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大学城瑞士学生公寓
Pavillon Suisse, Cité Internationale Universitaire
建筑设计:勒·柯布西耶、皮埃尔·让纳雷
建成时间:1931年
项目地点:巴黎,法国
1930年,巴黎大学城瑞士学生公寓的设计任务被直接委托给勒·柯布西耶工作室。最终,在面临土质与预算等诸多困难的情况下,他们以相当低的造价完成了这个项目。
公寓主体呈单侧走廊长方形平面,每个宿舍房间都有很大的玻璃窗。顶层平面稍有变化,中间是日光浴平台。交通用的塔楼与公寓主体并不完全平行,弧形墙面与底层的附属用房呼应,三大体量之间形成高低、曲直的对比。室内空间中应用了富有柯布风格的建筑配色系统。架空底层的六组混凝土巨柱有缩进以加强上层建筑的“漂浮”感,并被塑成弧线形以增强底层的空间氛围。宿舍区上部四层的结构体系与底层不同,上部结构是工厂预制、现场吊装的金属框架,内墙隔断全部采用轻质材料。瑞士学生公寓的结构体系是柯布探索建筑工业化的重大步骤。这座简朴而新颖的建筑在当时曾受到守旧的建筑界人士的抨击。
*下文节选自《勒·柯布西耶:理念与形式》,威廉·J·R·柯蒂斯 著,钱锋、沈君承、倪佳仪 译,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20年1月版。
巴黎大学城1921年建立,旨在为巴黎的留学生提供合适的住所。这是一个结合着运动场地和公园的校园,隐约存在着一种卫生和正直道德的气氛,就像外国年轻人需要从肮脏的阁楼和巴黎更黑暗和罪恶的地方解放出来一样。巴黎大学的校长保罗·阿培尔(Paul Appell)表达了大学城将通过为来自全世界的学生提供书籍、阳光和新鲜空气,在具有意义的竞赛中,为这所欧洲最古老的大学培育“一种新的法国的和人文的文化”。在这个理想的场地中,他们可以“为了身体和精神和谐的理想,为了科学进步和国家和谐而共同工作”。[1]
这种国家声望和国际理想主义的混合必然会吸引委员会为这项工作决定的建筑师——勒·柯布西耶。他在1930年6月被项目理事会成员之一富埃特(M.R.Fueter)任命。挑选的场地位于国际大学城的最东南端。它形成了一个建成区域的边界,和其他一些建筑并排,如隔壁的丹麦宿舍,它看起来有些像北欧宅邸。主要的进入路径沿着从西北方向来的斜向道路,建筑前后存在着模糊性。场地的地下部分是废弃的采石场,在这里结构和基础值得特别关注。建筑主要需要独立的学生房间,以及诸如入口大厅和提供早餐的休息室之类的公共设施(主餐在国际食堂提供),一个管理部门和一个保安区域。
柯布和皮埃尔·让纳雷开始工作,非常仔细地研究这块场地并集合了主要功能。与这个分析同时进行的是对于这个项目和它的重要性的直觉阐述。柯布有他的一般性准则,但重要的是寻找到已知和未知之间的恰当平衡,并为创新的火花留出空间。[2]
瑞士学生宿舍的设计与救世军总部大楼的中期阶段同时进行。建筑师向我们呈现了一个具有良好比例的钢和玻璃的盒子,架在粗水泥支柱上,面向南侧一个将来的运动场地。学生房间被设想成柯布钟爱的类型——邮轮客舱和修道院小房间。穿带袖衬衫的一些年轻男子坐在支柱之下,隐喻性地给我们展示了一种健康身体和思想的理想世界画面:其中机器与自然和谐地运作,关于阳光、空间和绿化的“本质的愉悦”为所有人可得。
如果人们今天参观这个场地,这幅画面可能会显得更加生动。瑞士学生公寓并不是一个孤立的建筑,而是一个巨大总体的终端——也就是巴黎大学城。一条斜向道路从后方到达公寓楼下,它的弧形转向呼应着包含休息室底层的碎石弧面墙。除此之外,另一个凹形体块包含着楼梯塔,为容纳学生房间的主要盒子服务。
石头饰面被大面积使用(它们也许可以更好地应对天气),而宿舍房间通过全玻璃立面朝着南面,正对运动场。进入建筑之前,人们要从架空层穿过,在路上享受树木的框景,然后回转进入公寓入口。底层架空柱与萨伏伊别墅的细长白色圆柱不同,由裸露的混凝土制成,具有极为厚重的体量。在平面上它们就像是狗骨,恰如它们在赛夫勒街35号工作室中被称呼的一样。它们将建筑的主要体量提升至空中,并为下方提供了一个适宜尺度的空间。
公寓楼的中心线对比入口轴线稍有偏移,由此产生建筑两个主要部分之间的某种张力。到达路径处于四个主要支撑物之间的对角线上,在平面上稍微弯曲来指引流线。当人们进入瑞士学生公寓底层,内部溶解在透明的层面中,外部凹陷的表面在内部变成凸面;自由平面的不规则曲线在旁边延伸,通过巨大的窗洞和玻璃进入环境中。它们引导流线经过内部到达楼梯处,通过两次折线提升到更高的层面。楼梯平台是薄薄的混凝土平板,悬浮在空中。在一层,踏步从混凝土变成钢制,标志着结构和功能的转变。
整个瑞士学生公寓的上部结构是钢框架,宿舍房间就像预制构件单元一样插入其中,单元之间设置有效的隔离。通过简单的家具布置,这些现代僧侣式的单间可以通过南向宽阔的玻璃面来享受日光和广阔的视野。下方的浇筑混凝士与上部装配式钢和玻璃的对比是技术的真实体现,也强调了地面层公共区域与上部私人领域之间的对比。
建筑形式在各部分都保持着张力,轮廓清晰而精确,让人想起柯布的绘画。平面是建筑张力的有力声明,一个令人信服的图形,矩形平面和不均匀弧线好似立体主义的静物画,在其中乐器的轮廓与抽象的形状相融合。约翰·萨默生(John Summerson)指出了它与毕加索作品的相似之处:
“很难说勒·柯布西耶作为一个建筑师的成长受到多少现代绘画的影响,但对我们来说,似乎他的一些平面本身便有一种抽象画的品质…如果我们看巴黎大学城瑞士学生公寓的平面,我们看到一种自身具有紧张感和精妙美感的图式,从它暗示的三维结构中分离出来,如果我们将它与毕加索的绘画相对比,会发现类似的曲线张力和那些奇怪的不和谐,它们具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相互冲突性,给予绘画和平面一种爆发感,由此产生了令人着迷的美。”[3]
自由立面被发挥到极致:大胆安装了从地板至顶棚的全玻璃窗,但在水平窗下部是不透明的平板。在学生房间的三层楼中,中间一层通过颜色的改变给予了水平方向的强调。在窗棂的分隔和排布上有着轻微的变化,引起立面上微妙的动感。主管部门和公共屋顶平台在建筑顶部石材表面被一个长长的开口标识出来。瑞士学生公寓运用了“新建筑五点”的原则,但给予了它们新的形式。它同样具有基座、中部和顶部区分的古典秩序的图示。
主要的底层架空柱是裸露的混凝土,并带有模板的印迹。它们在平面上发展了多样的“狗骨”形状,它们之间塑造的空间让人直接联想起身体。它们的压缩感唤起了原始多立克柱子人神同形同性论,但它们也在上方的混凝土梁做了结构转换,显得非常轻巧和优雅,就像是带有精确节点的抽象雕塑。瑞士学生公寓的底层架空柱有助于形成一个具有统一感的结构整体。它们也成为一个重要的发明,后来在马赛公寓中发展成为更加宏伟的底层架空形式。
“狗骨”这个词在工作室里被用于描述新形式的底层架空柱并不是偶然的,因为在这个时期,柯布痴迷于大自然中的“带有诗意的物品”,例如卵石、贝壳、骨头。22在他的骨头图画中,他同时探索了外表面凹凸和内在结构的层次。经过一定的时间,这些图像和形状自动存入他的脑海中。瑞士学生公寓不仅使许多想法具体化,它同时也使对比和对立愉悦化。当钢框架的上层建筑代表了机器的精确性,有着巨大底层架空柱和大体量假墙体的一层平面则逐渐发展成一系列对矿物结构和有机形式的暗示。类似的形状、质感、意义上的对比可以在柯布的绘画中发现:一个图像与另一个相融合,机器物体面对自然物体。在某种程度上,他重新创造了立体派艺术家拼贴的原则,即同时呈现几个物象,而并没有突出其中哪一个。这个新的底层架空也如此,在深层结构中被嵌入了多重形式和意义。
公寓后面的曲线碎石墙重申了古典主题中粗琢的基座,但又推翻了它,因为这根本不是真正的石墙,而是在钢架上的贴面。甚至那些直立的灰浆接缝都表明了其轻薄的特性,就好像是立体主义拼贴中的一片墙纸。但它通过暗示质朴和自然,与建筑其他部分中工业的精确性相对比,传达了其辩证性的目的。当瑞士学生公寓第一次开放时,同一墙体内侧的曲线(属于大厅)覆盖着逼真的地质结构和矿物标本的放大照片,这是一个混凝土和钢结构建筑对体现石材意象的又一次有趣的游戏。
瑞士学生公寓的设计进程暗示着创作意图的多层次性,即一些想法比另外一些更重要。柯布已经可以容忍移动他设计中的公共区域,甚至允许试验不同形状的支撑体,但他对于应该完全废除底层架空柱的说法是怀疑的。在支柱上的板式建筑主题中,甚至在当时接二连三相当合理的批评下,他也并没有妥协。底层架空接近于他的中心哲学和象征性目标,是他超越特定情况的普遍性意图。《勒·柯布西耶作品全集》里瑞士学生公寓的照片进一步展示了人们在这个建筑下或站、或坐、或走动的情景。其中一个标题写着:
“缺乏想象力的人依然不断地提出问题:‘那些架空柱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在1933年的苏黎世大学庆祝典礼上,法兰西科学院院长莫兰教授对柯布说:‘我参观过巴黎大学城内的瑞士学生公寓,你难道就不认为你的架空柱可以为一个大城镇的交通提供一种最佳的解决方案么?’莫兰教授作为一名习惯于在实验室里工作的物理学家,自然而然地发现了这一城市和建筑学的原理,而这一原理已经被柯布持续地在他所有的作品和著作里阐释了十年。”[4]
像柯布设计的几个早期和晚期作品一样,瑞士学生公寓是一种对城市原则的体现。这一具有树木和南边运动场的特殊基地出奇地类似柯布的理想城市——“光辉城市”的神秘景观。[5] 这种光辉城市的住宅构想,用架空柱支撑起南面有大玻璃窗的连续条状体,在设计瑞士学生公寓期间,柯布似乎从这种住宅原型中取出一片,将它转化为独特的雕塑般的建筑作品。柯布全集第二卷导言中暗示了这一方法,他指出1930年代早期是“一个思考大型作品的时代,这里城市主义成为主要关注问题”,解释说“那些建筑起到了实验室的作用”。[6]
业主可能不知道这位建筑师给了他们一些自己乌托邦思想的片段,但他们当然意识到了这一新建筑含有的重要文化意义。委员会的最后报告提及瑞士学生宿舍对于建造手段表达的真实性,以及它表达“对于趋向于新的理想时代的渴望”这一理念的方法。[7] 富埃特教授预测了这座建筑将标志着“一个人类发展的时代”,同时给予整个国家以巨大的荣耀。当他看见瑞士学生公寓完工时,写了一封相对私人的信件给柯布,信中说他被这个项目所震撼,认为瑞士学生公寓在每一个方面都很完美,同时他觉得其拥有“巨大的艺术价值”。[8]
虽然新建筑在美学方面很成功,但在实际使用上离完美还很远。这个干式装配建筑的墙体隔声效果不好。作为乌托邦信念示范的大玻璃表面在冬天太冷而在夏天又太热。瑞士学生公寓和救世军大楼都存在的气候问题,使柯布意识到他关于建筑表面的激进革新同时失去了传统墙体的一些保温隔热性能,他也意识到他需要重新寻找一些方法以保护玻璃来对抗极热环境。1930年代他发明了遮阳板以解决一些问题,尤其是在更南面一些的非洲中部、北部地区的炎热气候中,这些问题更加明显。救世军大楼和瑞士学生宿舍都是示范性建筑,都挑战了现状并推动技术发展到极限,有时甚至超越了其合理范围。他们把理想放在实用之前,把另一种社会愿景放在日复一日的现实之前。这既是他们的优势也是他们的弱点。
瑞士学生公寓聚集了柯布的很多指导思想,并给了它们一个新的表达。它是1920年代纯粹主义作品和1930年代出现的有机和原始主题之间的关键转折点。建筑下面的流动空间显示了重叠层的复杂秩序,这个重叠层回归了早期立体派绘画的基本特点并使他们的建筑语言再生。[9] “新建筑五点”原则被再次使用,但也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底层架空柱被转变成一个可以用来激活周围空间的雕塑体。矩形板式建筑和外伸流线元素的结合打开了通向同类后期作品的道路。覆盖着碎石或者平滑石材的不均匀弯曲墙 体暗示着自由平面新的可能性。柯布通过减弱其几何性、研究其视觉和物理效果增加了曲线设计方法。毛石块图案的后部凹墙是塑造空间的一种建筑元素,它们在建筑师们看来“给了小体量建筑一种极大的延伸暗示,目的是为了通过凹形的表面来应和外部的景观,以建立一种超越结构本身边界的延展关系。”[10] 这里出现了20年后朗香教堂的曲线墙体的萌芽,后者显示了“在形式领域中具有声学特点的组成部分”,它向周边传递着能量。
救世军大楼和瑞士学生宿舍的设计进程展现了柯布在成熟时期内心作品的大量词汇,两件作品都在建筑师仍然确信机器时代正在来临的时候被构思出来。这些形式由社会愿景力量和定义理想形式的雄心所维持。柯布通过拓展和进行多次试验的方法为每一座建筑找到正确的形式。然而新的任务、基地和意图使他面临前所未有的冲突和刺激,让他扩展设计方法以揭示新的矛盾。这些都通过发明新形式,或至少是变更旧形式的方法解决了。即使这样,进一步修正也是必要的,因为个体元素需要被调整去和建筑的各层面指导思想相和谐,与后来被柯布称为新创造性有机主义的“游戏法则”相协调。[11] 这里必须要创造一种新秩序,它将部分与整体、内容与形式融合为一个新的不可分割的统一体,由此它已远不仅仅只是一个早期规则的附加物。
原文引援:
[1] 项目的社会历史及其感受:see lvan Zaknic, Le C Pavillon Suisse:The Biography of a Building. Biographie d un batiment (Basel,Birkhauser,2004)
[2] 创新的火花:in Precisions, 218-19, Le C evokes'the instant of creation. See Chapter 18 Note 7:'Image emerging in consciousness’.
[3] John Summerson: Architecture, Painting and Le C, Heavenly Mansions and Other Essays in Architecture, NY, Norton, 1948, 191-92.
[4] 没有想象力的人:OC 1929-1934, 84.
[5] 大学与理想城市:现代大学建筑中的城市展示主题WJRC, 'L'Universite,la Ville, et I'habitat collectif: encore des reflexions sur un theme de l'architecture moderne, Archithese, 14 (June 1975), 29.
[6] 大型作品时代:OC 1929-1934, 19.
[7] 最后的报告:‘Cite Universitaire de Paris, Maison Suisse, 14 September 1931, Fondation Le C.
[8]各方面都是完美的:letter R Fueter to Le C, 27 December 1932, Fondation Le C.
[9] 复杂的秩序、空间层次:对于建筑的较低空间唤起一个“水下领域”的建议,参见Dagmar Matyka Weston, ‘Le C and the Restorative Fragment of the Swiss Pavilion' in Mari Hvattam and Christian Hermansen, eds Tracing Modernity, Manifestations of the Modern in Architecture and the City (London, NY, Routledge, 2004), 173.
[10] 投影曲线的空间效应:see Le C, New World of Space (NY and Boston, Reynal and Hitchcock, 1948).
[11] 游戏规则:Le C, Nothing is Transmissible but Thought, Late Works (NY, 1970), 174.
本文由有方自行编译,编排版权归有方所有。图片版权归摄影师或来源机构所有。若有涉及任何版权问题,请及时和我们联系,我们将尽快妥善处理。联系邮箱:info@archiposition.com
上一篇:跟随《我的天才女友》镜头,重返意大利
下一篇:美丽的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