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9日下午,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李保峰,在有方空间502带来“晚期风格:印度、孟加拉现代与古典建筑·第7期”考察行前讲座,从5个角度出发,讲述现代主义建筑史上的重要人物勒·柯布西耶人生的5种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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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柯布西耶
现代建筑早已成为历史,但勒·柯布西耶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他以50多本书、57栋建筑启迪了世界几代建筑人。如果我们采访任何一位当代建筑大师,他们都会说受到的最大影响来自柯布。
我们此行看的是柯布相对晚期的作品。从早期的机器感到后期的艺术化,柯布在职业生涯里变化特别大,到了晚期相对稳定的状况下,有了这系列在印度的作品。
另外,我特别强调走进建筑、重返“现场”,因为建筑不可能通过降维的方式,比如二维、三维的去准确传达。一旦回到历史的现场,很多当年发生的事情也会跟着浮现出来。比如在印度用牛拉车、在现场简易搅拌混凝土出来的那种质感等等,在现场会被刺激,可能会萌生出很多问题。所以我认为,此行我们向大师致敬,受洗礼;当然,我们也需要批判性地反思,因为再伟大的建筑师也有其历史的局限性。
柯布是一个集建筑师、画家、雕塑家、规划师、建筑理论家及作家于一身的天才。文艺复兴时期群星灿烂,产生出像米开朗基罗这样伟大的天才,从那以后好像就没有了。然后尼采预言:将来一定会出现超人;雨果预言:将来欧洲一定会出现伟大的建筑师。后来柯布出现了, 好像他就是预言里的那个超人。
作为工程师的柯布
面对工业时代出现的新问题,他非常敏感,包括对效率的崇拜等等。他提出模度的体系,基于人体的尺度,针对家具、建筑、甚至城市提出了一套模度体系。这是一种纯粹,有点像化学里的还原反应,使得物质回到一种纯粹的状态。工程师考虑问题往往就是这样,把问题还原成最简单的东西——房子。对结构工程师来说,一要安全,不要倒;二要经济,不要浪费;三要做得出来。所以“纯粹”这件事儿是一个工程师的思维。
作为社会主义者的柯布
他关心城市居民的居住问题,他要建造多数人的普通住宅,而不像古代为宗教为权力服务。1923年他写了本书叫《走向新建筑》,提出用标准化、新技术来解决居住的问题。比如不要做那么大的厨房,要为厨房里的妇女着想,为她们设计最优路线……他说“住宅应像机器般精确高效”,他用帕提农神庙作例子,证明古代其实也有标准化。
但晚年的柯布就不再执着这些了,转向了艺术或更大的格局去思考。
作为艺术家的柯布
他把绘画、雕塑与建筑整合为一体,而且在绘画与雕塑领域非常有造诣。看柯布的作品你能看出来,他骨子里就是个艺术家,敏感,又大气磅礴。《柯布西耶书信集》里有一段关于柯布在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里等待美第奇的描述,证明了柯布就是一个非常感觉化的人。
这是柯布与毕加索在一起。其实柯布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画家,但他不仅局限于绘画或雕塑,他还把建筑整合进来。是整合,不是简单的叠加。
我们这次去印度,会看到这幅“张开的手”的实景。这是当时柯布在读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在尼采原句“我乐于奉献于不知我的智慧”旁标注“Open Hands”,张开手掌,为了接受,为了给予,为了分配,为了自由。张开的手掌是乐观主义的手势。”后来印度总理尼赫鲁邀请柯布参与昌迪加尔的规划时,他马上说新政府的姿态要用这个雕塑展示出来,以体现我们这个开放、自由、自信的社会。
这是柯布当年在印度画的速写,牛角的形象最后也出现在了建筑上。这是他非常艺术化、无拘无束的体现,跟早年做萨伏伊别墅时(的状态)非常不一样。
1941年的时候柯布说:
机械化让我们大失所望,我们任由它把传统的生活砸了个稀巴烂,却发现它允诺的新生活黯淡无光。
最后他放弃了那种白色的抽象,提出新综合,我们在印度确实能看到是综合的感觉,虽然还有早期作品的影子,但增加了民居的影响。
作为城市规划师的柯布
他很早就涉入城市规划领域,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可能是城市规划行业的开拓者之一。因为城市原来是生长出来而不是规划出来的,到了“二战”后,城市规划突然变得特别重要,被毁掉的城市如何重建、生长出来的城市的问题如何解决等等。所以柯布很自然地就从中小尺度过渡到了中大尺度,讨论城市规划的问题,特别强调居住要革命。
随着从业时间的增加,建筑师处理的空间尺度越来越大,这好像是一个规律。路易·康也是这样,原来是建筑师,后来提出“费城学派”,尝试在费城解决大尺度的城市问题;丹下健三也是,原来仅做单体建筑,后来做了东京湾规划等。
这两幅是莫奈的画,左边是雾中闪耀的伦敦国会大厦,右边是《睡莲》,都是这种蓝色朦胧的感觉。有人说左边就是工业革命导致的空气污染,右边就是池塘的污染。看恩格斯写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看狄更斯小说里大量描绘的生活场景,表面讲的是工人阶级,实际上在讲生存环境,当时的人居环境存在大量问题。所以柯布说,城市规划与居住环境要革命。
这是柯布当时提出的对巴黎的改造:工业化生产,工作与居住分区……但是柯布忽视了一项特别重要的东西,就是文化传统的价值。那个时代太革命了。包括格罗皮乌斯到了哈佛后,新的建筑系不怎么学建筑历史,一心只想着创造光辉的未来。那个时代的激进,也是一种历史的局限性。
1939年的美国哈佛大学卡彭特视觉艺术中心,是柯布在历史校园内做的一个新建筑,他强调现代性,忽视了周边建筑的协调;同时期做的苏维埃宫竞赛也是一样,在小尺度的城市肌理里做了一个大尺度的单体建筑,一个孤立的“物体”(Object);1936年的巴黎改造方案,柯布提出把传统的城市肌理推掉,做出巨大的几百米长的房子,看上去“阳光”“空气”都很好……但这种事情在欧洲是不可能成立的,因为在欧洲,大家非常重视传统的价值。
这是昌迪加尔行政中心的总平面,外部空间尺度非常大,从高等法院到秘书处大楼有约一公里的距离,图上看似有细节,以前我在现场实际却没有看到细节,大片的混凝土铺地,骄阳似火,非常烤人。这么大片的混凝土铺地,完全没有景观,英国谢菲尔德大学有位教授从景观的角度来分析柯布,得出的是负面的结论。
比起自然,柯布更强调建筑本身。另一个典型案例是萨伏伊别墅,前面没有一棵树,树木怎么能挡了建筑呢?非常典型的早期现代主义手法。但阿尔托不是这样,阿尔托拥抱自然,绿化与建筑整合在一起,这是他的自宅。
柯布做的昌迪加尔总规,我特别期望这次去可以看看里面这些街区,它们看上去尺度特别大,层数却只有3层,没有尺度感,没有城市的围合感,对于人的感受来说,(这个规划)可能是有些问题的。因此我特别期望这次可以用身体去感受,看看在没有围合感的尺度下,它与传统城市的区别在哪里。
作为思想家的柯布
柯布出生于瑞士,后来他觉得瑞士太小了,就到法国巴黎去发展。当时他是个“问题青年”,从年轻时起就不断地质疑,他没有受过科班教育,没有得到过体制给予的所谓正确的答案。像密斯、赖特也是如此,都不是建筑学科班出身,所以他们最后走的路都不再是传统的建筑学,而具有强烈的革命性。格罗皮乌斯是建筑学科班出身,相对以上这几位,他就没有那么革命。柯布早年的书信集、《东方之旅》等书,都反映出了他持续的思考。柯布拿着业主的钱,将自己多年的思考集合演奏了一次,于是那房子就变成了教科书。
柯布说过:“不要总问历史能教给你什么,而要问你能从历史学到什么!”建筑是物体,历史是现象,文献就是符号,那么读者的能动性在哪里,如何能从历史中学到东西,这个特别重要。柯布的三次旅行被认为特别关键:一次是关于古典主义(文化)的旅行,他收获很大,去看希腊、罗马等等;一次是关于乡土的旅行,在瑞士、法国、土耳其看了很多乡土的建筑,乡土建筑当年被高高在上的建筑学认为是野蛮人的房子,柯布则称其为“高贵的野蛮人”,1930年代他就多次前往北非,发掘当地的建筑语言;还有一次是工业的“旅行”,他在佩雷事务所学习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技术。
我们看柯布与密斯的区别在哪里,柯布晚年做了很多自由随性的设计,这显然是他从乡土得到的营养。而密斯拥抱工业、关注古典,虽然他的建筑长得很现代,实际上都是古典的比例与尺度。密斯不关注乡土,而柯布很关注,我认为这就是为什么晚年柯布做出这么多自由的建筑。我们在昌迪加尔就能看见那些自然的、质朴的、快乐的特色。
文化之旅
1911年,柯布24岁,花了5个多月游历欧洲,主要是雅典、希腊的其他城邦、还有古罗马。他画了很多速写,把这些伟大的建筑仔细考察了一遍,在雅典卫城呆了很长时间,他说这些柱子不就是标准化吗,一圈柱子都长一样,就是预制是工业化啊。确实是预制的,这些柱子都是柱头、柱身拼接起来的,柯布在这里看到了工业的可能性。
还有就是哈德良离宫,两边是我拍的照片,中间是柯布画的速写。几千年的建筑,洗尽铅华,立面的装饰已经没有了,细节没有了,剩下的就是光影、比例尺度和空间秩序。所以在1911年《东方之旅》速写里,可以发现柯布的很多启发来自于哈德良离宫。拱形,上面开天窗,神秘的光影等等,这些在他的拉图雷特修道院、朗香教堂里都出现了。这些都是他在传统经典的建筑空间里找到的感受。包括我们要去看的昌迪加尔议会大厦,光线的引入手法,跟柯布早年看古典建筑受到的启发有很大关系。
人体的模度是柯布提出来的一个很重要的概念。他说人的膝盖大概是86公分,到肚脐是1米13,身高是1米83,手举到顶是2米26。他以蓝尺作为基本尺寸,扩展到建筑、城市规划层面,红尺则用于家具设计等方面。其实在使用方面红蓝尺是受限的,但这种思想方法特别有价值。为此他还把这套模度寄给爱因斯坦,并询问他的意见。爱因斯坦回复说,至少用了这套模度,房子不会差。
柯布一直在坚持古典的控制线。包括我们这次准备去看的高等法院,建筑的高度、宽度,正好是正方形的整倍数。我其实特别认同这件事。以前赶上中国快速建设的年代,没空想这些;现在年纪大了,做项目可以有些选择了,就老想这些。希望房子有品质,有很多方面要控制,这就是要控制的之一。这其实是古典的东西,但又是永恒的,古典和现代其实也相通。
乡土之旅
柯布在瑞士、法国、土耳其调查了大量的乡土建筑,这是密斯没有做的事情。他要向“高贵的野蛮人”学习。他不断地跑工地,乡土建筑是没有图纸的,都是现场建造,设计师就是建造者,这个对柯布影响特别大。当时印度的项目里,柯布也答应尼赫鲁每年会去印度两次,每次会在工地上住一个月。
很多乡土的做法在柯布的建筑里也有体现:拉图雷特修道院的排水口,朗香教堂的排水口,昌迪加尔议会大厦的入口大雨棚等等。
包括住宅,柯布晚年意识到白色住宅变旧的方式不好,而耐久性正是民间建造的魅力之一。柯布风格如此多变,跟他对民居的反思也有关系。
工业之旅
柯布在佩雷的事务所学习,那个时代轮船、飞机、汽车已经都有了,但接受传统教育的建筑师未必有柯布这般敏感,未必能意识到技术将会改变建筑的发展。1914年,柯布提出多米诺体系,用这种体系可以取代承重墙,建筑师可以随意划分室内空间,对比古典建筑,这确实是伟大的革命。
1927年密斯在斯图加特郊区规划了魏森霍夫住宅展览会,密斯做总体规划,设计最大的一栋楼,也邀请了柯布去做了两栋建筑。一眼望去,全都是白盒子,与远处的斯图加特传统坡屋顶建筑风格相去甚远。格罗皮乌斯做柏林西门子住宅区也用的这种体系,维也纳的住宅、前苏联的住宅用这种方法都可以快速地建造起来。多米诺体系是个不得了的事情,彻底改变了传统的做法。
最后,印度之行有一点需要特别注意:气候的适应。其实柯布早就注意到这个问题了,1933年在阿尔及尔公寓项目里已经出现了方格子立面;1938年的阿尔及尔法院用了很深的凹洞,用于遮阳;1952年在马赛公寓里,这些语言进化成了具有遮阳、蓄热、通风功能的构件。
多米诺体系我们都知道,它可以实现快速建造、工业化生产、预制装配。另一种莫诺尔体系我们听得比较少,它是连续的拱形,既可以解决阳光直射的问题,又允许风的流动,从而带走热量。1942年他在北非看到了这类案例,后来他又在加泰罗尼亚看到更扁些的拱。我们这次去印度,就可以看到柯布的遮阳策略体系:支柱、凉棚、板片、百叶、蓄水屋面。这不就是那“拱”的变形吗?
艾哈迈德巴德棉纺织协会总部,洞口更深,45度的遮阳板既可以挡住夏季作恶的阳光,同时又吻合了夏季的主导风向,通风、遮阳、造型三者就这样融为一体。这是一个虽不大但非常经典的案例。
到1957-58年,柯布受邀去哈佛大学设计卡彭特视觉艺术中心,这个项目的遮阳系统很像艾哈迈德巴德棉纺织协会总部,但这个建筑里面功能更多。可以看出,到了晚年柯布更关注地域性问题,关注建筑与气候关系的问题。那我们就准备出发去印度,看看他在那个气候极端的地方是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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