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八月份的芬兰,昼长夜短,非常适合出行。有方“手泽与年轮:阿尔瓦·阿尔托的平常建筑”第4期考察正是在这样好的月份里踏上北欧的土地,从夏季别墅到玛利亚别墅,从珊纳特赛罗市政厅到帕米欧肺病疗养院,遍访阿尔托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
美好的不只有建筑,还有路上的风景。“行走中的建筑学”采访了本次有方领队林楚杰,用以下十道问答,为你细细道出八月芬兰的清澈澄明。
行走:芬兰这段时间天气如何?
林楚杰:八月份是芬兰非常好的季节,昼长夜短,天空清澈澄明。在这样的好天气里,许多芬兰人会选择开着自己家的船只出海钓鱼或湖上观光(据说三分之一的芬兰家庭拥有船只)。这一次的阿尔托之旅,从芬兰最南边的赫尔辛基开始,一路往北,日落的时间越来越晚。
在于韦斯屈莱的夜晚,坐在湖边的船上喝啤酒,时间已近晚上十一点,东边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而西边的天却还是有些微亮;再过两三个小时,东边的天也会慢慢地亮起来。隔壁桌的芬兰男子热情告知,如果我们来芬兰的时间提前到六月底或七月上旬,就能看到东边西边都不暗的景象了。聊着聊着,旁边那艘有着桑拿房的小船上,只见一个人爬上船顶,扑通一声就跳进湖里不见了踪影。也许,等他上岸时,天已经亮了。
行走:去阿尔托自宅和工作室探访时发生了什么好玩的故事?
林楚杰:阿尔托工作室与阿尔托自宅距离很近,走路不到十分钟就能到达。自宅建成于1935年前后,阿尔托在这里住了40年,直到1976年去世。从建筑到家具,这里处处有着他的日常生活点滴,“平常建筑”的特质在此显露无遗。一楼为客厅跟工作室员工画图的地方,两者用几级台阶巧妙区分,甚至进入客厅时让人产生走进洞穴的感受。而阿尔托喜欢坐在靠近角落里的那个位置画图。
工作室建成于1953年前后。略早于此前设计的珊纳特赛罗市政厅,让阿尔托再次聚集了国际建筑界的目光。此时的设计委托从四面八方涌来,原本自宅的办公区域已经无法满足需求,不得不搬迁至Tiilimaki街的这个工作室。其二层的通高空间里,正对着入口尽端的三角形天窗,与此前的阿尔托作品里方整圆形天窗非常不一样,带有强烈的实验探索意味。同样位于尽端、“看似无用”的几级台阶,让整个空间丰富起来。曲面的大玻璃窗外是在阿尔托的作品中经常会出现的元素——台阶状的室外空间。之所以会出现这一原型,可能跟阿尔托小时候在身为测量师的父亲那儿受到的熏陶有关,父亲工作台上的图画,在生活中不自觉地影响着阿尔托。跟随父亲在外面测量土地的经历,使他潜意识里与等高线建立了特殊的关联。
行走:玛利亚别墅、夏季别墅、阿尔托自宅和科科南住宅4个住宅设计有什么异同?
林楚杰:从时间顺序来看,阿尔托自宅(1935年)和玛丽亚别墅(1939年)完成于1930年代。玛丽亚别墅这一经典现代主义时期的建筑杰作,在建筑史上的地位无可撼动,它最终呈现出来的特质,与阿尔托在此之前的包括自宅在内的所有作品大相径庭。夏季别墅(1953年),则是阿尔托在继玛丽亚别墅之后迎来职业生涯第二次高峰——红色时期,是继珊纳特塞罗市政厅之后的经典之作。科科南住宅(1967年)是阿尔托的晚期作品,遗憾的是身处现场时并没有打动我,个人觉得可圈可点之处不多,或许是因为早已习惯了教父身份的阿尔托,在过度的个人主义下已经无暇实际参与所有方案,更不用说像以前那样推敲每一次细节。
行走:如何评价玛利亚别墅这一经典之作?
林楚杰:玛丽亚别墅称得上是阿尔托一生中最了不起的作品,它在建筑史上与流水别墅、萨伏伊别墅、范斯沃斯住宅齐名。在学术领队周榕老师看来,相比于后三者的统一、整体,更为丰富的玛利亚别墅所展现的是不同聚落组合的去中心化——入口雨蓬是一个聚落,门厅是一个聚落,通往二楼的楼梯是一个聚落……这些聚落集结构成了玛丽亚别墅。
玛利亚别墅的设计过程同样值得一提。1936年,年轻的阿尔托接受了这个方案的委托,业主是他的朋友古利琛夫妇。最开始时的基地由阿尔托勘定,他选择了在溪流之上建造住宅,屋顶呈现出巨大的出挑状。这一场景是否很让人熟悉?没错,正是几乎处于同一时间轴的赖特的流水别墅,在当时的国际建筑界引起热议,无疑也进入了阿尔托的视线。玛利亚别墅的初版方案显然受到流水别墅的影响。然而,这轮方案遭到古利琛反对,基地也被重新选择,迁至苍天松树围绕的森林里,并明确要求阿尔托设计一个芬兰的现代住宅。经过反复的方案修改,玛利亚别墅最终成为了它现在的模样。在这一过程中,画家身份的女主人玛利亚·古利琛对设计影响深远,她用各种方式去说服阿尔托修改最初的设计,去迫使他就范,让这个房子变成她心目中的样子。
身处现场,之前对楼梯侧边的竖向护栏困惑的想法顿时消散不见。从某种程度看,它们正如室外的笔直松树,如聚落般存在生长。玛利亚别墅一行有两个彩蛋是:团友里一位来自上海的音乐家,在获得工作人员获许之后用客厅里的钢琴演奏了一曲古典乐,以及森林里长满了可采摘的野生蓝莓。
行走:珊纳特赛罗市政厅的看点在哪里?
林楚杰:讨论珊纳特赛罗市政厅,有必要置身于当时的历史背景之中。在1939年完成了玛丽亚别墅这后,阿尔托遭遇了接二连三的打击——炮火连天的战争打破了原有的生活局面,40年代漫长的美国之行让人感慨唏嘘。战争终于平息下来时,妻子兼工作伙伴的爱诺因病去世。为了摆脱丧妻之痛,阿尔托前往地中海散心旅行,旅途所见的山地城镇、市民广场、古堡废墟等,触动并启发了阿尔托重归古典,进入事业的红色时期,珊纳特赛罗市政厅这一作品就标志着这一时期的开始。
珊纳特赛罗市政厅的基本形态,与其说是一座建筑,不如说更像一座小城镇。阿尔托将中庭的庭院填土抬高,人工造出来一个小山坡,被抬高的中庭四周布置建筑,呈现出古希腊广场的意象氛围。地势最高的是其中的会议室,成为整个建筑的至关点。而屋顶的向上呈扇形展开的蝴蝶状木桁架,现场感受让人十分震撼。
行走:帕米欧肺病疗养院现在还在使用吗,现场感受如何?
林楚杰:1920年代之后,阿尔托从不起眼的芬兰小城起步,一跃成为国际瞩目的建筑师,主要依靠两个项目,一个是帕米欧肺病疗养院(1933年),一个是维堡图书馆(1935年)。从某种程度上,疗养院称得上是阿尔托最成熟的功能主义作品,他利用了现代主义的的手法完成了这一座“医疗的机器”。即便在其中有诸多人性化的考量设计,然而阿尔托在当时更关注于技术和解决功能性问题,“表现性”在此的痕迹并不明显,此后不久,站在十字路口“徘徊”的阿尔托,选择了另一条路,开始更关注于自己的设计语言。
在当时的时代大背景之下,有着许多减缓病情的疗养方法,比如说只要气温不低于-20℃,病人就会被安排在顶层的半室外平台休养。肺结核是非常严重的疾病,因此才有了疗养院这一作品的存在。现在疗养院还在使用,但功能与以前有所不同。
行走:阿尔托也涉足规划设计,作品包括阿尔托大学奥塔涅米校区、于韦斯屈莱大学、塞伊奈约基市中心等。与建筑设计相比,阿尔托的规划设计具有什么特点?
林楚杰:阿尔托的的规划设计项目,大部分始于1950年代中期之后,此时的阿尔托在芬兰已经是举足轻重的地位。相比于柯布在规划上的宏大叙事及野心,阿尔托的已建成的规划作品要宜人亲近得多。在塞伊奈约基小城的市中心,阿尔托规划了处于轴线尽端、前面有着台阶与等高线状广场的教堂,以及围绕中轴布置的市政厅、图书馆及剧院,围合的院落穿插其中。在塞伊奈约基市中心这里,个人觉得,不同建筑单体品质差异很大——尺度偏大的教堂整个空间显得僵化;中轴边上的图书馆恰恰相反,室内空间非常动人。
阿尔托晚年做的一系列规划设计中值得一提的是赫尔辛基中心区规划。当时柯布的昌迪加尔已经建起来了,不难猜测,作为芬兰建筑教父的阿尔托也希望能有这样的丰功伟迹——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他晚年发力的唯一机会。整个规划跟单体建筑都详细地做出来了,结果只建成了一个音乐厅,周围争议不断,弄到最后将这个项目拱人相让给了别人,不禁让人唏嘘。
行走:所有项目中,你认为最不虚此行的是?
林楚杰:夏季别墅(Experimental House)。以多种砖砌手法和材料建造方式而为人熟知的这一作品,现场带来远超出于手法的丰富体验,而入口处的那一抹蓝瓷砖,更称得上是神来之笔。
时光回溯,当时阿尔托在设计了珊纳特赛罗市政厅之后,非常钟情于周围的环境,于1953年买下了距离市政厅不远的Muuratsalo小岛上的一块地,开始为自己建造一座夏季别墅。当时并没有陆路交通,只能通过水路抵达。阿尔托为此设计了自己的船只并取名为“在家乡不被接纳的先知”。每年夏天他都会开着船,略过有着芦苇的泛光湖面,来到这座当时并无通电的房子住上几个月,相伴左右的是北欧的清冽日光和沙沙作响的松树声。这样的画面,即便只是想象,也是极美好的。
行走:芬兰哪个城市给你留下的印象最深刻?
林楚杰:印象最深的,不是停留的那些城市,而是沿途的那些风景。犹记得,那天拜访完玛利亚别墅之后坐在大巴上,窗外是整片整片的松树林,笔直向上。与坐在旁边来自内蒙呼伦贝尔的RUI蓬聊起,得知这样的景象与他的家乡有着几分相似。此时已是将近晚上八点,天色仍亮,耳边是陈鸿宇的嗓音,想起Caspar Friedrich的画,想起好多人,好多事。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总有那么一些依旧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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