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单位 巳己建筑
项目地点 北京昌平
建成时间 2022年12月
建筑面积 250.5平方米
撰文 董笑笑
2022年,巳己建筑完成了一个位于北京昌平高密度村庄深处的新建小住宅项目。
面对种种困难,在对结构角柱的优化推敲过程中,我们发现了“房间”(raum)这个建筑学基本事实的设计潜力,并尝试以此作为一种方法,形成系统的概念性秩序:房间——群(group)房间——间(between)房间——上(up)房间——出(out)房间。最终,“房间”串联起这个项目的诸多范畴(结构、空间、功能、宅形),并回应了基地的那些“不被期待的周边风景”。
“这个住宅对周边的风景没有任何期待。”
——筱原一男
经历几十年的土地财政和地产开发,北京近郊的部分农村呈现一种景象:一方面,近郊农村低廉的房租吸引大量外来务工者,导致村民不断扩大租赁容积;另一方面,在潜在的拆迁机遇下,村民又不断增加建筑面积来提高未来可能的拆迁补偿。
与此同时,当作为遗产的一整块宅基地被多位子女继承时,宅基地的地块被越分越小。密度和容积的多重提高导致合院式单层住宅被3层甚至4层的通廊式“大方块”农村自建房取代。大量房屋争抢有限的村庄空隙,将村庄越填越密,乡村风貌日渐不堪。上述的一切都直观体现在风景上。
房间之家(House of Raums)的所在地就属于上述情况。所以,在这座村庄,除了天气好的时候从基地最高处北望,透过层层重复的“中国大院”可见浅浅绵延的燕山山脉外,其余方向都是拥挤、杂乱和萧索的乡村。
这个三口之家的住宅设计就在上述背景下展开。但是,没有的何止是对周边风景的期待。
基地位于村庄深处,由业主父母老房的宅基地切分而成,南侧临路一半给业主妹妹,北侧为业主所有。
基地四周被邻里紧紧环绕,其中,南侧妹妹家自建房及东侧邻居的出租屋高达10米,西侧和北侧邻居虽多有加建,但高度略低。此外,仅东侧存在一条宽度不足3米的巷道可达基地,同时也形成聊胜于无的东向间距,其余3向与邻居自建房、院墙仅有一个标准脚手架的间隙(1米左右)。
在如此密度下,对居住至关重要的日照问题首先被发现,只有朝邻居杂院的西向能获得勉强日照,基地在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南侧和东侧的建筑阴影内,采光并不乐观;此外,同样归因于高密度,深埋于村庄的基地几乎难以获得普通风压通风。
正是在这些“不被期待”的风景、日照、采光和通风条件下,这个住宅不仅要有常规的基本功能空间,还要满足业主在此基础上的额外要求:餐厅要大,要设长桌;卧室要小;二层要设榻榻米茶室供私密会客使用;要容纳一整套昂贵的红木家具;要满足风水先生的要求——未羊、金猴、金鸡三位不可设置厨房和卫生间。(此三位由一家三口的生辰得出,结合住宅的具体勘位,即西北、西和西南三个方位不可设置厨房和卫生间。)
最重要的是,在如此不利的基地条件下,业主还希望有能种柿子树的院子;希望考虑调皮小朋友的活动空间。
一筹莫展之际,我们不得不沿用常规住宅户型设计方法,在占满用地后,尽量结合业主要求,排布基本功能空间的同时,勉强应对上述“不被期待”的基地条件。
经多轮沟通,我们最终确定功能布局:东侧1层,考虑流线,沿巷道设置入口庭院和储藏室,2层考虑私密,设置儿童卧室、私密榻榻米茶室;南侧1层邻接妹妹家朝北的卫生间,因此布局楼梯、卫生间、洗衣间;西侧考虑日照和间距,1层布局佛堂、老人卧室(后改为红木家具厅)和晾晒用的庭院,2层布局书房和主卧;北侧考虑采光,布局通高的横向餐厅和开放式厨房;屋顶为上人屋面权作庭院。
至此,虽然那些不被期待的基地条件已尽可能得到回应,住宅方案已接近尾声,但设计呈现出的状态和地产开发出的住宅产品别无二致,空间组织似乎缺乏某种概念性秩序。
在硬着头皮进行的施工图深化阶段,转机出现。一开始,考虑夹心保温构造,我们已计算确定的角柱不得不外平内叶墙而突入室内,但这样一来,不仅会打断一个方形平面的构图完整性,也会影响室内家具布置。进一步与结构工程师沟通后,我们将原本边长300—400毫米的正方形柱全部改为宽度200毫米的“L”形,这样柱子不仅能完全隐藏在夹心墙的内叶墙中,还能消化在200毫米厚的内隔墙里。但另一问题随之到来,2跨连续梁中段的共用柱如果用统一规格的“L”形该选什么方向?。
在多次尝试后,其中一种可能性引起我们注意:在恰好大小房间间隔的平面内,按每4个“L”形柱围合一个主要空间的方式确定方向。如此一来,住宅平面清晰地显现出以主要生活空间为主的6组房间的群,设计具备了向特定概念性秩序发展的潜力,“房间”(raum)这个简单的空间事实浮现出来。
房间(raum)
实际上,“房间”是一个跨越理论和实践的经典建筑学话题。在中国古代,房间称“间”,是每两组抬梁木构架之间的空间单位,(刘敦祯,1984)现在常被解释为4个柱子定义的方形空间;
在日本建筑语境,间(間,假名“ま”)是“被柱子和隔断限定出来的空间”,矶崎新(Arata Isozaki)阐释其为日本性问题的答案;(徐紫仪,2021)
在西方,阿道夫·路斯(Aldof Loos)的房间规划(Raumplan)在将房间拓展到空间、场所、使用和古典等意义地同时,具体将之描述为“根据房间的用途和重要性不同,房间不仅有不同的大小,位于不同的水平面,还具有不同的高度”。(闵晶,2011)
在当代,葛明将房间进一步发展为一种可被教学的设计方法—“体积法”:在观念层面总结为“房间一样的空间”,在操作层面总结为“内—外关系的构建”。(葛明,2013)
实践领域,房间作为一种方法见诸于路易斯·康(Louis I Kahn)的特灵顿浴室(Trenton Bath House,1955)、吉贡和古耶(Gigon & Guyer)的基希纳博物馆(Kirchner Museum,1982)、巴埃萨(Alberto Campo Baeza)的特尔加诺住宅(Turegano House,1988)、卒姆托(Peter zumthor)的瓦尔斯温泉浴场(Thermal Vals,1996)、西泽立卫(Nishizawa Ryue)的森山邸(Moriyama House,2005)等实践。
将建筑理论和实践的脉络带到眼前,在“房间”的启发下,我们似乎找到了那个概念性秩序的方向:
1)在结构限定的基础上进一步考虑主要房间的大小、高度、高差和洞口;
2)考虑房间群(group)的关系,包含水平关系和竖向关系;
3)考虑房间之间(between)的使用及其意义;
4) 在房间概念的基础上考虑内外关系,再次尝试回应那些不被期待的基地条件。
群(group)房间
在又一次详细审视每个房间的使用方式,并经过一场无数次伸缩卷尺感受尺度的马拉松式商议后,我们和业主最终确定每个房间大致的大小、净高和洞口方向。并在此基础上结合房间的4个“L”形柱将尺度关系对位:通高的餐厅和满足乔木种植的屋顶覆土区对位一个房间平面;高的书房和低的佛堂+洗衣间+淋浴间对位一个房间平面;净高近乎接近的1层老人卧室(后变更为红木客厅)和2层主卧对位一个房间平面;略高的儿童卧室和略低的储藏室对位一个房间平面;高的入口庭院和低的榻榻米茶室对位一个房间平面;层高接近的2个直跑楼梯对位一个房间平面。
因为每个房间由4个L形柱围合而成,因此6组房间自然相对分离,在概念上,分离强化了房间个体的自治性,在功能上,分离带来房间使用的私密性。从个体到集体,我们又进一步审视了房间群的关系:对应个体环绕集体的结构,确定了小房间(储藏室、卧室、书房、楼梯、卫生间等)环绕大房间(餐厅)布置的群体关系(该关系被一开始的住宅户型设计无意实现)。如果将餐厅视作空的院落,配合小房间朝向大房间的洞口(平面和竖向),无意间就形成类似合院的格局。
此外,在上述特定的房间群关系下,个体房间也获得自由度,一旦房间功能发生变化,根据需要调整尺度、布置、洞口即可。建造过程中上述情况不幸发生,混凝土工程完成、砌体工程施工时,1层的老人卧室连带卫生间被业主要求调整成和餐厅—客厅连通的红木家具厅。在房间群框架内,如此变更虽意外而可惜,但也并不棘手。
间(between)房间
结合施工图深化,房间之间的部分得到进一步考量。在房间群的关系下,住宅实际在形式和使用层面共同形成显著的主次关系,6组房间群(卧室—书房—餐厅—榻榻米茶室)是主,房间群之间(主要为走廊和卫生间,后文称“间房间”)是次。
既然这样,这种关系能否得到强化?我们随即从两方面入手:首先,为了降低造价,减少后续室内部分的吊顶面积,同时也为了区分房间群和间房间,所有房间群的天花不设吊顶、不做抹灰和涂料,仅喷涂罩面清漆(此项及地坪面层的区分,因尊重业主的要求而未能实现)。对于间房间,1层取消吊顶,为协调完成面效果和机电布置,仅2层设置吊顶,并在其楼面设置反梁作设备腔,如此,1层直接以2层反梁板底为顶部完成面,设备腔配合间房间的使用功能,形成比主次关系更进一步的被服务—服务关系(Servant and Served Space)。
其次,在主次关系下,间房间有两处尽端在使用上颇为鸡肋。设计直接取消这两处楼面,结合屋顶天窗,形成贯通2层的天井,为其两侧的房间群提供自然采光,一定程度缓解了基地的采光缺陷,使这两处天井也发挥服务功能。
上(up)房间
对于屋顶,房间群概念出现前,露台权作一处“晒太阳”的地方,是对业主“希望有个院子”的牵强回应,因为在没有植被栽种的情况下,一个空荡荡的上人屋面无论如何也难以称为“院子”。
得益于体积法的启发及实际房间群中餐厅净高的余地,我们在对应位置的屋顶设置近1米深的覆土,最大程度实现屋顶植栽自由。进而,容纳土壤和植物的庭院不仅在概念上近乎于一个房间,在热工上也极大提高了屋顶的热容质(thermalmass)。
此外,为了让女儿墙的构造柱不那么明显,设计将屋顶女儿墙断开,并在下层房间边界处转折作构造柱,结合铺装设计在消化结构的同时,在屋顶延续房间群的格局。由此,初始方案中院子和日照的困局得以纾解。
出(out)房间
立面推敲时,因为仅有东侧不足3米的巷道能勉强识别建筑的外部形象,其余各面都掩藏在拥挤的邻里环境中,因此,构图层面的立面权重被降低,转而考量其他问题:其一,所有开窗都遵从房间群的实际需求以及房间群和间房间的主次关系;其二,为实现更高的热工性能,设计在热工计算上采用更严格的北京城区标准,以“120毫米厚全顺青砖外叶墙——20毫米厚空气间层——80毫米厚聚苯保温(B1级)——200毫米厚蒸压粉煤灰砌块内叶墙”作围护结构;
最后,以2处天井(可电动开启)和楼梯间顶部的开启扇为出风口,以邻接北侧较洁净区的餐厅开启扇为进风口,这样的热压通风路径改善了原本住宅通风不足的问题。
在设计这个住宅前,我们难以想象,建造推敲过程发现的“房间”这一简单至极的建筑学基本事实能成为解决三口之家居住问题的方法,它将住宅的功能、空间、结构、机电、构造,甚至“合院宅形”全部整合,成为串联诸多建筑学问题的媒介。房间方法的通用性毋庸置疑,其中丰富而微妙的差异性也耐人寻味,例如中国和日本的“间”始终联系着结构,呈现着“具体”,但西方的房间却直接指向空间,是一种“抽象”。
尽管出于复杂的原因(比如真实的生活本身就是琐碎的),这个住宅、尤其室内的完成度不高。但总的来说,建造它的整个过程让我们发现,房间所具备的跨越东西方空间文化、技术、思考和容纳居住的“聚集”(gathering)构造了一种面向现实的批判:浸润于资本、沉溺于“空间经济学”(葛明,2013)的地产户型设计是一种单一且陈旧的工具理性(霍克海默尔、阿多诺,2007),它始终在有意忽视居住的核心问题。
也许更简单,在充斥地产巨头丑闻的当下,这个住宅顺利建成及其存在本身就已成为一种批判。
完整项目信息
项目名称:房间之家
项目类型:建筑/室内/住宅
项目地点:北京昌平
设计单位:巳己建筑
联系方式:siarchitecture.com
建筑师:董笑笑
结构:李锋波
业主:Y女士和Q先生
设计时间:2021.3—2022.11
建设时间:2021.8—2022.12
用地面积:205.1平方米
建筑面积:250.5平方米
项目团队:董笑笑、袁莹莹
摄影:俞哲辰
特此感谢巳己建筑合伙人罗思维在项目发表过程提供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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