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地图100 | 夹缝中的布拉迪斯拉发建筑遗产

作者：李果 | 编辑：李菁琳；校对：李菁琳 | 2020.12.03 13:48

布拉迪斯拉发（Bratislava），欧洲最年轻的首都，除了作为单身派对的最佳地点外，很奇怪地并没有吸引到与它的姐妹城市数量相当的游客。它犹如欧洲的死胡同，人迹罕至，即便它就位于维也纳、布达佩斯和布拉格的中间，交通方便之极。

远处眺望下城堡，参观下蓝色教堂，多瑙河边走走，小小的老城里喝个咖啡，匆匆忙忙的团客，通常花费半天时间在这个便宜的歇脚地已经绰绰有余。

那么，时间充裕的游客，或是“不幸”困顿于此的人们又可以再参观些什么名胜古迹呢？其实，相较于同样拥有复杂历史、美丽女生、丰盛美食和多样化建筑的布拉格，布拉迪斯拉发这座城市最大的特色，不在于老城里那一小片有幸遗留下来步行街区，而是其遍布城市各个角落，至今仍然被使用着的大量共产主义时期的建筑物。

欣赏社会主义建筑、野兽派建筑，并不需要怀着同样的政治信念。无论立场如何，建筑都是对历史时刻、城市可见面孔以及城市起源和当前状况背后的意识形态/情况的一种陈述。这曾是上个世纪东西方冷战的最前线，社会主义建筑是乌托邦与反乌托邦之间的分界线，展现了20世纪下半叶的真实面貌——无论那个“最好或最坏的时代”在每个人心里留下了怎样不同的痕迹。

参考地图（编者绘）

自由广场

Namestie Slobody

从中央火车站向市中心步行不到10分钟，就可来到自由广场。一个地如其名、真正具有纪念意义的广场，拥有广阔的绿色区域，也是共产主义时期城市规划的核心地段。

广场曾被称为戈特瓦尔德（Gottwald）广场，以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的第一任总统命名，那里树立过一座巨大的雕像，三十年前已被拆除。不过这里还保留着首都最大的喷泉，一朵疯狂的、巨大的花。自2007年以来，一直没有再投入使用。开裂的混凝土路面，到处都是坑洼，一块板和另一块板之间长出一簇簇野草，粗糙的涂鸦覆盖着广场每个角落，更显出一种原始粗犷的生命力，无力地唤起人们热火朝天为共产主义生活而奋斗的回忆。

这是一个超现实但又非常有趣的地方。失真的尺度和自由奔跑的孩童产生强烈的对比，广场两侧的两栋长条形巨型建筑物将其围合，其中一栋是世界上最大的邮局（这里也曾经追求”世界上最大”的称号)，另一栋则是斯洛伐克建筑技术大学，建于1940年代，至今仍被工农兵马赛克和涂鸦装饰着。每到课间休息或中午时分，广场上总是散布充满艺术兼颓废气质的学生。

斯洛伐克广播电台

Radio and Television Slovakia

拐进自由广场旁的一条街，立即可以看见我们社会主义建筑旅行的第二站——斯洛伐克广播电台，当地人叫它金字塔，也戏称其为“世纪建筑”，因为它的建造花费了很多时间和金钱。项目成立于1967年，1983年才完工。它的第二个绰号是“政府的铁拳”，所幸如今游客大可放松身心，只需在现场体会过去的能量，欣赏这座作为前政权见证的非凡建筑。

建筑外部看起来非常原始，呈倒金字塔状，主要材料是玻璃和钢。从1984年始作为广播公司的办公室。内部还设有一个出色的音乐厅，里面有斯洛伐克最大的风琴之一，许多古典或另类音乐表演仍在这里举行。

尽管许多人认为这是最好（也是最怪异）的前苏联时代建筑，也有巨物恐惧症的朋友认为它看起来不是这么友好。它经常出现在“世界上最丑陋的建筑物”排名中，人们一直在对它的去留争论不休，巨大的维护费用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成了不可避免的公共负担。也许拆除，将是它最终的命运。

Istropolis文化中心

Istropolis

从金字塔往东边走五分钟，就来到首都最繁忙的公共交通节点上最重要的公共文化场所。这座杰出的功能主义建筑全称是：Istropolis联盟之家或革命联盟运动之家，建于1956年至1981年，因为施工过程中的许多更改意见导致了其长达25年的修建时间。有趣的是菲德尔·卡斯特罗（Fidel Castro）捐赠了覆盖Istropolis外墙的古巴大理石，而且第一批交付的大理石实际上丢失了，因此卡斯特罗不得不再送了一次。

当局花了近十年时间才最终确定建筑物的用途，让它成为了斯洛伐克共产党最华丽的集会场所，同时也为布拉迪斯拉发提供一个当时城市所缺乏的最高水平的文化社区中心。革命之家容纳了举办重要政治和文化事件的会议大厅，可容纳1200个座位，以及许多其他不同的表演厅，会议室和全景电影院等，内置雕塑和其他艺术品的室内装饰同样出色。

但是建筑因年久失修正慢慢走向破败，最近被出售给了当地最大的开发商之一。去年进行了包括扎哈、MVRDV等十多家国际知名设计公司参与的国际竞赛，最终的方案正在与政府协商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Istropolis文化中心将在不久之后被夷为平地。

SNP大桥

布拉迪斯拉发段的多瑙河上，目前有五座桥，其中最独特的要数被戏称为UFO的SNP大桥了，因为它的桥墩顶部有个飞碟状的大圆盘。这座桥是斯洛伐克第一座，也是世界上第二座悬索斜拉桥，河面上的桥段没有任何桥墩，仅靠钢丝绳固定。它也是世界上唯一桥架兼具景观餐厅功能的斜拉桥。

SNP大桥建造于1967年至1972年，长431米，宽21米，将布拉迪斯拉发最大的新区Petržalka与老城连接起来。如果走累了，大可乘坐隐藏在塔架一根斜臂中的电梯，直达85米高的餐厅休息一会儿，边喝酒，边欣赏旧城区的壮丽景色，或是另一边Petržalka新区的混凝土森林。

Petržalka住宅新城

站在城堡上远眺多瑙河，就可以看到Petržalka，虽然这里不是受欢迎的旅游目的地，很少有游客会跨过河去到那边看看。作为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延伸，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国内某新城，或者发展中的朝鲜。

Petržalka作为定居点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600年代，这个词语本身的意思是“欧芹”，一种被大量种植在这一片肥沃的土壤中的植物。Petržalka长期作为德国和斯拉夫移民的难民营，他们在奥斯曼帝国战争期间逃往布拉迪斯拉发（当时是匈牙利哈布斯堡的首都）。1918年捷克斯洛伐克成立后，Petržalka在地图上被标记为该国最大的村庄。纳粹德国于1938年吞并了Petržalka，并在1945年4月该行政区获得解放之前，将该地区转变为劳改营。

1960年以来，斯洛伐克一直处于加速城市化阶段，试图赶上其他西欧国家。大约三十年内，斯洛伐克的城市化水平从10%飞跃到50%。宽广的居住新区是这种意识形态的典型表达方式之一。土地国有化、统一规划、国家住房专项方案等手段，使布拉迪斯拉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全面扩张。“二战”后，布拉迪斯拉发只有约十五万人口；四十年后，这个数字将超过四十万。

上世纪欧洲最大的住宅新区之一，Petržalka在此背景下开始修建。公共空间的价值被忽略。而新式建筑作为居住的机器，被大大赞美。高大的板式预制建筑、笔直的街道，以及教科书式的均质格局，满足了城市化过程中的住房需求，而人们对城市空间的社交、归宿感、安全感等深层次需求，在嘈杂的工地建设声中被忽略。较大的街区设有行人地下通道，宽阔的高架混凝土长廊。甚至是一层楼的商业街。建筑物之间形状奇特的间隙空间则是公园或游乐场，各种大尺度广场的中心都矗立着那个年代的雕像，社区的边缘还隐藏着十几个防空碉堡诉说着战时的故事。

毫无疑问，Petržalka的最大特点是它的板式预制高层住宅。这些巨大的公寓楼是低成本的住房解决方案，在东欧很受欢迎。最高峰时期，大约三分之一的捷克斯洛伐克人口居住在这种房子中。项目的重点是数量和速度，而非质量和关怀。最基本的规划要素是：施工标准化、要素的典型性和住房的承载能力。新建住宅区成为城市化的最基本手段，成为整个政治制度的自画像，反映了“社会主义的生活方式”。国家对住房解决方案的主要考量之一，是防止社会各阶层之间出现严重不平等，因此每个家庭都可得到一套免费楼房住宅。依托强有力的补贴，居民只需支付低廉的能源和供暖费用。统一而简洁的设计旨在反映共产主义的集体主义性质。

幸运的是，最近十几年来，人们想到了将Petržalka的灰色混凝土丛林改造成画家画布的好主意。与法国郊区沦为贫民区的同年代社会住宅区相比，色彩缤纷的Petržalka大板楼又一次受到了当地人的喜爱，有些片区甚至保养得很好，这个地区可能与设计之初一样，再次充满活力。

如今，Petržalka的面积超过2000公顷，仍然有超过12万人居住，是中欧人口最稠密的住宅区。

经过三十年翻天覆地的改变，当地人已经能比较客观地看待这些现代建筑遗产的价值，进而确定它们的命运。

其实不仅仅是红色阵营的布拉迪斯拉发，几乎每个欧洲城市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都有过一段“辉煌”的建筑史。那是一个属于“愤怒的青年”的年代，文学、戏剧、电影和音乐的表达如同野兽派建筑一样，用于展示新势力的崛起：灰色混凝土房子、野蛮的城市高速公路、混凝土下穿通道、夸张的雕塑和的超大尺寸的广场，而它们又成为愤怒的年轻人的发泄愤怒的天然目标。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人们早已厌倦建筑机器带来的战后社会主义乌托邦和集体主义生活，社会主义/野兽派建筑在长期遭受批评之后，是否能在这个中欧小城得以续存，重新找到其社会价值呢？曾几何时，巴洛克建筑和哥特建筑也是人们的笑柄，这在今天也许让人难以置信。这些任性而富有争议的建筑最终能否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呢？

斯洛伐克还有更多藏匿于大街小巷、近郊山区中的同类建筑。随着新一轮城市更新启动，它们的未来愈发不确定。但这些建筑无论如何都值得一看，因此“我们建议您尽快访问布拉迪斯拉发，一座美女与野兽共存的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