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宝先生一生主持、参加指导的设计工程有100余项。在中国近现代建筑史上富有盛名。上世纪二十年代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读研期间,师从美国水彩画大师George Walter Dawson。杨先生认为:“建筑师画水彩,我主张要写实,而不是用写意的方法。我们不同于美术家。即便他认为出于意境的需求,同意放宽比例尺度,也必须在适当的范围内。”
一个建筑师谈他所作的水彩画,只能从他自己作画的经历来叙述。
每个人的作画习惯、爱好以及训练的背景不一样,因而表现的方式也不尽相同。有些画家,在外面写生时,只画一个大致的稿子,回来后重新创作画画;我作画绝大部分是实地写生,即使画面某部分画的不满意,回来重加工的也极少。这是个习惯,也是一种训练。
绘画,首先是选题和构图。每当你看中了一个题材,就得考虑画面的布置:纸有多大,景物应取其多少入画,要心中有数。多大框子,可以容纳多少题材和装饰,这对建筑师来说是很讲究的。我们作画,应把画纸当做框框,在框内对题材进行布局和构思。作画时尽可能使构图一次完成。而不去指望画好之后像放大照片那样再重新剪裁。这种比较严格的训练,对建筑师来说,很有用、很必要。记得做学生时,老师为训练我们的色彩感觉,曾用红色的桌子、台布、花瓶......来作一幅区别各种不同红色和不同质地的画。这样一个红色群,或蓝色群,或黄色群的训练,同一颜色而不同质地之间相互关系就比较出来了。我们学习时最好能经过这种严格的训练。
作画的题材,以建筑居多,这是考虑到除了提高构图能力和绘画技巧以外,还可以吸取建筑方面有关知识的缘故。题材选定了还要组织画画,考虑什么是主题,什么是从属,画面上远、中、近景的分析、构思和布局。接着就是用色设计,对比还是调和,等等。像我在画“圣马可彼得大教堂广场喷泉”时,近景的喷泉,刻画得比较具体,远处的教堂,便将它简化,这就自然地分出主次,显出层次。
建筑师画水彩,我主张要写实,而不要用写意的方法,我们不同于美术家。比如一些国画家,他们可以在一幅画里将人物、屋宇环境在尺度上画得不全一致;他们为了着重表达某种意境是可以这样作画的。我们作画,则要求透视、轮廓线条都很准确。当然,有时为了达到建筑绘画上的某种“意境”,适当地夸大或缩小世纪尺度也不是绝对不许可,但大体上应符合实际。
绘画的笔法也要看题材,题材又要看是什么环境;要有时间、空间观念。我作画在时间仓促时,只勾个很简单的轮廓就着色了,用笔可以灵活些,轮廓不必那么准确,重要的是抓住第一印象,只要能表达一种速写的气氛就行。为了使画画活泼生动,铅笔轮廓不宜勾的过多,否则画面易陷于呆板。一般作画时,我习惯先画天空,因为面积大的部分先画,可以定下一个基本色调。这与中药处方相类似,主要东西抓住了,这幅画出不了大问题。当然,各人有各人作画的习惯,比如有的人在画静物花卉时,爱把最鲜艳的花朵留下来,先把叶子、背景画好,然后点上花瓣的颜色。我是先画花朵然后画背景。这种画法当然是受老师的影响。
绘画应该如实地反映客观事物。由于个人的习惯、所喜爱的颜色和用笔的不同等等,不知不觉在画面上会带有画家的个性特征。同一题材用同几种颜色作画,各人画的画仍然不尽一致,纵然色调用笔相同,但意境神韵也因人而异。绘画和写字一样,一定程度上反映一个人的个性,例如有的人惯用暖色调,而有的人则爱用冷色调。我在清华学校学习时,常和同学闻一多出去写生。闻一多先生是位多才多艺的人,性格开朗,不拘小节,潇洒而风趣。他的水彩盒就不喜欢洗干净,调色盘很脏。他的画中很少见到纯色,但也能画出很好的画来。我的画用色常常是清平而纯净。所以绘画并无刻板的公式和法则,也正因为这样,才能创造出千姿百态、瑰丽缤纷的美术作品。
我常常爱用透明色,偶尔用一点不透明色,个别高光处加点白粉。我认为,用水彩作画就要充分发挥水彩的特点,不大赞成用某一种绘画颜料来仿另一种颜料作画。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水彩画使用的工具材料更显得重要。
纸—我习惯用纹理略粗的纸作画,粗纸作画水不易流淌,颜料易沉积,可以利用其特性作画;而用光纸时,颜料不易被纸吸附,因而颜色淡,易渗化,不易掌握。画大幅水彩画,最好将画质裱在画板上,这样在用水较多时纸不易变形。我写生时,喜欢将画板用东西支撑着斜放在地上,也有人喜欢将画板拿在手中。
英国造水彩纸有百多年历史,纸张质地较厚而面上有粗纹。有种WHATMAN牌的纸,质地较好,当画的不满意时,可以用笔蘸水洗掉,高光就可以这样洗出来,甚至可以将整幅画用水冲洗了重画。我国有悠久的造纸历史,但专业制作水彩画用纸的厂家很少,我们希望我国造纸厂能研制良好的水彩画用纸。
笔—要求吸水量适当而又有一定的弹性。我国狼毫笔具备这些特点,羊毫笔则吸水量过多而缺少弹性。半长锋的狼毫笔最好,这种笔蘸上色可以画的时间长些。在国外一般用貂尾毛制的水彩画笔。
水—一般的水都能用,河沟里不太干净的水也用过,水浑点对画面影响不大。有人喜欢洗笔痛快,带个大容易盛水,但携带不便。我往往用小玻璃瓶,但不宜画大幅作品,这对爱用浓色的人也不太相宜。在需用少量鲜艳颜色时,应换干净水才好。
颜料—颜料的种类、性质、特点对作画很有影响。红、橙、黄、绿、蓝、紫是一连续色轮,这些颜色相混呈灰色;灰色浓缩成为黑色,灰色冲淡至极限就成白色。色轮上取连续的一段作画,画面就容易协调、和谐,但这样的画面对比不强烈,欠精神。反之,对比过分强烈,而不易调和统一。我们作画的人就要懂得颜色的性质和相互关系,并能灵活运用。比如有人画月亮,用偏紫的暗色做背景,然后加一个黄色的月亮,显得很精神,这是运用对比手法来作画。我们建筑工作者画设计图时,要善于运用这种色的对比手法。
我过去的画大部分用英国温塞·牛顿厂出的小方瓷盒的固态颜料。它不易沾在笔上,所以话起来颜色较淡,易于表现水彩画特有的明朗、轻快,我的画多为单色就是用这种颜料作画的缘故。这家厂颜色种类甚多,而且各种颜色的性质、特点以及相互调配特性均有说明。蓝色就有深蓝,新蓝等。我的颜色盒中没有普蓝,用它作画一下就渗到纸里去了,它的个性很强,不敢惹它。还有一种天蓝,带点绿味,色娇嫩,用浓了不透明,适用于填林中露出的小块天空。红色有大红,色庄重;朱红;玫瑰红,色带紫,性轻佻;还有土红等等。黄色有枯黄,土黄,柠檬黄等。上述这些色大多数可以相互调和使用,颜色经久不变。颜色对画来说很重要,无怪乎有的国画家讲究颜色而为自己特地加工颜料。
作为一个画家,还应多看别人的作品,特别是一些名画家的画。我的画受我的老师道森(George Walter Dawson)的影响。我也很喜欢英国弗令特(Russell Flint)的画。此人年轻时在医院里画过解剖画,因而对人体结构比例谙熟。他的水彩人物画,水分冲粗,用笔也很活泼,作画时用洗,洗后再加色等多种方法,充分表现水彩画的特点。美国萨金特(John Singer Sargent)画风豪放,技巧纯熟。还有朗(Birch Burdette Long),这位水彩渲染家是以平涂渲染的技法见长,画面虽平淡,却很有生趣,他承袭了建筑师的渲染技巧。至于巴里什(Maxwell Parish)画的花卉园林,用色鲜艳,有广告效果,则又别具一格。
画家阅历要多些才好,应多游,多看,多画。我国古代文学家如韩愈、李白、柳宗元等,都曾游历过很多地方,他们的作品气势磅礴。他们成功的文学作品与他们浩瀚的阅历是分不开的。
绘画是一门艺术。艺术应该有强烈的感染力。画家要表现好自然,首先得有热爱自然的激情。今天科学技术发展很快,虽然心的技术手段可以部分替代人们的活动,但绘画这门艺术将仍然靠人们去创造。学习绘画只有靠勤学、苦练,“艺无捷径”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版权声明:本文摘自《杨廷宝水彩画选》(南京工学院建筑研究所[编],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80年),转载请通过邮件或电话与有方媒体中心取得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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