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园冶》装折篇中一疑句的解析

不会仰泳的汉子 | 林楚杰 | 2017.11.13 11:00

导言：“出幕若分别院，连墙拟越深斋”，这一出自《园冶》装折篇内古典园林中的描述，不同人对此提出了带有差异的观点解读。在梳理众多声音之时，作者提出了自我的解读。本文为不会仰泳的汉子投稿，已获授权，原文发表于个人豆瓣主页https://www.douban.com/note/630623461/

近日观董豫赣所著《玖章造园》,实颇有所得。然并不同于其中数观，现择一例以做分析。

一

董老师于《装折肆态》一篇中，开篇引介周仪解读以对“出幕若分别院，连墙拟越深斋”一句做注解。

“......周仪注意到的却是其居住经验的感知反常——‘出幕’之事，常用于室内，以分割斋室；‘连墙’之事，多用于户外，以分别庭院。计成特意错综两者的内外经验——以幕别院、以墙连斋，周仪以通感来诠释这反常——幕与墙、院与室，因有身体感知的空间类似性，就能装折出内外错综的空间奇境......”。

并于后文做引发解读：

“我以为‘出幕若分别院’，大概是计成所在明代户外起居的入画时景，与宋画常将长桌高椅搬入庭中生活不同，明代绘画里，还常在这些户外家具旁边，摆设屏风隔扇，以将庭院向景的生活，改造成室内起居模样；我以为‘连墙拟越深斋’，才是计成针对这类明代场景的特殊装折，而其空间深意，就是要用深入园景的墙垣，置换这些临时性屏风隔扇，为装折其空间画意......”

然旁涉诸文后，隐有不同见解。观前人注解，却难下定论。

陈植先生在其《园冶注释》中这样解答“帷幕隔开、如分别院，墙壁连接，似过深房。”实颇不知其所云。

自然的，张家骥先生随后就提出了异议，并于《中国造园论》中写道：

“我认为：幙（同幕），是装饰性的灵活软隔断，既可悬于室内、也可挂在室内外之间，不管悬挂在哪里，都会形成视界。‘出幕’就是走出空间的某一界限或界面。这视界何处？从一古典园林建筑实例分析，‘出幕’处，就是在建筑内纵向分隔（沿屋脊方向）出的空间，即具有交通性的室内空间部分，也就是‘前添（的）敞卷，后进（的）余轩’之中。

连墙儗越深斋中的儗，有‘僭’和‘比’的意思。僭者，假冒名义而越分也。连墙，就是连接着敞卷和余轩的墙，即山墙部分，尝辟门空以旁通侧达到别院和别馆。如苏州留园的‘五峰仙馆’是很典型的例子。

‘出幕若分别院，连墙拟越深斋’这句话直译是很难的，意译：要从室内到隔壁的庭院，可从山墙门隐出，斋馆深藏会出人意料之外。”

张先生的注解虽进一步，但其意译改变了原有对偶的结构。

原句明显的以“出幕”对“连墙”、“分”对“越”、“别院”对“深斋”。而“若”与“儗”二字个人以为更多起语音转折使诵读更加顺畅的作用。

明显的，两句表达的是呈并列关系的两种状态。张先生此句的译法大变面目。

三位先生的解读各有不同，却有一处相同，即认为“出幕”更多是用于室内起分割作用，“分院”之事大抵是种想象。果真如此么？

二

然而巧合间，看到了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明画《朱瞻基行乐图》，长卷左侧清晰地表明了“出幕分院”是一种什么状态。

现在，似可对董老师的观念提出一种修正，计成此句却有以特殊装折置换这些临时性屏风的意思，然则，却不是以墙垣（墙垣所为后文续解），而正是以帷幕之事。屏风置入庭院以作空间分割，可于各种明画见之，如《十八学士图》、杜堇所绘《玩古图》，董老师亦有例举，如仇英所绘《竹院赏古图》。画中所见，彼时屏风尺寸颇大，搬移自是不便，且江南多雨，空置庭院不管，日久便有腐烂之嫌，屏风所配图绘更要遭殃，帷幕自然不虞此事，且处理起来更为便捷。计成之意，大抵是推荐以“出幕”之事代替屏风以作庭院间隔之用。

然则，似乎很难想象在现存园林的庭院之间拉起帷幕，但，并不意味着帷幕在明末清初的江南园子里便无用武之地。从明人所绘的各类园林册页以及清康乾年间画师袁江（扬州画家，多被扬州富商延请以绘私人园林，界画精妙，画风写实）所绘《东园图》可观之，彼时江南园中厅堂前大多配有较为宽阔的平地，若于此间做分割，屏风尺度难配，帷幕则更为便利，更可帷幕、屏风共用。

三

前文所言，我以为“出幕若分别院，连墙拟越深斋”所描绘的是两种并置的状态，“出幕若分别院”所针对的是作为装折的帷幕来对庭院进行分割，那“连墙拟越深斋”所针对的又是何处？我以为，计成此句所表达的是其意欲以作为装折的“连墙”来拟构出“越深斋”的庭院体验。

计成于《园冶》屋宇篇对“斋”进行注解：

“斋较堂，惟气藏而致敛，有使人肃然斋敬之意。盖藏修密处之地，故式不宜敞显。”

计成的注解里明确定义了氛围——肃然，尺度——不宜敞显。

此处，我想引用的例子与张先生和董老师并无二致，即留园鹤所、石林小院所处的空间簇，这处被董老师称赞为深远不尽，并且难知内外的空间。

从刘恕后人刘懋功所绘留园图判断，此处墙垣翻折、内外模糊、虚实相生的空间与其以建筑之名冠之，倒不如直接地视为五峰仙馆所面对的庭院所切割出来的留余之所。于此处所感，可以说可得类似深斋的空间体验，然而并不封闭，它的气息是流动的，并不是全然室内化的一种静态氛围（虽然仍然是幽静的），鼓励动态的“越”，可想主人于此处徘徊冥想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