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埃及笔记:不朽的清真寺”:1259年,萨拉丁领导的阿尤布王朝灭亡;伊斯兰世界的两大中心——巴格达和大马士革被蒙古人无情地毁灭,埃及成为伊斯兰世界的最后堡垒。
彼时的埃及,是职业军人出身的马穆鲁克统治下苏丹国的一部分;凭借着强大的军事实力和灵活的外交手腕,马穆鲁克苏丹国发展成为中世纪最富强的国度。首都开罗不仅成为伊斯兰世界的文化和艺术中心,也成为近东最富裕的城市之一,被称为“千塔之城”。马立克派学者伊本·赫勒敦甚至这样描述:“开罗是宇宙的中心,世界的花园”。
马穆鲁克(مملوك , mamlūk),意为“从属的”,是跟随阿尤布国主征战的军事奴隶。当阿尤布和阿拔斯的光芒褪去后,这些职业军人走到历史舞台的中央。他们在沙姆(黎凡特)阻挡了蒙古帝国扩张的步伐,并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王朝。
真主之刃
阿拔斯王朝时,哈里发开始购买奴隶组成古拉姆军团。这些奴隶通常是阿尔泰语系的游牧民族,没有任何政治背景且身份低微,很容易被训练为高度忠诚的职业军人。随着帝国分裂,这种模式开始在割据的封建领主中盛行。中东各地的苏丹(国主)或埃米尔(总督)都开始组建自己的奴隶军团。
公元13世纪,萨拉丁取代法蒂玛。原来的古拉姆军团大部分被清洗,萨拉丁精心挑选来自突厥和高加索的青少年,组成忠于自己的马穆鲁克军团。他们在加入前被要求改宗伊斯兰教,平时不参与生产,也不被允许结婚生子。严酷的军事训练和苏丹掏空公帑置办的精良装备,使他们成为最精致的杀人机器。美剧《权力的游戏》中的‘无垢者’或许就是以马穆鲁克为原型虚构的。然而他们终究是人而不是机器,低估了他们的自我意识最终被证明是愚蠢的。
经历了多次十字军战争的洗礼后,马穆鲁克成长为一支令人敬畏的军队。这些军事奴隶成为社会的上层精英、出入苏丹宫殿的重臣,马穆鲁克的身份令他们感到荣耀。1250年,萨拉丁逝世后,这支他亲手组建的军队反噬了他的帝国。他的继承人遭到谋杀,他的遗孀以埃及苏丹娜(女王)的身份嫁给了马穆鲁克将领伊兹丁·艾伯克。这样,苏丹的权力合法地过渡到了马穆鲁克手中。
抵御蒙古
13世纪中叶,在东方迅速崛起的蒙古帝国已经发动了两次西征,分别攻灭了中亚强国花剌子模和伏尔加河以西诸国,建立了察合台汗国和金帐汗国。这些新的殖民领地极大地缓解了蒙古贵族的内部争斗。
1252年,蒙哥汗派遣其弟旭烈兀统十万大军开始了第三次西征。五年后,蒙古军队基本征服了波斯地区,开始进一步入侵阿拉伯帝国。此时的阿拔斯王朝处在类似藩镇割据的状态,十余位突厥埃米尔占据着大大小小的军事封地,哈里发只是被他们奉为名义上的共主。当蒙古人到来时,哈里发穆斯塔欣拒绝投降,只是空洞地威胁:“阿拉将对攻击哈里发者降下天谴”。这当然对蒙古人起不到任何作用。巴格达城破之后,哈里发穆斯塔欣被以贵族的方式处死:裹在毛毯中被战马踩踏。除了有技艺的工匠和基督徒以外的百姓遭到屠杀,这座繁华的古都被洗劫并烧毁。
两年后,旭烈兀渡过幼发拉底河,在十字军的协助下顺利攻取阿勒颇。叙利亚的统治者纳西尔(萨拉丁的孙子)闻讯,放弃都城大马士革,逃往埃及。接着,旭烈兀要求马穆鲁克的苏丹忽秃思向自己臣服,但是遭到了拒绝,于是计划入侵埃及。
是时,蒙哥在入侵南宋时突然在四川去世。为争夺蒙古最高统治权,拖雷家族陷入内战:忽必烈自立为大汗,同时漠北的忽里勒台大会推举阿里不哥为大汗,两方开始了四年的争斗。消息传来,旭烈兀即率主力赶往东方支持忽必烈,只留下怯的不花带领不足万人的骑兵驻守叙利亚。
△ 拖雷(成吉思汗的幼子)的四位嫡子 图片来自网络
从左至右: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
*按蒙古传统,忽里勒台大会推举的阿里不哥具有合法继承权,而忽必烈属于叛乱者。虽然后者获得胜利,但只得到了旭烈兀的支持,蒙古帝国就此分裂。
忽秃思闻讯,立即集结大军进入巴勒斯坦。怯的不花因为此前洗劫十字军城市塞达的行动已经失去了十字军支持,马穆鲁克的军队被允许经过十字军领地并在阿卡获得补给。1260年,马穆鲁克军队凭借优势兵力在阿音扎鲁特大败蒙军,擒杀怯的不花。西方史学家非常重视此战的意义,认为它挽救了伊斯兰教和基督教的文明。击败蒙军后,马穆鲁克顺势占领叙利亚。在回师途中,拜巴尔向忽秃思索要阿勒颇作为封地未果,遂将其杀害并自立为苏丹。
当东方的权力争斗尘埃落定,获封伊尔汗的旭烈兀回到波斯时,他的堂兄——金帐汗国的别儿哥汗已经皈依了伊斯兰教并与马穆鲁克盟好。为报复旭烈兀在巴格达的暴行,别儿哥多次进攻旭烈兀。于是,蒙古人再也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埃及方向了。
巴赫里王朝,布尔吉王朝
击退蒙古人的次年,拜巴尔在开罗扶植了阿拔斯王朝的影子哈里发,马穆鲁克遂可自称哈里发国,以正统自居。而与金帐汗国的友好关系,不仅牵制了伊儿汗国,也使埃及能够从钦察草原获得源源不断的军事奴隶。拜巴尔因此有能力将十字军在巴勒斯坦的重要据点一一拔除,从而巩固对埃及和叙利亚的统治。
凭借强大军事实力和灵活的外交手腕,马穆鲁克苏丹国发展成为中世纪最富强的国度,领土横跨埃及、沙姆(黎凡特)、汉志(包含麦加、麦地那)。首都开罗不仅成为伊斯兰世界的文化和艺术中心,也成为近东最富裕的城市之一,被称为“千塔之城”。
马立克派学者伊本·赫勒敦这样描述:“开罗是宇宙的中心,世界的花园”。
马穆鲁克苏丹国的历史分为两期:巴赫里王朝和布尔吉王朝。他们的分野只是精英阶层占优势的族群由钦察突厥人转变为北高加索人而已。国力鼎盛的巴赫里时期定义了整个马穆鲁克时代的艺术和建筑,其装饰艺术对地中海沿岸和欧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譬如马穆鲁克的玻璃器皿对威尼斯玻璃业的影响。布尔吉时期,因为动乱、瘟疫和外敌入侵,马穆鲁克苏丹国逐渐衰败。
苏丹的捐赠
马穆鲁克延续了阿尤布王朝的伊克塔制度。不同于欧洲的封地概念,伊克塔(اقطاع,Iqta‘ )是中央授予地方长官的军事封地,受封者只有征税权,无世袭权,更无权擅自处置封地上的人民。马穆鲁克的苏丹往往也无法世袭,因为马穆鲁克子嗣并非马穆鲁克,这会削弱其在马穆鲁克的贵族阶层中的威信。
为了传承自己的遗产,在任的苏丹和埃米尔乐于捐赠修建一些公益和宗教的建筑群,包括伊斯兰学校、清真寺以及医院等,也将自己的陵墓安放其中。这种公益捐献是伊斯兰教义所倡导的,苏丹的后代可以在法律的保护下从这些建筑产生的收入中获益,苏丹家族的名声也得以延续。
名词简介
天房:也叫克尔白,在伊斯兰圣城麦加的禁寺内,信徒在地球上任何地方必须面对它的方向祈祷。
基卜拉:穆斯林祷告时面朝的方向,即天房(克尔白)的方向。
基卜拉墙:面向基卜拉方向的墙。
米哈拉布:基卜拉墙中央的壁龛,领拜人率寺内众穆斯林礼拜时面向米哈拉布。米哈拉布原指先知穆罕默德的私人礼拜堂。
敏拜尔:原意为台阶,是海推布在主麻日礼拜布道时的讲台。
主麻日:穆斯林于每周五举行的聚礼。
海推布:主麻日礼拜时在清真寺里演讲的神职人员。
迪卡:意为柱子上的讲台,清真寺的伊玛目在柱子上诵读《古兰经》并进行祈祷。
Sahn: 伊斯兰建筑中被围合的庭院。
Sabil:提供饮水的井室,一般在庭院中央。
伊万:来自波斯的一种建筑形式,三面围合,一面以拱形门洞开敞。这个拱形门洞叫做皮西塔克。
宣礼塔:也叫唤拜塔,用来召唤信众礼拜。
太克比尔:也作大赞辞,即颂扬“真主至大”的这一行为。
嘉拉温建筑群 1285年
مجمع قلاون | Qalawun Complex
嘉拉温,曾是被阿尤布苏丹以1000第纳尔买下的钦察马穆鲁克。起初他甚至不会说阿拉伯语,但因为在战争中表现突出,晋升为埃米尔并与苏丹拜巴尔联姻。拜巴尔死后,他的儿子被推翻,作为实权派的嘉拉温接管了埃及,巴赫里王朝肇始。嘉拉温挫败了伊尔汗国对叙利亚的第二次入侵,并毫不留情地驱逐巴勒斯坦和叙利亚境内的十字军。在他的领导下,军队开始大量招募高加索的马穆鲁克,使其在埃及的上层社会逐渐获得重要的地位,形成布尔吉马穆鲁克,后来的布尔吉王朝就是由这个群体建立的。
一方面强力打击来自欧洲的十字军,另一方面嘉拉温又跟法国、西班牙中部的卡斯蒂利亚王国、西西里和热那亚签署贸易协定。经济的繁荣促进了马穆鲁克的建造活动,多个用于建设医院的基金会成立。
1283年,嘉拉温买下开罗市中心穆伊兹街上的一块地,用于建造自己的建筑群。下属的一个埃米尔负责监督这个工程,他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人力,包括蒙古的战俘、开罗的工匠,甚至路过的行人,也从其他宫殿中拆取了一些石料。仅仅13个月,这个被认为是当时最美的建筑群就完工了。
陵墓在入口门廊右侧。临街墙的正中间是一个异常华丽的米哈拉布,拱顶为马蹄形,两侧各有三棵大理石柱,弧形墙体上排列着小型壁龛,底纹是细密的几何图案。米哈拉布两侧的四扇窗纵深不一,体现了墙体厚度的变化。一般来说,马穆鲁克建筑处在闹市,外轮廓受到周围环境的限制而呈现出不规则的形态;但建筑师费尽心力保证室内空间的规整,室内空间的朝向一般是基卜拉(朝拜麦加的方向)定义的,因此室内空间和外轮廓不免产生一定的夹角,这些夹角往往由一些不规则的墙或服伺空间填充。
陵墓中央是一个砖石构造的圆顶,由八边形的墙壁承托,支撑它的石柱来自阿尤布宫殿。中心区域被木格栅墙围合,无法到达圆顶正下方。从后门出去是一个小院子,在那里可以仰观精雕细琢的白色大理石立面。
神学院在入口门廊右侧,由两个对应的伊万(ایوان,Iwan,三面闭合一面开敞的建筑空间)和回廊围合成院子。伊万的体量很高,中间有巨大的拱形开口,叫皮西塔克(pishtaq),东侧主伊万的皮西塔克中又嵌套了白色的拱券结构。
最内侧的曼苏里医院,曾是当时最豪华、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医院,现在只留下遗址。15世纪以前,这里一直是开罗的主要医疗中心。此后它一直运作到奥斯曼帝国后期,直到1910年被拆除。伊斯兰医院被称为Bimaristan,是中世纪伊斯兰社会的伟大成就之一,比同时代基督教修道院提供的救济设施更为复杂,功能范围更广。而嘉拉温设立的曼苏里医院就是伊斯兰医院的早期典范。在大马士革的住院经历使嘉拉温萌生了建立一家医院的想法。这家医院的治疗是免费的,病人不分贵贱都能进入医院,出院时病人会得到食物和钱,作为他们在住院期间损失的工资的补偿。医疗用品的生产、研究以及教学都在院内进行。
纳西尔·穆罕默德宗教学校 1303年
مجموعة السلطان المنصور قلاوون
Madrasa of Al-Nasir Muhammad
纳西尔·穆罕默德是嘉拉温的幼子。他的哥哥继位3年后就死于马穆鲁克高层的派系斗争。年幼的纳西尔也在这些斗争中沉浮,经历了两次废黜,使他的执政生涯分为三个阶段。第三次执政时,24岁的他终于可以完全掌握苏丹国的统治权。1313年,他击败了伊儿汗国的最后一次进攻,并与之订立合约。后来伊儿汗国分裂,强邻暂时消失,纳西尔得以腾出手来施行改革,从而将马穆鲁克苏丹国的历史推向顶峰。
纳西尔·穆罕默德宗教学校其实是阿迪勒·怯的不花(出身蒙古战俘的苏丹,与几十年前被擒杀的蒙古大将怯的不花同名)的统治时期开始建造的,纳西尔在他的第二个统治时期完成了这座建筑,并将铭文上的名字改为自己的名字。它的沿街入口非常有辨识度,那是一座欧洲哥特式的大门,是苏丹怯的不花攻克十字军城市阿卡后,从一座教堂拆下来运回开罗。
宣礼塔在入口通廊的正上方,方形的塔身装饰着繁复的灰泥雕刻。在细密的花卉纹样中,嵌着一条三一体书写的纳西尔·穆罕默德的名字。塔身上方收窄为八边形,周围架设木质平台,挑出部分由钟乳石檐口承托。
这座学校还拥有埃及的最后一座灰泥制作的米哈拉布,拱顶繁复的纹样中夹杂着一些水滴形的隆起,上面装饰着冲压花纹,这是流行于伊儿汗国的首都大不里士的风格。
建筑中的大多数装饰没有留存下来,墙体的砌块暴露着。两侧伊万的外墙整合了风塔结构,这些风塔的顶部向北开口,以捕获盛行的微风并引导至庭院中。
纳西尔·穆罕默德清真寺 1318年
مسجد ومدرسة السلطان الناصر محمد
Al-Nasir Muhammad Mosque
在稳定的第三个统治时期,纳西尔·穆罕默德在开罗城堡建造了用于主麻日祈祷的皇家清真寺,还购置了大量的土地和商铺,用来支撑清真寺的运转,使之成为当时最富有的机构之一。
寺院呈63米 x 57米的矩形布局,外墙几乎没有装饰,只有顶端带圆弧的城垛,与城堡内的军事建筑融为一体。1335年的一次翻修中,外墙被加高,形成了一圈拱形的高窗。在这次翻修中,还在米哈拉布上方增加了覆盖着绿色瓷砖的灰泥木构圆顶。
西墙中央凸出的体量上,一个窄高的、带有钟乳石檐口的龛中是主入口。外墙耸立着两座宣礼塔,一座在主入口南侧,另一座在东北角。其中前者的形式较为独特,带有蒜形圆顶,上端覆盖彩色的釉面马赛克。据说这是来自伊尔汗国的首都大不里士的工匠建造的,这也从侧面说明了纳西尔与蒙古人建立的友好关系吧。
整个清真寺的建造耗时极短,很多建筑材料是从它处掠夺的:墙壁的石灰岩来自金字塔;巨大的红色花岗岩柱子也是从法老时代的建筑中窃取,为了补偿这些高度不一的柱子,工匠为它们打造了高度不同的底座。
可能无法想象,这个清真寺的内壁曾经覆盖着大理石板。当奥斯曼土耳其的军队占领开罗时,这座富有的清真寺遭到了洗劫。现在墙壁是裸露着的,只有中央的一小段基卜拉墙上留有大理石马赛克饰面。
巴尔库克苏丹陵墓建筑群 1386年
مجموعة السلطان الظاهر برقوق | Sultan Barquq Complex
自1341年以来,纳西尔·穆罕默德的后代一直在统治苏丹国,但由于他们都是未成年人,均沦为他人的傀儡,陷入派系斗争的漩涡中,最终的命运不是被杀死就是被废黜。1382年,实际掌权的钦察马穆鲁克巴尔库克废黜了尚在襁褓中的苏丹,成为布尔吉王朝的首位苏丹。
巴尔库克也在繁华的穆伊兹街上建造了自己的建筑群,与嘉拉温和纳西尔的建筑群相邻,包含一座主麻日清真寺,一所宗教学校和一座哈纳卡(为苏菲派教徒提供服务的寺院式机构)。除此之外还有他的陵墓,不过最终葬的只是他的一个女儿。按照他的意愿,他的儿子法拉吉将他葬在了开罗北部的新陵墓中。
这个建筑群由当时已经非常成功的建筑师阿迈德·图鲁尼设计,历时一年半完工。与前代苏丹的做法不同,巴尔库克完全没有强迫奴隶或战俘参加建造,他的工人都是聘用的。
由装饰着黑白大理石花纹的大门进入,经过带有八角形穹顶的前厅,再穿过一条窄窄的通道,就来到建筑群的核心庭院。
庭院中心被一座喷泉凉亭占据,凉亭底座是八角型的,八棵石柱支撑着屋顶。屋顶下半部分是八角形的屋檐,檐口垂下织物般细腻的雕花;屋顶上半部分连接一个圆顶,圆顶内部装饰着复杂的木质拼接纹样。
庭院被四座伊万围合着,这是马穆鲁克宗教学校的典型布局。东侧的伊万是主祈祷大厅,由马穆鲁克建筑中最大的单层木质屋顶覆盖。木质天花板上雕绘着华丽的图案,与同时期泥金装饰手抄本上的图案相似,在黑暗中闪烁着金色和蓝色。两排柱子支撑着拱券,将房间隔成类似于巴西利卡的三段。地板以黑白两色的大理石板拼成几何图案,基卜拉墙脚下的还用大理石马赛克拼贴出带有花纹的地毯形状。基卜拉墙由彩色的大理石拼贴出热情的图案。中央的米哈拉布设两层拱券四棵装饰柱,两侧并列着的四个壁龛其实是四扇门。
法拉吉陵墓 1411年
خانقاه فرج ابن برقوق | Khanqah of Faraj ibn Barquq
中亚崛起的军事强人帖木儿入侵前夕,巴尔库克突然去世,他儿子法拉吉·伊本·巴尔库克冲龄践祚。13岁的法拉吉拒绝了向帖木儿称臣的要求,帖木儿遂攻占叙利亚北部城市阿勒颇,劫掠三日。法拉吉不得不进军叙利亚,但在大马士革城下遭到了帖木儿的挫败。当他闻知开罗发生叛乱后,立即弃城而去。帖木儿模仿150年前蒙古先祖的做法,屠杀了城内所有的居民,将他们的头堆成一座一座的小山。只有工匠和艺术家被帖木儿带回撒马尔罕,建设和装饰他的帝国都城。
除了外患,法拉吉还面临着更为严峻的内忧:马穆鲁克埃米尔之间又爆发了内讧,大大削弱了国家的实力。此外,黑死病和饥荒的肆虐,导致人口减少、农业衰退。这给依靠军事封地获得收入的马穆鲁克造成了沉重打击。货币体系的崩溃进一步破坏了帝国的经济,中央失去威信。终于,法拉吉在与叙利亚埃米尔的第七次军事冲突中被部属抛弃。当他在大马士革阴暗的牢房中被雇佣的刺客杀死时,仅23岁。他的遗体一直留在叙利亚,并没有归葬在以自己名字命名的陵墓中。
虽然这个时期的苏丹国面临着最严峻的危机,法拉吉陵墓却被认为是开罗最优秀的马穆鲁克建筑之一,也是令笔者印象最深刻的。
在建造法拉吉陵墓时,这个地区还是基本没有人烟的沙漠地带。只有一条通向圣城麦加的路经过此地,商队常常经过。陵墓建筑群的修建也旨在为百姓提供必要的公共设施,以促进该地区的城市化。除此之外,法拉吉还打算以此为中心,建设集市和更多的设施。但是随着他的英年早逝,这些计划并没有完全付诸实施。现在这个地区已经布满了布尔吉王朝时期的马穆鲁克陵墓,被称为北部墓区。
最初,这个建筑群被指定为哈纳卡(苏菲派信徒的住所和活动中心)。以庭院为中心,东西侧较高的柱厅是祈祷大厅,南北侧较低的拱廊后是苏菲信徒的住所。两座宣礼塔并没有像其它清真寺那样在建筑转角的最外端,而是贴近庭院。它下部的方形塔身和上部的圆形塔身直接连接,没有过渡,这在当时是不寻常的,或许参考了一百年前纳西尔·穆罕默德清真寺的宣礼塔。
与其他马穆鲁克时期的陵墓不同,该陵墓不在逼仄的闹市区,而在城外开阔的沙漠中。因此布局完全不受周围环境的限制,呈现对称和接近正方形的平面(73米 x 72米)。唯一不对称的元素是西南角的主入口,建筑师特地让这个体量凸出方形布局之外。
如同其它的清真寺,东侧的柱厅朝向基卜拉(麦加天房的方向),是主祈祷大厅。这个厅由三排八边形柱支撑,墙上并列着三个米哈拉布,当年建成时就是如此,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后世的苏丹以其过于简朴,又加建了一座装饰华丽的石质敏拜尔(主米哈拉布右侧的阶梯)和木制的布道台。
陵墓可以从主祈祷大厅直接到达,它们无疑是整个建筑群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高耸的陵墓大厅占据着建筑群东侧的两个角:东北角的陵墓安葬着巴尔库克和阿奇兹(法拉吉的弟弟)父子二人;东南角的陵墓则用于供奉他们的女眷。每个陵墓都拥有自己的米哈拉布和覆盖着大理石的基卜拉墙。
这两座陵墓拥有马穆鲁克时代开罗最大的石质圆顶,直径达到14.3米。此前,埃及的圆顶往往是木制的,且未曾达到这么大的尺度。当然,它们无法与同时代翡冷翠的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相提并论,后者的建成仅晚了25年,直径却达到了惊人的43.7米。
圆顶与方形的墙壁通过四角的钟乳石檐口过渡。圆顶内涂着红黑相间的花纹,模仿昂贵并且沉重的大理石饰面,组成玫瑰的纹样和带状铭文。阳光穿过花窗,在混浊的空气中留下细细的痕迹。当向导朝着圆顶喊出太克比尔(大赞辞)时,共鸣响彻大厅,这个沉睡的中古建筑似乎苏醒了。
伊纳尔苏丹公共浴室 1456年
حمام السلطان إينال | Hammam of Sultan Inal
伊纳尔的履历与此前的苏丹类似,却亲历了更多的历史。他本是布尔吉王朝的开创者巴尔库克购买的奴隶兵,一路升迁成为埃米尔。到了王朝中期,73岁高龄的伊纳尔被推举为苏丹。他深化了与奥斯曼土耳其的友好关系,后者攻占君士坦丁堡后,他在开罗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并以诗文称贺。
此外,伊纳尔非常重视开罗的城市规划。1456年,他委托修建了两座公共浴室和一个大型的公共住宅,同时整顿和拓宽了开罗的主街。穆伊兹街上这座浴室就是他修建的,直到2004年还在使用,形制非常完整。不过经过多次毁坏和重建,恐怕早已不能呈现马穆鲁克时期的原貌了。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蒸汽室。八边形的房间,四个边有门洞,四个边是带有石凳的凹龛。进入这个房间的门洞很低,需要弯腰钻进入。房间中央是八边形的石座,上方的圆顶嵌着彩色的圆形玻璃,让人想起伊斯坦布尔的古代浴室。
尾声
16世纪初,当马穆鲁克苏丹国正为葡萄牙舰队的袭扰焦头烂额时,北方的奥斯曼帝国开始将矛头对准开罗。1516年,阿勒颇北部的达比克草原,6万装备着欧洲枪炮的土耳其军队和8万传统的马穆鲁克军队相遇。这几乎是两个时代的相撞,结果不言而喻。次年,开罗陷落,埃及成为奥斯曼帝国的一个省。马穆鲁克苏丹国虽然写入历史,马穆鲁克们却仍保持着对埃及的实际统治。等到1811年,野心勃勃的穆罕默德·阿里帕夏总督向马穆鲁克举起屠刀时,这些从中世纪走来的武士才真正退出历史舞台,埃及也就迎来了它的近代化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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