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周,有方“中国建筑摄影师”系列最年轻的受访者,或许也是国内目前最年轻的职业建筑摄影师之一。这位即将于同济大学毕业的建筑学子,因为建筑开始摄影,又因为摄影对建筑产生了许多崭新的理解。
杨天周认为,摄影和建筑一样,需要在日常中超越日常,凝固住某种氛围。建筑摄影绝不是所谓客观地表达设计,也不仅仅是表达某种社会关系,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才是最重要的。
行走:从事建筑摄影工作多久了?现在是全职的状态吗?
杨天周:从真正开始接受委托算,也就一年多的时间。目前我还在同济大学建筑系读本科,马上要毕业了。
行走:可以分享一下,在从事建筑摄影之前的经历吗?
杨天周:我从小喜欢动手做东西,也喜欢画画读书,于是后来选择了读建筑——这个既要做模型,又要画图,还得有点儿文化的专业。对于建筑系学生来说,现场考察特别重要。然而现场往往容易忽略一些东西,所以每次都会带着相机拍照,以便日后学习。这样一来二去拍得多了,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开始有人找我拍一些小项目,后来托各位老师的照顾,竟也就成了“半个”建筑摄影师。
行走:最近半年在拍摄的项目主要是哪些?拍摄过程中有什么特别的故事?
杨天周:最近半年我主要在准备出国留学的作品集,只接了不到十个委托项目,委托方有李立老师的若本建筑工作室,袁烽老师的创盟国际,俞挺老师的Wutopia Lab等,项目分布于山东、四川、上海和江苏。
除了委托项目外,我说说三段其他拍照途中印象最深的故事吧。
首先是刚刚去西班牙拍的瓦尔登7号(Walden7),这是最近最打动我的建筑。由于租的车爆了胎,我们傍晚才到目的地。入住后房东神秘兮兮地说带我们去个地方,七拐八拐后进了部需要钥匙才能按键的电梯,房东直接按了顶层。
电梯门一开,天色微微泛紫,飞机云肆意地撕扯天空,月亮在边上静静观望。屋顶平台异常开阔,点缀着两个湛蓝的泳池以及一个个突出或红或蓝的通风口。有人坐在泳池边发呆,有人望向远处环抱巴塞罗那的绵长群山。建筑脚下坐落着的是项目建筑师里卡多·波菲(Ricardo Bofill)由粮仓改建而成的工作室+自宅。这种城市乌托邦式景象过于美好,以至于我都舍不得花时间来拍照,放下了相机认真地去看、去感受。这里看到的照片都是第二天拍的。
瓦尔登7号曾产生许多非议,波菲自己也曾表示对这个作品不是很满意。然而其中的住户却又十分喜爱它:每户都采光充足,部分公共空间虽有些阴暗,但的确是对付西班牙沿海炎热天气的好办法。内部看似迷宫般的公共空间,实际逻辑性十足,很容易便能摸清规律。小朋友在楼里玩捉迷藏,上班族匆匆穿过飞廊留下一抹剪影,主妇们在外廊一起晾衣服,老爷爷在门前的广场遛狗,顺便和邻居聊聊家常。这些日常的美好令人感动,建筑的特质促使了这些日常的发生,同时为这些日常提供了优秀的背景。
其次是去日本拍的两个墓园接待所。触动我的是日本人对待死亡平静的态度,作为墓园的接待中心,它们并未刻意营造神性或渲染悲伤,反而提供了家庭聚餐以及儿童娱乐这样的场所。来扫墓的人往往也面带笑意,似乎只是来探望许久未见的朋友。茂密的树木枝杈冲破狭山湖畔陵园接待所的中庭肆意生长,体现出蓬勃的生命力;猪名川墓园接待所竟然使用了粉红色的混凝土......
最后是去威海拍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劳工纪念馆。之前只知道中国是“一战”战胜国,却不知道中国是以何种方式参战。这次的项目给我补了课。当年中国派出了14万劳工在极为恶劣的条件下参与了欧洲前线最辛苦的后勤保障工作。他们大部分来自山东,而当年出海的港口正是威海。战争结束后回来的只有11万人,两万余人失踪,他们的家人一直在等着他们回来。那条通往大海的下沉道路不仅让人体会离别,更拥抱着大海,呼唤那些亡灵能魂归故里。
行走:拍摄一个项目的周期一般需要多长?平时的拍摄习惯是怎样的?
杨天周:这个不是摄影师能控制的,往往看委托方的要求。一般拍摄时间也就是三天左右,如果有特殊情况会适当延长。我拍过最短的项目只用了一个下午,最长的项目跨度能有六个月。
对于每一个拍摄对象,(如果条件允许)我会像做案例分析一样去做前期研究。开始我不会去看方案,而会先去了解一下场地的基本信息,比如场地的特质、周边建筑的功能、建筑所在区域面临的社会问题等等。我会带着这些问题去看方案,看设计师是如何回应的,如果没有回应又是为什么。到场地之后我不会直接开始拍摄,而是先在周边转一转,看看周边的氛围是不是和之前预想的一致。最后,我会先把整个建筑转一遍,同时构思拍摄的角度、方式以及要表达的东西。在这些准备工作结束之后,才会真正开始按快门。
行走:你认为自己擅长拍摄哪一类作品?
杨天周:这太难回答了。一定要分类的话,不如说我擅长拍摄自己真心喜欢的建筑。
行走:你如何处理画面里建筑与人的关系?
杨天周:建筑与人的关系一直是个绕不开的话题。在探讨题目问题前我们不如先看看人的存在有些什么作用。
首先,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人的存在能表达空间的尺度,有了人作为参照,你就基本能够在尺度上复现这个空间了。
其次,站在设计师的角度,人的存在能表现一些设计要素。比如说人的视线方向、动作。特征及服装,往往能表现设计师如何通过空间或建筑元素对人的视线及行为进行引导,以及设计师对建筑使用群体的设想。
最后,站在观察者的角度,人的存在能反应出这片场地除了设计师的设想外,还发生着怎样的活动,或发生何种活动的潜力。
当我想要表达以上的信息时,人也许便会与建筑一同出现了。但是对我而言,建筑所营造的氛围是最重要的,人并不是必须得存在。比如说瓦尔登7号这张完全无人的照片,它体现出的是一种黎明祥和状态,而在这样的状态下,一扇扇门窗后面的人们又在进行着丰富的活动,也许有人在洗漱,有人正要去上班,有人还在床上睡觉,有人在熬夜赶图……对我而言,给予想象的空间远比真实的呈现要精彩。
行走:你如何处理气象和建筑的关系?
杨天周:这具体看建筑符合怎样的气质,也要看建筑师的设计意图,根据以上两点确定适合的拍摄条件。举个例子,成都的无影教堂,建筑师的意图是让其消隐于环境。然而由于建筑通体白色,在一般蓝天白云的好天气中是很难做到“消隐”的,于是我特意选了个雾霾天去拍这个房子。
行走:你怎么看待客观表达建筑师的作品与摄影师的再创作?
杨天周:没有影像是客观的。
当你选定一个拍摄角度的时候,其他的部分就被你排除了,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客观,更不要提建筑因为镜头产生的畸变等因素了。在我看来,建筑摄影本身就是摄影师基于自身对建筑理解的再创作,摄影师应该发挥自己的创意,贡献自己的精力与时间,去拍能打动自己的照片。
行走:你认为好的建筑摄影作品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特质?
杨天周:这个问题又难又简单。好的建筑摄影作品就是能抓住建筑的某种特质来打动人心。每个建筑不一样,这“特质”也有所不同。
我比较喜欢的有这张龙美术馆的照片。龙美术馆的特质之一就是很好地处理了新建筑和工业遗迹的关系,并且为城市创造了一条体验特殊的通往滨江的“通道”。图中的阳光斜打下来,如丝线般缝合起了新建筑与老建筑,而走过的人又暗示着“通道”的存在。
同济瑞安楼这张照片我也很喜欢。在这样一个严肃的空间中,竟然有太极小组在这里上课,这种建筑氛围与使用的错位十分有趣。
良渚博物院这张照片体现了伊朗砂岩在日照下与园林粉墙在某种程度上相通的氛围,同时也捕捉到了博物馆入口与中国古建筑呼应的“过白”。
菲斯大染坊的照片表达了工人如何在这些染缸的包围下进行灵活而危险的移动。同时远处的门、过梁和上方的灯,组成一个个像极了双手展开保持平衡的人,它们的存在呼应了工人面对境地。
秦皇岛的海边礼堂由于它的宗教特性,让人联想到神的帐幕与诺亚方舟。神为流浪的人提供居所,在人变恶后又引来一场洪水,只有诺亚幸免于难。散发微光的教堂像极了一艘要在暴风雨来临前启航的方舟,而若隐若现的“诺亚”正在对自己生长的土地告别。
行走:你最喜欢的摄影师是谁?
杨天周:应该是瑞士摄影师Werner Bischof。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这张明治神宫的雪景照却一直嵌在我的脑海中。
摄影和建筑一样,需要在日常中超越日常,凝固住某种氛围,Bischof正有这种能力。这是学不到的,但他让我坚定地相信,建筑摄影绝不是所谓客观地表达设计,也不仅仅是表达某种社会关系,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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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理
5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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