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昀：未来北京将有一座又一座“大肚子塔” | FutureTalk2018论坛实录

FutureTalk未来论坛由职业建筑摄影人夏至和建筑师孙大勇联合发起于2014年，每年一期，旨在搭建一个青年创意人的专业沟通交流平台。2018年论坛主题为“新建筑”，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副院长王昀和都市实践建筑设计事务所创建合伙人王辉在论坛上分享了关于未来新建筑的畅想。论坛内容将分两期发布。本期是王昀的主题演讲——“走向自由的建筑”，以下是演讲全文。

“走向自由的建筑”是我前几年一直在讲的主题。为什么要提自由？因为建筑本身特别不自由。

上学的时候，我们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建造的。我们需要把房子盖起来，坚固、美观、实用——几千年来，人类一直无法解决这个问题，这与技术非常相关。

到了今天，如果技术不是问题，“银子”不是问题，家里人口越来越少，面积也不是问题，未来建筑应该怎么样呢？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新”，而是“自由”，所以才把演讲主题定为“走向自由的建筑”。

要想自由，就需要人的心态和观念发生转变。虽然我已经学了十几年建筑设计——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博士四年——又自己摸索了很长时间，但在我看来，建筑就是人的一种本能，只不过这个本能后来被一些职业人士抓到手里，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变成必须考一级、二级资格证，或者必须经过四到五年本科教育才能设计建筑。这和我的建筑观点不太一样。

文艺复兴开始的时候，建筑师这个职业就出现了。而一旦有了设计，就有了靠画图赚钱的人，图纸也越画越复杂。但我们去看聚落的时候，发现老百姓盖的房子比城里设计师设计的好100倍、1000倍。所以我说建筑是人的本能。

但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有了建筑师这个职业，怎样让建筑师没有那么多包袱呢？其实建筑设计非常简单，大家听我讲了以后，回去估计都会做了。

建筑是什么？就是一个天棚加四周的围墙。

我们到野外春游，经常会带一块塑料布。把布往地上一铺，这个区间就是你的了，再把吃的放上面，就可以和朋友聚会了。如果下雨怎么办？找几根棍子，把布往空中一支，人在底下一呆，不就是亭子吗？要是想把地方占完，就在四周再围个塑料布，房子就搭成了。

建筑其实就这么简单：划一块地，竖一个墙。至于这里是不是有柱子、墙有多厚，和建筑没有任何关系，那是结构工程师干的事，他们会告诉你这个柱子应该有多粗、怎么设计才美观。

有人会问，如何把墙砌起来？但这和建筑师也无关。把钱留给施工单位，让人家去赚吧。建筑师不要太贪心了，能干的事就是在图上画个圈、盖上盖，做个空间。

美术基础好的人画的圈很漂亮，盖的盖也很美；美术基础不好的人，画出来就很恶心。虽然从美学和空间的角度来看，可以区分设计的高下，但画不好不要紧，有人会帮你的。建筑师只要用自由的眼睛、自由的视野、自由的思想在周边寻找任何东西，再让它成为建筑。

接下来我要谈的就是如何通过不同的角度和方法创作建筑。

首先是音乐与建筑的关联。

大家都知道，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音乐是流动的建筑，所以我们弄明白“音乐是如何凝固的”就变得很重要了。

贝多芬那个时代没有录音机，他作了一首曲子，就用五线谱写在纸上，这就是“凝固的音乐”。把五线谱交给小提琴手、钢琴手完美诠释，音乐家要表达的世界就“解冻”了。音乐家写五线谱，做建筑的人画图。而指挥家在建筑界就是工头、工长，说这个房子这样不行，技术还要稍微好点，小提琴声别大了，低一点。

既然音乐在五线谱上凝固了，那我们把谱子上的点线面抽取出来，通过建筑的语言表达，空间就有了。看看这些“墙”的间距和空间，你们难道没有想像吗？说它是工厂，是商场都可以。

我在这里又找了个乐谱，把音乐家的空间做出来看看。这种点线面的关系，墙和空间的走向，真的已经达到顶级建筑师的水准了。我们从中抽取线元素，得到了一个美术馆的平面，甚至连展板、结构、中间一层层的办公室都有了。它还有大小不同的展览空间，可以让人从不同地方走进去。

这里又是一个乐谱，不是我设计的，也用不着设计师，在座各位回去找一张乐谱勾一勾就行了。我们缺的是什么？钱。如果各位有投资，明天盖起来，这个房子就是顶级的作品。

这是我最喜欢的建筑。大家不要把它看成“一个”，而是一组建筑、一座城市、一个村落。我们的“美丽乡村”如果盖成这样，谁敢说不美丽？没有人设计出这样的建筑，但它很简单。

这种空间没有任何毛病，却不是我们多么努力就能弄出来的，为什么？因为它们是音乐家特有的，建筑师只能向他们学习，建筑设计才会做好。创造出不用耳朵听的乐感，这是我们建筑师要追求的目标。

当然，建筑所谓的韵律、重复，古典法则也一直在追求，比如柱廊，就是乐感很简单的表现。宽宽窄窄，看上去就是音乐。

这是法国一位非常前卫的音乐家萨蒂的家，来自我当年参加的设计竞赛。上学的时候老师说，建筑师必须满足业主的需求，但老人家一九二几年就不在了，他怎么会知道我设计的房子符不符合他的要求？所以，这个东西不能我做，必须是萨蒂自己做。而萨蒂做的，就是音乐和建筑的关联。

这个乐谱来自萨蒂做的曲子，所以这些空间就是萨蒂的音乐空间，我把它做起来了。别人看世界是二维的，建筑师看世界是三维、四维的。幸亏我不懂五线谱，才一眼就觉得这是平面图。房子直接就立起来了，萨蒂的家完成了。

萨蒂的家有一个衣帽间，到了这里是厨房，里面还有卧室和卫生间。因为他和艺术家有交往，所以我还弄了几个画廊。这个项目应该是四五年前在大兴盖起来了。

建筑就是一个尺度。同样的平面做成这么高是一种感觉，再高20米，空间感就不一样了。比如这两面墙之间的距离我就做不出来，只有萨蒂能做，所以我坚决“投降”。房子盖好之后，比我之前仔细推敲的东西更有格外不同的魅力。

下面我说一下书法和建筑的关系。中国几千年不变的是汉字。汉字讲空间，很多理论都从文字中来。

这个字念“国”，这个字念什么？啥都不是。你们太认识汉字了，一看就理解，不可能创新，会变成一对一的反馈。即使不作为汉字使用，我们还可以从汉字中找到空间和美的意义。

我为国家美术馆做的设计很简单，就是把“国”字立起来了。他们按照我的想法做，形成的空间很棒。我还做了一个内蒙古档案馆，5层大楼，极漂亮。这里真的不用设计，装上楼梯就行了。

大家看这个空间，来自张旭的“肚疼帖”，也就是肚子疼的时候写的帖。它这样一拼，看上去非常现代艺术，似乎已经和书法没关系了，而我把它再一拼，就形成了空间。

铜川还有一个城市规划馆，发了任务书，说要反映当地特色，既能让人看到现代的意象表达传统的精神，还要有地域性。我想了半天，办法很简单。全国只有这么一个铜川，没有第二个，而在历史上，它还叫潼关，所以立起来就是“铜关川”。

你需要空间联系就加个楼梯，哪里不行，就竖个电梯。有本事的人做好看点，没本事的人做难看点，但也不是不能用。最后这个立面做的太漂亮，是我始料未及的。很多人说特别羡慕学艺术的朋友，可是设计其实没那么难。

第三点，谈园林和建筑。

有人说，中国老一辈一直在搞园林现代化，从50年代就开始追求了。但我认为，采用和古人同样的角度，材料换现代的，你就能瞬间实现园林现代化。

比如把这里的斜坡屋顶去掉，换上现代材料，空间就保留下来了，园林现代化就有了，而我什么都没做。你在这里种上树就是现代园林，不种树就是现代建筑。

我们用现代的方式把园林全做了一遍，做完后我体会到，中国的园林是一堆小细柱子。它们可以让空间变得丰富，这是传统园林在现代化过程中找到的。

世俗化就是现代化。中国现在已经到了月球的背面，不久，这样的建筑也可以实现，没那么难。如果能形成聚落式、空间式、廊式的建筑，就太漂亮了。

第四点，我们谈生活用品和建筑。垃圾都能变建筑。

这是原来的小磁带录音机，很漂亮。把这种空间盖起来是可以的，用钢板敲出来就行。

这是我20年前设计的世纪传媒大厦，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甲方。场地当时在北京二环路边上，而二环路还没有架起来。

未来北京的四合院全部会恢复，有很多建筑师参与这项工作，我认为特别好，也表现的特别积极。我希望将来能把周边建筑全拆掉，弄成这个样子。

再来看我设计的国家大剧院。这是录像带的磁头。在座各位都是新人，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但这个大堂很漂亮，光线照进来很美。

这是未来城，900米高，容纳60万人生活。将来北京会有一座又一座“大肚子塔”，直升飞机像苍蝇一样飞过来，直接落在上面，人们每天就这样上下班。把科技、人文以及所有的东西都融合进一体化、集约化的大城市以后，周边可以全部是绿化。

所以设计其实很简单，建筑也很简单。不简单的是，谁掏钱给你干，谁住进来，谁给你地。而想让所有的人理解我们建筑师想像中的世界，路漫漫其修远兮。

今天我说的这一切，指的是150年后的场景。未来就在脚下。

论坛后的讨论

“走向建筑”还是“走向房子”

李涵  王昀老师说设计建筑其实没什么难的，大家都能做，这特别体现出北京建筑师的范儿。但我想问一个关键问题，您觉得建筑当中的建造重要吗？

王昀  这个问题提得很有意思。建筑是什么？现在是走向新建筑还是走向“一种”建筑？我认为二者都不是，我的理解就是“走向建筑”。

建筑和房子是不同的，谈到房子的时候，我们自然可以讨论它结不结实，而谈建筑，就完全超越了房子，它属于精神性、象征性的东西。废墟可能是建筑，但废墟在完美的时候是房子，后者缺乏的恰恰是一种来自于人的精神性能量。

我们去看民居的时候，有些房子是坍塌的，但你可以感觉到它们的建筑感。我一直在做民居调研工作，发现无论是质量还是建造，民居的技术都没办法和城市相比，但我可以从民居中感受到精神性的东西。那种东西远离了我们这个时代，距离很遥远。

“什么是建筑”可能是我们需要重新面临的话题。首先，要把建筑和房子分开。现在很多问题的出现，就是因为二者没有分开，导致我们经常用房子的标准去谈建筑，在谈建筑的时候讲的又是房子的问题。建筑和房子的讨论如果不分开，建筑学这个专业其实是可以不要的。

文革期间，中国没有建筑学家，但我们仍然盖了大批房子，而且都不丑陋。比如现在我们去看的那些工厂，都不是建筑师盖的，我们却发现它们非常精彩。所以我并不是反对现在这个时代所强调的东西，但这一切都和建筑无关，在建筑这个概念下无关。

当然，我也希望所有学校培养出的建筑学学生都可以做好节点设计。这没有任何错误，是职业训练，就像音乐学院培养的人必须把小提琴拉好。如果中国所有砌砖、盖房子的人都是建筑学本科五年毕业生，中国的建筑绝对会特别牛。

现在我们正逐渐走向这个时代，建筑学教育完全变成了技术性教育，建筑变成了风格论。如果建筑师一会儿是这种风格，一会儿又是那种风格，建筑就变成了机会主义者的判断。所以这个时代什么都可以有，而建筑学自身已经不需要存在。

柯布做的建筑相比法国19世纪末的建筑，在技术、造型和所谓的装饰美学方面简直太烂了。但他认为后者是房子，不是建筑。我认为，“走向建筑”和“走向房子”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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