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于2018年5月26日至11月25日向公众开放。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院长、教授李翔宁作为本次双年展中国馆主策展人,以“我们的乡村(Building a Future Countryside)”为题回应本届双年展的主题“自由空间”,并用“业、旅、社、文、居、拓”六个版块来展示在中国乡村里近年来的一些建筑实践作品。
下文是有方特约撰稿人田阳对李翔宁的采访:
| 乡村可能提供的,是未来人类某种更好的生活方式
有方:李老师您好,本次中国馆的主题是“我们的乡村”,它如何回应本次双年展的主题“自由空间”?“我们的乡村”中“我们”又是谁?
李翔宁:我们拿到“自由空间”这个主题时就想,当今中国的自由空间在哪?于是自然考虑到了乡村现在方兴未艾的建设活动。乡村在目前的中国是一个向未来开放、有各种可能性、不同的人参与其中的状态。虽说它的制度还有待完善,也会有诸多风险,但绝对不可否认的是挑战与机遇并存。现在其实是怀有不同目的、交织着各种各样的利益关系的、专业或不专业的人参与其中,但至少它是一个开放的场域,还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所以我们觉得以乡村来呼应这个自由空间还是很切题的。
因此“我们的乡村”是所有人的。因为现在我们探讨乡村的意义,并不仅在于给村民做一个住宅,而是想让建筑师、艺术家、社会上的研究人员等各个领域的人都参与进来。其实乡村作为一种实验,可能它将会提供的,是未来人类某种更好的生活方式的可能性。因此其实我们现在探讨的并不局限于解决村民居住空间的需求。实际上乡村既是村民的也是全人类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如何把乡村作为一种新的载体,以寄托未来的另一种的可能性来研究,一种可能与当今不同的人类聚居、生活的方式。
| 有规范是好事,也可能会束缚我们的想象力
有方:您刚才说到乡村建设机遇与风险并存,通常自由与限制也是并存的,那么在乡村的这种自由空间里是否有相应的限制呢?
李翔宁:现今乡村里相关的规范制度还不是非常明确。其实有规范是好事,但是当我们处于实验、引导阶段的时候,规范也可能束缚了我们的想象力。其实不恰当的规范和规定在城市中也带来了很多问题。所以在乡村建设还没有一个明确规范加以制约的时候,如果能有一批好的建筑师能做出一些示范,也许在将来制定规范的时候就会考虑到这些,甚至可以作为未来的乡村发展的参考。如果有追求的建筑师不去推动这种进程,最后乡村可能就会复制城市中的规范,那可能对乡村发展带来不利的影响。比如说,在城市里由于防火消防规范、加上建筑规模体量也比较大,木构造在城市里就比较难实现,但我们也非常希望能够复兴传统的建造方式。那么在乡村里,这些规范是不是在一定小范围小规模有所突破,使得木构造甚至传统的建造方式能够在这里进行实验。
| 乡村是一个寻根的过程,也要试图去创造和改变未来
有方:在中国近代化过程中,进行过几次“乡建”运动,最近这一次乡建大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们遇到了什么样的问题?
李翔宁:很难说出具体的时间,在我们真正的开始提“乡建”这个概念之前,有很多的建筑师已经在做乡村的工作了,比如谢英俊。那个时候还没有像今天这样轰轰烈烈的乡建。后来可能还是来自商业触觉,是市场自发的行为,比如说莫干山的一些民宿。往往市场会比建筑师更有敏锐的直觉。
实际上当我们在讲回到乡村的时候,其实是一个寻根的过程。根据西方的理解,我们最初提出的概念,英文题目叫作Countyside Odyssey。其实Odyssey(奥德赛)在《荷马史诗》中的故事有几层含义:第一个是回乡之路,第二是很长的旅程,第三是在这个旅程上有很多的困难。其实Odyssey很好地反映了我们对目前回乡之路的认识:我们现在乡村有很多的问题,问题不是短期可以解决的。中国文化的根其实在乡村,但是我们这个根逐渐是断裂的——随着乡村经济的没落带来了生活不便和教育落后的状态。寻根是一方面的意义,要找到与传统的联系。乡村还有其他意义:我们人类现在走到目前,对很多问题的反思让我们发现,也许乡村可以给我们提供启示,从这个角度上对未来的讨论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中国馆这次想提供的不仅是一个回看的视点,更多的是要找到现在的工作对未来的意义。
有方:建筑师是否在化解这些问题?比如是否会参与相关规范的研究或制定?
李翔宁:我觉得建筑师是为了化解危机的,其实我们无法预料任何一个行动所带来的连锁反应,我们不是上帝,而且这个社会的各种语境的变化也不是建筑师能控制的。现在碰到了问题,需要解决,当然又可能会带来新问题,这必须要在尝试中不断摸索。退世和批评当然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我觉得如果不利用我们自己的知识见解去创造改造,不去试图对世界做出改变的话,就把我们存在的价值抹杀了。
我觉得建筑师不管在什么环境中,能起到的作用是有限的,也许可以为乡村建设提供一些范例,或引起人们对事情的关注。但建筑师这些工作可能会给乡村带来另外一些风险:原本大家不太关注,建筑师的参与让它迅速火起来。而一但这件事被火热地炒起来后,很多事情就在建筑师的控制范围之外了,这时大家都发现乡村可以工作 、投资,充满机遇,但同时又使乡村面临被破坏的风险。
我们很多的老师也正在做乡村住宅的规范研究,承担了建设部的相关课题。现在做实践的建筑师和研究、制定规范的建筑师存在一定的分野,这就是为什么我也希望通过展览和论坛能把他们重新结合在一起,在不同的领域之间产生沟通。
| 两害相权取其轻,最好的建筑师不去房地产商也会去
有方:在这个过程中建筑师扮演怎样的角色?对于建筑师参加乡建的批评声音您怎么看待?
李翔宁:我觉得在整个社会大变革中,建筑师是没有办法把握社会进程的。我们能做的只是提供可能性、做一些好的房子、尽可能给乡村好的引导。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把这些好的作品选出来,当然这些作品也可能存在问题,但我们主要是以正面角度对其进行评价,再总结经验。评价一个建筑的品质也要从不同的角度,比如村民的利益、地区的利益等,这些利益诉求都不一样。我们也有选择标准:首先建筑上必须有追求,要有一定批判性,再者就是也满足一定的社会和伦理要求,不能对乡村的整体发展有损害。这我觉得是很重要的。对于任何一个作品或事件,总会有不同人的利益得失,所以要想做到各方面都平衡,最好就是对现状不做任何改变。但我觉得建筑师还是应该对现实的问题去努力探索、贡献我们的知识和力量。
所以我不认可对建筑师参与乡建的批评,因为即使这些最好的建筑师不去参与,房地产市场也一定会去乡村膨胀,并且会带来很多不优秀的建筑师。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即使建筑师可能也会犯错,但是作为一种实验,正面的贡献还是会大于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而且我觉得乡村虽然是一个很开放的东西,但其实你看有很多独立的年轻建筑师,由于在城市里的很多规定,比如有些设计就要求必须有甲级院资质,他们根本没办法参与,而乡村也给他们提供了机遇。这也是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乡村是一个还有机遇的自由空间。当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定是良莠不齐,也会有不太好的方案,或者出现一些商业投机的项目。这些也就是我们做评论和策展人需要进行的工作:进行甄别,引导一些好的,对不恰当的做法进行批判。
有方:在中国馆展览的六个板块,有一个名为“业”,其中都是根植于乡村当地产业的项目。能不能说,“业”是乡村建设的根本?
李翔宁:对,我们希望乡村不是只有消费的地方。“业”我们用的英文翻译是Production,也就是“产出”。乡村不能只有经济文化的泡沫,必须要有实体的东西。那这些东西是什么呢?农业和工业。但工业必须是环保无公害的,或是基于手工、有机生产、种植的工业。
我们在这里展出的有做咖啡、红糖、竹筏、柴窑等传统农业手工业和工业。它们是乡村不可或缺的部分。
几年前我作为密斯奖的评委,参观一个佛罗伦萨周边的酒窖。当时意大利人也在访谈中说,意大利也存在农村空心化的问题,他们也愿意到城市去,生活更便利,乡村也没有多少就业机会。而那个酒窖把当地的制酒产业做成一个体验中心,大家既可以去旅游、品酒,就给当地人带来了新的生活和工作机会,很多人就回到乡村。所以产业振兴对未来的乡村是很重要的,不能变成一个只有民宿酒店、度假旅游,而没有真正产出的地方。
有方:您在同济大学任职,如今的大学教育是否也在为这样的乡村发展趋势做准备?
李翔宁:同济在浙江成立了乡村学院,我们的学生和老师都长期的在那边工作。还有我们建筑系在贵州也有实习基地。学生暑假去乡村实习工作,首先很好的让他们体验到在乡村生活和文化的气息。也是让他们体验到的在城市里不容易体会到的建造过程,知道在乡村中还存在另一种建造模式的可能性。让建筑学生们在刚开始读书时就意识到,并不只有适应城市里机械化大生产的设计和建造方式,还有乡村里基于手工的建造。这可能并不需要详细的图纸,而需要用更加工匠式的方法,是个一边建造一边在现场设计、调试的过程。他们对此有很多的反思,又回过头来帮助了他们加深理解城市中的建造。还有一点很重要,我们也在试图加强培养学生的社会责任感,和对可持续发展的重视。
版权声明:本文版权归有方所有,转载请通过邮件或电话与有方新媒体中心取得授权。
上一篇:个人买房三年禁售,深圳发布楼市新政
下一篇:枣园小学改造:差异的共生 / 原本营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