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新力量第一期,直造建筑事务所与王骏阳谈了什么?打工为什么就“完蛋”?80后建筑师有什么问题?对建筑界的危机与机会,直造的态度为何......
视频给你答案 ▿
水雁飞 王老师请。
王骏阳 谢谢。我看你这里有毛笔字,以前就练过吗?
水雁飞 小时候练过,但我写的挺一般,它就是某种缓解压力的办法。
王骏阳 还挺有用的。
水雁飞 对。其实我们兴趣都挺多的,但一开事务所,很多过于消耗时间的事情,可能就不再有空做了,比如摄影。写毛笔字随手就可以,是工作中的一个调剂。
王骏阳 平时跟业主沟通最多的应该是你吧。因为我看亦奇(苏亦奇)话不多,马圆融也不怎么说。
水雁飞 对,我跟业主沟通比较多,有时候软硬兼施。最后大家都觉得,能用这样的方式合作还是比较幸运的。
我们的工作方式,其实有几个维度,但各自的方向之间会形成火花。比如马圆融,她更多是从感受看事情,从外推向内,就是“不要问我为什么”;亦奇是开放性的,从更建造的层面做,判断哪些能实现,哪些不行;我属于理性分析型的,但持续按一个路子走,有时会得到近似的结果。所以我们整个事务所的基因是比较丰富的,会关注一系列设计,在每个操作选择的具体语言和方式上,没有那么大的负担,不会认为某个逻辑语言一定要推动某个项目。
王骏阳 这很好。如果一个事务所的合伙人,有兴趣做的事情都一样,就会重复,有冲突。
水雁飞 我们不想最后变成“我管一些项目,你管另一些项目”,所以事务所里有大的架构,下面有十个小项目的负责人,让大家都能比较自如地推进。有了充足时间的保证,成长就可以很快。
之前有位老师不太理解我,说我们每组只做一个项目怎么能行。但员工是有间歇期的。在间歇期里,他们需要自己调整、研究,跟在学校类似。这点也导致我们早期真的没怎么赚钱,但我觉得这么做是对的。最后的获益是,你提供了一套成熟、完整的解决方案,以此为核心,就会创造很大附加值。
王骏阳 我感觉直造对形式的感悟和基本的设计技能,已经不是问题了,在这种情况下,全面考虑的能力才变得重要。这样一旦有了条件,你们就能使设计得到一个相对好的结果。我感兴趣的是,直造的技能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苏亦奇 我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建筑技能的培养)最重要的是要有一股傻劲,全力付出,就跟追女朋友、谈恋爱一样。你认定的是不是最好的,你不知道,但要去试——判断,尝试,接触。中间的过程,你要全心付出。
水雁飞 我们在想一个很核心的事情:正是因为中国体制不健全,才给了建筑师一个接近早期欧洲的环境——去更多领域、更深入地调动并协调一些事情的可能性。建筑师是可以创造更大社会效益的。另外,关于设计思维,我们的条件是跟更多元、有同样背景的年轻人进行广泛合作。
我觉得建筑师这个行业已经有危机了,分工细化之后,我们越来越被禁锢。西扎曾经谈到,现在连城市的公共空间都不归他管了,是景观建筑师去设计,这简直无法想象。所以我觉得,我们做的很多乡建项目,就是在尝试怎么去调动更多。比如帮业主想商业模型,到最后真的实现很成功的运营。
我早上跟你说我“在做开发”,是开玩笑的,我们的核心肯定是以设计思维策动,只是在中国现在的情境下,我们可以调动更多元的人,做些改变。
中国太大了,但那种个人意志还是存在。你真的完全可以从非常前端的位置带去一个巨大的变化。而且现在社会在转型,地产公司不再采用以前那种暴力开发模式。他们有种期望,认为建筑师就是神仙。我觉得这反过来是在要求我们,怎么很好地去引导这个事。我们可能不得不拓展一下边界:第一,创造更多社会价值;第二,也是要改变建筑师自身的生存状况。
所以这次你来,对我们很重要,因为我们的第一轮次建造基本接近尾声了,第二轮次的业主,已经明显开始发生变化了。不管是规模、实力,还是他们对你的认知程度,你都不再被简单地理解为一个“建筑师”。他们相信你可以考虑全程、全面的事情,以更多学科交叉的方式工作。我们感觉得到这个变化,因此也可以展望下一个阶段怎么走。
王骏阳 我看你去威尼斯双年展(2018年)看过之后,在微信上写要“多做点公益项目”,这是什么意思?
水雁飞 现在我们的很多模式,还是站在一种商业逻辑上考虑,比如考虑运营效果。但建筑师还有另一个维度,还得站在更公众的层面去考虑一些很现实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后来在北京做新农村改造。
现在我们稍微有点能力了,可以做一两个学校,这是个起点。我记得坂本一成老师说过,“你们应该知道自己很幸运”。中国社会有很剧烈的多样性、差异性,建筑师应该做一些事。当然,这也可能是建筑界在本体遇到困境之后,诉求于社会性的一种表达。
这次去“威双”,我看了林君翰做的一些事,重点是他介入社会的方式,挺值得年轻建筑师学习的。我们要有那种责任意识,不然对一些话题,或者某些层面的考量,是很难介入的。
王骏阳 事实上,现在年轻事务所里还有种相反的趋势,认为我就做几个房子最重要,其他什么都可以不管。而直造却有意要拓展这个范围。
水雁飞 可能库哈斯对我还是有潜移默化的影响。比如对建筑师危机的认识,我觉得还是要从自身状态反省。我原来出国的主要原因,就是在中国打了太多的工,觉得这么干就完蛋了,一定要出去读书。
我原来很看不起我打工这件事,那段时间我大概做了50到60个项目。那个年代疯狂到什么程度?比如我研究生三年级的时候,帮同济院当时的任所长和一个德国人做嘉定汽车博物馆,做完出国,回来那年它就已经盖好了。这样的事情很多很多,特别夸张。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我认识了很多在商业设计公司工作的前辈,才能比较平衡地认识到,中国现在原来是这么回事。当时遇到的人,跟我讲了一些教育体系内不太能接触到的事,这给了我很大帮助,让我更明白问题在哪里,该怎么做,从哪儿切入。
在中国的教育体制下选入建筑系的人,是比较聪明的,但往往,建筑需要你更通透。我不太喜欢用“情商”这个词,但变得“通透”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很多时候,建筑师的个性,特别是那些还留在行业里的建筑师,都比较耿直,也就是比较坚持。这样最大的问题是,你就事论事跟业主讨论,可能真的没有结果,但如果你能把外围的事解决了,在设计这件事上,业主根本不会跟你讨论,也轮不到他来跟你讨论。
我们80后真的是比较弱,很大一个原因是,我们这一代太多独生子女,没有什么狼性。80后独生子女开独立事务所,个性从来就是认为“我应该被尊重”,但没有想过“我因为什么被尊重”,这是比较难办的。我有很多朋友,只要是回国开公司,第一站就会来我们这里问“该怎么办”。跟他们聊天,我就发现了这样的问题。
对于这个行业,我觉得它既有欺骗性的危机,也有自身局限的危机、不被尊重的危机。我们自己开事务所,很大程度上是要重新获得一种可能性,这还是挺重要的。
王骏阳 我觉得在中国年轻一代事务所中,真正有欲望让中国的建筑在国际上产生一些议题、一些话语的,可能是直造更明显一些。其他事务所基本上还停留在“做一个好房子”上面。你觉得我们能做一些什么样的活动,去改变这个状况?
水雁飞 我现在很难讲我们能做什么活动,但我可以谈我们不能做什么活动。建筑师的很多东西,被宣传出来,就被神化了、片段化了。你按照那个去做,肯定有问题。当然,我们不能放弃那些最本体的思考,但我觉得,这两手都得做。
你既要认识到,大的环境给到我们什么样的机会,也要把握核心,也就是“得宜”“得体”。我觉得这是建筑中最重要的事。不管用什么手段、技术,或在什么时代,它最后给你的应该还是一种很美、很打动人的东西。这不是煽情,而是一种很真实的延续。所以,“得体”是非常基本的,也是我们衡量自己,让事务所内所有人能共同工作的基础。
王骏阳 我看到直造的房子形式感很好,各方面处理很到位,有一种雅俗共赏的可能性,也让甲方对最后的结果比较满意。但这会不会也是个问题,让人感觉过于入画、过于完整?你们以后会寻求突破吗?
水雁飞 这个事,张斌老师也问过,说“你们这一代好像不太勇敢”,大家也认为我们追求某种诗意的美。这里肯定有误会。我们只是在现在的项目类型里,刚好用上了那种美。
乡村的酒店,在那么差的一个环境,要卖出那个价钱,当然应该是美的。但我们并没有说很高级的审美学,对于美的认识是比较宽泛的。让更多人能欣赏美,让建筑比较好的留存在那里,是一个建筑师很基本的工作能力。当然,“美”不是我们的首要工作目标,建筑应该有很多其他元素,而在所有事情都被处理完、协调完之后,它还是应该有“美”的效果。
马圆融 我觉得美感和形式感应该是一个建筑师最基本的素养。而且我们的审美,其实不仅是从视觉上考虑,而是也有其背后的逻辑性、合理性,是全方位的考量。我们不可能为了达到突破,在建筑学上达到某个高度,就牺牲这些形式上的操作。
中国建筑师怎么走向国际,可能也从来都不是我们的目标。任何的刻意,都是我们在避免的。
水雁飞 赫尔佐格也曾经被人问到,“你怎么展现你这是瑞士的建筑”,他说瑞士不需要被展现,不存在“nationality”(国籍)的问题。中国这么大,差异化也这么大,谈这个事是挺困难的。
王骏阳 对,可能没有一种“中国性”能够概括,我问这个问题,也不是对“中国性”感兴趣,而是想知道不管在理论层面还是实践层面,除了造大量好房子,建筑师还有什么?我们今天也许不可能有答案,但仍然要想想这个事情。
王骏阳 我在同济教书,同济现在搞数字化、参数化很厉害,好像已经在某种意义上压倒了传统建筑学。然而直造好像完全脱离那个语境,似乎仍然可以继续一种传统的思考。这是暂时的,还是会一直持续?
水雁飞 我之前简单聊过自己对数字化的看法,有些误会是要排除的。我们认为新技术总会引致一种新形式,但首先要考虑的是,新技术核心形式的对应性到底怎么样?是不是新的形式就比以前那种要好?
库哈斯以前提过一个词,叫“anti-Midas”。Midas是点石成金的国王,“anti-Midas”是指建筑师的意愿有时过于强大,会造成破坏。所以我并不抗拒跟数字化结合,目前的实践只是没有用上,实际的思维方式还是类似的。数字化实现的不仅是简单的设计形式,而是要探讨,怎么才叫真正意义上使用了数字化工具?怎么才仍然能取得一种共鸣?
我们现在做很多事,第一步都是要找到误差,弄清楚那个偏离的认识。我们未必马上就能给出一个具有引导性的逻辑或解决方式,但至少会知道哪些事情是可以不那么做的。
王骏阳 总的来说,你们对待项目的态度,整个设计过程,应该还是比较传统的。在这个过程中,所谓的“materiality”(物质性)为什么变得比其他东西更重要了?是因为建筑最终要物质化,变成一个建筑物吗?
水雁飞 其实还是《园冶》里的话——“巧于因借,精于体宜”,概括起来,就是如何做一些得体的事情。得体不仅在于物质层面,举例来说,商业项目的得体,首先在于商业模式的可持续性。你要保证项目在市场上可以被接受,房子可以生存下去。现在关于建筑的很多问题,不再是从内部寻求名词辨析了,而在于对整个外围社会的重新理解。社会发展的太快,我们所用的那些很学科内的东西可能已经跟不上了。
我们这代人也许可以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思考如何完成中西方文化的“transition”。“transition”的目标不是猎奇,而是我们两个人,你往东走,我往西走,但是取得了一种很遥远的共鸣。这跟方向性不是很相关,实际上是在相当差异化的状态下,保留共鸣。
西方有很多思想者、哲学家在谈这件事。比如去年我写大乐虞村的时候,读到一位现象学家Jean-Luc Marione的书。他讲到一个重要议题“saturated
phenomenon”,翻译过来可以叫“漫溢的现象”。机缘巧合,我们用上了他的东西,用于分析理解一些二向度的东西。
要实现这种感知,并不需要什么很轰动的事,什么大山大水大江大河的。你如何用一些很日常的状态,让直觉的感知去超越一种概念的局限,这是Marione理论中很核心的一点。
而这种“transition”,我觉得是建筑理论做不了的。佛教里面最精髓的道理,就是告诉我们不要去“设定”,不要变得教条,不要认为“这就是对的”。中国人实际上关注的是过程。特别是我们现在接触的这个情况和体系不稳定,如果不把它剖析清楚,是没办法做实践的。不是技术上不行,而是诚信上有问题。这是我们做项目这么累的原因。
建筑师不是专才,而是一个跨领域多学科的整合者、调度者。我也是念完书了,自己开事务所了,才明白建筑师为什么是一个要维系复杂性和矛盾性的职业。我们的工作核心,并不是创建一个特别纯粹的东西。
……
《建筑新力量·上海篇》
是有方联合MINI中国推出的系列纪录片
在有方媒体平台
腾讯、优酷、爱奇艺、bilibili等视频网站
均可观看
我们希望以三家上海年轻事务所为起点
持续记录中国建筑界的进行时
他们尚未成功
但从这里出发
你会看到建筑界最鲜活的风景
预见中国建筑力量的未来
第二期将于下周播出
敬请期待
建筑新力量·上海·直造
鸣谢:王骏阳
鸣谢:直造建筑事务所
冠名:MINI中国
出品:赵磊
统筹:原源
编导:陈嘉滢、赵筱雅
拍摄:覃牧秋、赵筱雅、陈嘉滢
剪辑:陈嘉滢
视觉:李茜雅、李梦迪
推广:鲍思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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