院和通风巷道。

融于地景的城市

步入亚兹德，仿佛进入史前城市。全部城市建筑用一种材料完成：无论风塔，冰窖，坎儿井，宅院抑或清真寺。土砖在伊朗的历史可以追溯至公元前6000年左右，而生土或许也是这片土地上唯一可以得到的大量性建筑材料，然而低技制造的土砖却在沙漠气候下意义深远。夏日里，高热阻烧结砖可以延缓室外热量进入室内长达八小时之久；同时日照热量存储于土砖之内，在寒冷的夜间释放，为室内加温。冬天亦然，难能可贵的是在夜间，室内微弱的加热也可取暖，不易传到室外。除了材料热工性能本身，在构造层面上诸多的技巧也充满智慧，如在普通民居立面上，涂刷的土浆色浅不易于吸热，光滑致密的表面亦可以反射太阳照射；在一些建筑的西墙上，砖块呈现凹凸的砌筑方式，从而形成深浅阴影阻挡灼热的阳光。

毯与庭院

作为一个均质的城市，亚兹德就跟这里闻名的地毯一样，用同样的单位编织而成。在地毯中这个最小的单位叫“结”（Knot），在城市中，自然就是庭院。

和另一个丝路城市卡尚（Kashan）一样，今天的亚兹德，众多传统庭院被修缮保护，改造成为体面的旅馆，让旅客有机会体会千百年来当地人生活的小环境。但我们很难想象人们可以将自己的生活环境如此和睦共生的与地景融合在一起。这些庭院的模式是一致的，就像中国北方的四合院和陕北窑洞的结合体，亚兹德的庭院住宅展现了一种和气候相协调的生存本领。四面的房间均向矩形的庭院开敞，房间单面为木制门窗，雕刻精美；其他三面为土坯墙，但也装饰了凹龛。

庭院里，水，阴影和凉爽的空气庇护着人们远离沙漠气候的折磨。这里通常种植有植物，例如石榴树并布置水池，构成一个舒适的小环境。古代波斯人久负盛名的庭院设计浓缩在每家每户的小天堂里——就像那些华美舒适的波斯皇家庭院的缩小版本一样精致宜人。也正是在这里，人们延续着他们从先祖那里继承的对生活的享受和天堂的憧憬。

这样的结构让我们联想起曾经的所谓毯式建筑（Mat-building），也让我们想起北京城。无论是柏林自由大学（1963）还是威尼斯医院（1964）的方案，他们都具有了某种被设计的可生长性。建筑可以没有边界，更何况城市。这种均质小单元无限重复下去，建筑和城市的界限被悄悄抹掉，已经不分你我。城市就是一个大的建筑。

冷巷

穿梭在亚兹德的街道仿佛进入了迷宫，狭窄逼仄的街道绝不横平竖直，然而机巧却蕴含其中。人行道东西向为主，从而使两侧高墙间的街道在一天大部分时间中处于阴影之下，梁架和“骑楼”从居民宅内伸出，遮阳的同时，在街道里积聚了冷空气。冷空气继而也被精妙地导入庭院中，形成对流。类似于中国岭南传统建筑的“冷巷”，其窄街截面面积较小，经过这里时风速会增大，风压会降低，与冷巷接通的各房间较热的空气就会被带出，较冷空气就会进入补充，从而达到通风效果。

四季的天堂

内院

内院住宅模型的历史可追溯到史前文明，尤其被沙漠干热气候地区广泛验证。宅院对外的开窗少，多为小高侧窗或天窗，减少尘土进入；而主要的门窗开向内院，从而避免烈日，寒风，沙尘。同时为了采光且避免高热量进入，小块的彩色玻璃被作为滤镜使用，于是我们经常看到波斯住宅蓝紫光色的迷幻室内效果。更具特色的是伊朗沙漠地区的地下院落（Godalbaghche），其地坪甚至可以比室外街道深三四米，从而使得院子围合于周边高墙之内，阴影面积增加，保持阴凉；同时更接近地下水源，方便花园灌溉；挖出的黏土可以制作砖块；甚至深院有抵抗地震的作用。

朝向

在亚兹德传统住宅中，房屋朝向极为关键，原因有二：一是要辨清夏天太阳的方位角，从而使得房屋尽可能处于阴影下；二是区分主导风向，利用有利风形成房屋空气对流，且避开不利风向和沙尘暴。

四季住宅

在一套伊朗大宅内，围绕着庭院，人民在冬夏间迁居于两套房间，于是形成有趣的四季住宅概念。和北京四合院相反，亚兹德宅院夏季房屋坐南朝北，全天多处于阴影区，在酷日难当的午后，人们躲进夏季地下室，其内部一般会用风塔通风。而龛台(Veranda )被用作夏季傍晚后休憩的场所，此时太阳直射已经低于前墙。在冬天则启用坐北朝南的房屋，享受温和的阳光。同时冬季的房间往往建于高处，面积较小易于室内取暖。

连续的穹顶

当烧结黏土砖和中东地区成熟制拱技术相遇，拱券成为了低造价民居的最适宜的结构形式，鲁道夫斯基曾经盛赞波斯匠人的工艺：“给石匠砖和砂浆，告诉他去覆盖一个空间并放进光，他会穷其可能，给出无尽的答案”。然而除了材料，结构方面的优势，起伏的拱屋顶被证实更加适宜沙漠干热环境：首先少雨的环境使得无需建造陡坡屋顶；而相较于平屋顶，拱屋顶形成局部自遮阳，大部分太阳方位角情况，都会在拱顶上产生阴影；同时，相比于平屋顶产生更有利的屋顶微气候，变化的风速带走室内的上升热空气。

风塔

在酷热的沙漠气候中，风让人又爱又恨，爱的是房屋的对流通风，恨的则是冬天的不利风向和肆虐的沙尘暴。风塔即是趋利避害的捕风“烟囱”。遍布亚兹德，成为城市标志，让城市充满了诗意。

风塔在一定程度上成为财富的象征，从实用角度分为风管，捕风口，内部隔断，顶板，以及部分抵挡横向风力的导杆，以增强结构整体性。然而在节制实用的波斯建筑传统中，风塔是货真价实的沙漠空调。坐落在燥热的夏季居室一角，高高的天空中，两端开口的捕风装置从一侧捕捉沙漠中的有利风（在亚兹德地区主要是被称为“伊斯法罕风”的西北凉风），风压将气流顺着垂直的隔板向下挤压，在流入室内的过程逐渐冷却。一部分气流进入一层的夏季居室，于是室内的热空气被排出到院子和屋顶开孔；另一部分气流被导入地下室，除了对流降温，建于地下室的蓄水池将气流蒸发，加湿，形成舒适的冷风，通过地面开孔带到庭院，继而掠过庭院树木和水池，在干热气候的宅院营造难得的阴凉环境。

与此同时, 风塔捕风口另一侧形成了负压，在一定程度上将上升的室内热空气带出，持续地促进了室内的空气流动。在夏日无风的夜晚，风塔则扮演了烟囱的角色，热空气从管道上升并从高高的风口排出。这种气流的逆向流动非常适合拥有水池的大型庭院，蒸发的水汽净化出清凉的院内空气，通过窗户进入室内，继而通过烟囱效应负压排出，为室内带来舒适环境。

风塔的开口根据希望捕捉的风向而确定，有些只有单口以避开不利风向或台风，在亚兹德最普遍的形式是四风口，平面呈六边形和八边形，同时捕捉多个方向来风的复杂风塔多用于储水建筑，其平面隔板断面状如房屋隔断般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