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的路斯 | 10

选举

四年前，奥地利大选期间，有人问路斯会把投票给谁——路斯是捷克人——他说：“施塔亨贝格”（Starhemberg）。

“可您的观点不是更接近社会民主党吗？”

路斯点点头。

“而您却投票给施塔亨贝格？”

路斯：“是的，因为我觉得施塔亨贝格有能力。”

“如果您能决定候选人名单，您会选谁？”

“卡尔·克劳斯”。

青金石

我们在一个不知名的度假胜地泡温泉。我们订了最好的旅馆，却住到了最差的房间！小狗奇奇，路斯和我，三个人一起去的。奇奇最喜欢坐哈克尼马车出去兜风，它一般都坐在车夫旁边，且必须是注意的焦点。如果你没有看它，它就狺狺狂吠，着魔一般。如果你看着它，它就岿然不动，趾高气昂，凛然不可侵犯。

钱快花完了，我心情大坏，路斯烦透了，而且他一直都不喜欢温泉水的气味。有一天，路斯气急败坏地回到房间。

“你能想象吗，亲爱的，我刚遇到了X博士，他25年前借给我250美元，居然想要回去。你看这叫什么事，亲爱的？”路斯兀自气恼不已，我却什么都没说，只叹了一口气。我在考虑我们可怕的处境。要么还钱，要么走人，等那个人把此事遗忘，没准下次遇见已经是25年之后了。

不想W夫人破门而入。她是个好看的年轻女性，路斯的超级粉丝。“路斯”，她开心地说，“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X博士想让您重新装修他的旅馆。”

“就是那位X博士吗？”

“就是他，这里只有一位X博士”。

“他已经跟你说过他的计划了？”

路斯紧张地点头道：“说过了，但我不能接他的项目。我跟他合不来。”

“亲爱的，为什么合不来？”

路斯闷闷地耸了耸肩。

“可是亲爱的，你能赚一大笔钱啊，欠债可以还掉，剩下的还足够去一趟法国！”

路斯还是开心不起来。他对钱没什么兴趣，但他却很想去法国。“好吧”，他最后说，“我接这个委托，但是亲爱的，我可跟你有话在先。如果X博士逼迫我做不乐意做的事，我们立刻卷铺盖走人！”

我赶紧应承下来。

第一次面谈，双方都很愉快。X博士目光犀利，差点没要了我的命。他威胁我们，如果工程不能按期完成，就让我们赔偿一个季度的费用。但事情进展得颇为顺利。

路斯仔细查看了这栋房子，然后跟往常一样，花五分钟就完成了构思草图。这里开一个口子，那里移除一堵墙，这两个黑房间合并成一个大空间，如此这般。X博士满意地点头。他的思维跟随着路斯起舞，路斯的想法敏捷而实际，让他着迷。怎么看他都是个聪明人，我感觉我丈夫这次判断有误！

X博士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喝茶。客厅用深色桃花心木装饰，墙壁镶满了桃花心木板，窗帘也是深色的。“这是我最喜欢的房间”，X博士自豪地说。“我知道，路斯，这个房间跟你的风格相符”。

“跟我的风格相符？亲爱的博士，这哪里是起居室，这分明是教堂的地窟！”空气一片死寂。房子的主人强压怒火，给自己点了一根雪茄，恶狠狠地说：

“我完全受不了那些现代的五颜六色的破东西，”说完他顿了一顿，“你怎么没用过，你用过桃花心木的低调的深色……”

路斯拼命摇头：“自从我去了巴黎之后，那些都被彻底抛弃了。我现在喜欢明亮的颜色。我最近的项目，还有我最喜欢的那些餐厅，都是彩色的。绿色，黑色，红色，银色，表面抛光——很便宜的软木！都是杰作！”

X博士咬牙切齿地说：“我还是喜欢深色，希望我的房子低调一点，最好是桃花心木。”

路斯却没听见，他短暂地陷入幻想，没有注意到外界发生的事。忽然，他快速地说：“我给你想了个好主意，博士先生！我们用蓝色的青金石板装饰你的大厅。蓝色的青金石板，看起来一定美极了！”

博士呆若木鸡，雪茄从他的手中滑落。“青金石？你莫不是疯了，路斯？我不是百万富翁，你想要了我的命吗？”

路斯泰然道：“它也并不比上等的大理石贵多少。”实际上，路斯最近被人塞了个小册子，说目前青金石的切割技术高速发展，已经可以切成很薄很薄的薄片，然后用灰泥粘到墙上，成为外墙装饰，价格并不会贵得离谱。路斯又肯定地说：“一定看起来美极了。一个纯蓝的洞窟。无以伦比！”

博士怒不可遏道：“一派胡言！”

路斯继续做白日梦：“人们会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只为了亲眼见证奇迹！你的房子会为你带来很多很多房客，多到招架不住，博士先生！”

X博士已经出离愤怒了，他大叫：“根本不可能，就算比纸还便宜都不要！我根本就不会考虑！我如果那么干，人们会以为我是暴发户，就会让我缴更多税！他们如果进了大厅，还没敢问房价，就都吓跑了！根本不可能，路斯！我绝不会用青金石！我的旅馆必须是简洁和舒适的，我绝对不会用青金石！”

路斯冷冷地说：“你现在很蠢，博士，相信我！你会好好想想我的话！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好，什么是美！”又语带讥讽地补充道：“我估计你以为我会用乡村农业风装饰一切，就像德国农场的老房子那样，在起居室墙上画一个大大的桃心，那样才舒适对不对？说起来，你跟那种地方还真挺相配，博士先生！”

博士脸色煞白：“怎么着，我跟农场客厅相配？您请便，我还是找其他建筑师吧！……我把你当做我的朋友，但你实在是太不要脸了……！”他打开门，我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门咣当一声在我们身后关上了。

“亲爱的！”

“怎么样，我一开始说什么来着，我跟这个人合不来！你为何强逼我做这个！你就是不肯跟我一起走，你看现在怎么样？”

我们闷闷不乐地回到旅馆。叹着气，我开始打包行李，准备离开此地。路斯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奇奇趴在他的胸口。W夫人又来了，她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脸色煞白，尴尬地无言以对。她跟X博士是好朋友，同时也敬重路斯。她正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忽然脸上闪过一丝希望。

“请暂时不要离开”，她说，“我去跟他谈谈”。三个小时之后，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脸色极其苍白，好像就要昏倒一样。“我跟X先生沟通过了，非常困难。一开始，他根本一个字都不想听，甚至想把我踢出门去。最后，因为他到底还是喜欢路斯的，他被我安抚住了！他对造成这样的局面表示道歉……无论如何，X博士认为这个改造方案本身还是行得通的……可是室内装饰部分另当别论！作为艺术家，路斯的一些想法对普通人来讲确实很难消受。”

艺术家路斯此时仰面在床。这次他真的聋了。不，他不想再跟这个男人有任何关联。然而，有两件事让他没的可选。第一，还掉那250美元；第二，只能去皮尔森，而不是去巴黎。这都是他极不情愿的。

于是路斯爬起来，又去跟博士谈方案了，这次没再提青金石的事。但在夜里，进入梦乡之前，他喃喃自语道：“青金石……青金石……青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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