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传响：17座墓园建筑摄影

*本文由作者杨天周授权发布。

墓园绝不仅是人们死后的长眠之地，更是空间化的历史文化档案，展现着不同文化对于生死的态度。

本摄影项目聚焦于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丧葬建筑，旨在通过探索建筑设计的特点，发现不同文化对待生死态度的异同，并引导观者探索和理解背后的政治、经济、社会因素。

在这些照片中，人们能体察到不同文化对于生死理解存在着超越文化边界的共性，其中寄托着人们对于时间如流水、不为任何人停留的慨叹，而又期待通过人类建造的建筑来保留和记录生命与文化的永恒。在这个日益分裂的世界中，意识到不同文明存在的共性显得尤为重要。

这组摄影作品将在2025年伦敦建筑节首次对外展示。在此特别感谢Noiascape对于展览场地的支持与策展人Zhimin Zhang的工作。

首次接触丧葬建筑是在上海求学期间的一场讲座。当时看到罗西（Aldo Rossi）设计的圣卡塔尔多公墓（San Cataldo Cemetery）的彩色手稿与黑白照片时，那种另类超脱的美令我深深着迷。这座设计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公墓只建了不到一半便因种种原因停工，它的”未完成”状态为其增添了一丝神秘色彩，激发了我一探究竟的强烈渴望。

2017年，我踏上了前往圣卡塔尔多公墓的旅程。正午的阳光炙热难耐，我躲进了正中央的红色骨灰堂。这座为在意大利政治斗争中牺牲的左翼党派而建造的建筑，因为种种原因未能用作本途，最后成为了骨灰堂。作为天主教国家，意大利直到新世纪初才通过允许火葬的法律，这或许解释了为何骨灰堂从二楼起便空荡荡。

此后八年间，我先后四次重访这座墓园，既见证了疫情导致的骨灰堂使用数量激增，也曾在某个夏日夜晚漫步于墓园门口的农田，望着金黄的草垛，思考这座“亡者之城”与代表人类最基础农耕文化并置所产生的张力——仿佛亡者将在另一个世界重生，而那个世界就像几千年前的模样，人们守着一块田就是一辈子。

以圣卡塔尔多公墓为起点，我开启了长达八年的墓园建筑探索，其中大部分墓园位于意大利及其周边。相比于德国、北欧等拥有简葬传统的新教国家，意大利作为天主教核心区域，拥有将墓园视为“灵魂之城”的传统，对墓园的神圣性与纪念性要求极高。这恰好契合了建筑学科的长久命题，因此建筑师在意大利获得了更多优质墓园项目的实践机会，其中包括布里昂墓园，以及威尼斯特别的墓园岛——圣米凯莱（San Michele Island）。

墓园不受住宅与商业项目的功能限制，让建筑师能够相对自由地从形式、材料、哲学等角度进行建筑探索。当然，这时常导致建筑师的实验过于激进，难以被民众理解。Leonardo Ricci设计的耶斯墓园（Jesi Cemetery）就曾因其怪异的造型引发当地居民的强烈不满，甚至扬言要把他送进监狱。位于同为天主教国家西班牙的伊瓜拉达墓园（Igualada Cemetery）也曾引起过类似争议。

意大利绵延许久的家族墓室文化催生了建筑界最著名的墓园项目之一 ——由斯卡帕（Carlo Scarpa）设计的布里昂墓园。斯卡帕想必在接触日本的时候受到佛教影响，特意在布里昂墓园里设计了一座被莲花包围的水中亭。莲花因其出淤泥而不染的纯洁特性，在佛教中象征从现世（淤泥）中解脱，前往极乐世界。在日本岐阜县的冥想之森火葬场前，伊东丰雄也设计了一片莲花池。

关于“水中亭”的意象，目前没有资料显示斯卡帕曾接触中国的死亡文化，但“水中亭”是中国小说中经常出现的代表阴阳（生死）相交的空间意象，生者往往在水中亭的空间与死者的魂魄相逢。这在某种程度上显示，不同文化对于生死的理解在空间层面有着某种共性。

在八年的墓园探索中，一些非传统墓园也令我印象深刻。中国现存最古老的木塔——应县木塔（佛宫寺塔）在某种程度上也可称为丧葬建筑，因为Pagoda这种源于印度佛教的建筑形式，本身就是存放高僧舍利的纪念性建筑。虽然中国文化语境下人们往往不愿谈论死亡，对墓地更是敬而远之，新墓地的营建甚至会拉低周遭房价，但生活在应县木塔周边的人们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一代一代与它共存，近千年来如此。

另一座令我印象深刻的建筑是西西里中部的Cretto di Burri。这座墓葬不属于某个人或家族，而属于Gibellina整个村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Belice大地震摧毁了整个村庄，幸存者们为规避余震风险纷纷搬迁，留下满地残骸。在当地艺术复兴计划的推动下，艺术家Alberto Burri将村庄残骸用白色混凝土浇筑，留出街道空间，用抽象的村庄网格纪念这座死亡的村庄。这个项目因资金短缺近些年才完工，却立即遭到世界各地环保主义者的攻击，可见时代观念的变迁。

近些年来，由于各种原因，传统墓园建设在世界各地都陷入停滞，传统丧葬建筑也越来越难以符合现代人的多样化需求，世界也愈发分裂。然而我仍旧执着于探访这些墓园，了解它们背后的故事，以寻觅并记录超越文化边界的共通情感。

这些墓园在许多年后或许会像埋葬其中的亡者一般重归大地，而我希望在有限的时间内为它们留下档案。通过这个摄影项目，我期望能够引导观者思考生死的意义，理解不同文化的智慧，并在这个日益分化的世界中发现人类共通的情感纽带。

*文中所有照片版权归于©YANG Tianzhou - TJAP。

杨天周

YANG Tianzhou

英国巴特雷特建筑学院建筑学硕士

MArch RIBA Part2, The Bartlett School of Architecture, UCL

上海同济大学建筑学学士

BArch Tongji Univers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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