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奕芬：自然而然 | 有方旅行基金获奖人手记01

钟奕芬 | 林楚杰 | 2016.10.26 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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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越南，这个杜拉斯笔下的落后国度，其迷人与神秘的色彩让许多不曾抵达的人们无限神往。也正是这个落后的国度，涌现了以武重义为代表的本土建筑师，给予人们地域建筑学的突破与惊喜。2016年有方旅行基金获奖人——东南大学建筑学学士，现就读于麻省理工学院（MIT）的钟奕芬，带着自己对建筑的思考与疑惑，前往越南，寻找关于武重义的竹构建筑的答案。

“与那时的你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颜。”

——《情人》

杜拉斯笔下的情人，矗立在在湄公河畔，呼吸着浑浊的空气，目光迷离。也许只有千疮百孔的地方，才能拥有独特的魅力。越南，便是在无序中，找到并拥有仅属于自己的秩序。

选择越南作为建筑旅行目的地，源于高年级课程中的建筑实践性探索。本科快要结束时，我接触了莲花荡农场鸭寮设计这一课程，那时自己意识到五年所学，仅是冰山一角。在竹构项目的莲花荡鸭寮设计中，通过观察竹节点和施工，我开始对构筑有了浅显的认识。而后，着手研究武重义的作品，发现了其对于材料构造和生态设计的考虑。然而，对于建筑的地域性研究，要想深入了解，最好的方法便是身处现场去感受。

越南的城市化始终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在进行

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独特的气质。越南东面靠海，城市沿南北分布，虽然地理位置类似，但差异颇大。这次旅行中，从南到北，我到访了胡志明市，岘港和河内。这一过程中，给人的感受是，越南的城市化进程始终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在进行。

胡志明市是越南的经济中心，曾经作为法国殖民地的它，保留着许多法式建筑。亚洲的很多重要城市受到过舶来文化的强势入侵，但大都没有失去自己本身的特征，呈现出一种融合的状态。胡志明市也是如此，法式的精致融入到当地的燥热和混乱之中，就像《情人》中的中国男人和法国少女的结合。

岘港是曾经的重要商埠，其中的古城会安，是上个世纪中国文化漂洋过海的产物。但即使这样，中国文化也并没有以原来的姿态呈现，而是在会安慢慢转化成越南文化的一部分。会安的房子，大多是鲜艳的黄色，底层向外敞开，整条街都像在互相流动。到了晚上，各种颜色和形状的灯笼被点亮，有的挂在门前，有的飘入河里，有的放飞天上，整个古城就像是星光在地面的写照。

最后抵达的城市是河内。作为发展缓慢的首都，河内这座城市里，感受更多的是政治气息。相比于胡志明市的浪漫，岘港的休闲，河内显得要混乱些。中心的广场尺度惊人，望不到边际；而在三十六行街等其他地方则拥挤破败，街道塞满了汽车摩托车行人和商贩，迷宫一样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河内有一种混乱之下的沉稳，无处不在的摩托车流打造了这个城市潜在的流动性，无序却又稳定。

初到越南之时，最强烈的感受便是燥热。越南地处亚热带气候，夏季湿热多雨；作为一个摩托车为主的国家，街道上永远都是轰鸣声。这里的建筑，带有强烈的气候痕迹，强调通风和绿植，以提高建筑的舒适性，比如植被的加入，采光通风的考究。

越南是一个土地私有制的国家，很少有像中国那样房地产的大规模开发，更多的是私人的独栋住宅；因为物价昂贵，大部分住宅都处于拥挤的城市中，面积较小但层数较多，跟日本相似。这里的住宅设计，更关注垂直方向的发展。同时，越南也是一个慢节奏的国家，街上很少看到忙忙碌碌的人群，人们热衷于喝咖啡，聊天。在越南，许多竹构作品都是咖啡馆、餐厅等场所。此外，由于近些年来越南旅游业的发展，一些度假城市建造开发了不少酒店、度假村等，也因此带来了具有强烈地域特色的精致作品。

武重义的建筑展示了竹构的各种可能性

越南的这次旅行，城市的印象让人深刻。不过，城市漫游并非此行的主要目的，我这次主要是考察建筑师武重义的作品，希望寻得关于材料技术、生态设计的启发。相比于中国，越南的建筑设计并不发达，作品极少但质量很高。这些优秀的作品大多出于越南本国建筑师之手。毫无疑问，武重义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武重义的设计，最大的特点便是竹构。竹子可弯的特质，使其为建筑设计带来极大的可能性；同时竹子也具有一定的强度，能够满足小规模设计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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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胡志明市附近小城平阳的wNw Café，是一个结合了风与水的咖啡厅。咖啡厅平面呈扇形，围绕水池延展开来；整个设计由各种弯曲程度不同的竹竿组合而成，配以竹制的天花和桌椅，给人一种亲近自然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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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它类似的有Bamboo Wing餐厅，组合方式极其类似，也是一个半圆形的建筑围合了水池。但wNw Café由竹竿捆扎包裹钢柱来承重，而Bamboo Wing则由一个支点的竹竿捆分叉形成悬臂结构。两个建筑的顶部没有天窗，在白天会有采光不足的问题，但竹子的缝隙中会有灯管的插入，同时可以隐藏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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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man Retreat，可以说是武重义竹构设计的集合。作为一个五星级度假村，Naman Retreat主打绿色生态，所有建筑都采用当地材料，其中最典型的便是竹子。竹构设计也赋予了它强烈的地域特色。在Naman Retreat里面，有复杂的竹构如Hay Hay restaurant 的伞状竹筒，Naman Conference Hall的拱券型竹构，也有较为简单的如Naman Beach Bar的简单弧状竹梁。在Naman Retreat里，武重义向我们展示了竹构的各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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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竹构，在武重义的作品中也经常出现毛石，这在经常选用石头作为建筑外墙的热带地区并不少见。最为典型的便是Dailai Conference Hall那一整片的弧形石墙。极厚的石墙将建筑限定在山坡一侧，石墙上没有窗户却又不显得太过夯实，反而体现出热带地区的典型墙体特征，同时将热量隔绝开来。石墙与草坡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绿色蔓延到墙上，整个建筑仿佛与山势融为了一体——Dailai Conference Hall代表着武重义建筑普遍的一种低姿态，匍匐于大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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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材料和技艺的应用，武重义作品中另一个显著特点是绿化。在越南很多住宅都在垂直立面上有绿化的植入，武重义以此为基础加以优化，达到美观和生态设计的双重要求。在Binh Hahn House的立面上，运用方格网为室内创造多彩的光影效果，完美地解决了直射光的问题；同时，在地面层和屋顶层覆盖绿植，利于通风和降温。另一个更典型的例子便是Stacking Green，也称“叠翠绿”。它位于拥挤的城市中，可以说只有面向街道的一个立面，周围都是同样高度的有着些许点缀的住房。武重义将街道的横向纹理提取出来运用到立面上，并在每一个条状的立面区域栽种不同的绿植，内部呼应条状绿植所带来的丰富的视觉体验和光影效果。简单有利的设计手段，完美的满足了热带地区房屋居住的舒适性。

绿色建筑实现的方法多种多样。世界各地流行的各种标准如美国的LEED，中国的《绿色建筑评价标准》等，主流的绿色建筑都以一种高技的姿态出现，如德国的零能耗建筑，新加坡的绿色建筑等。而越南，却以一种原生态的方法解读绿色建筑。有时候，并不需要花哨的噱头、精密的计算和软件的应用，对于绿色的理解也不仅是数字的衡量，其实哪怕仅仅是适应环境，也是极好的绿色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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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关注建筑技术方面的同时，也需要考虑建筑基本的内在要求。好比武重义，他的各种精巧技术，也是基于对于地域文化的强烈认知。Binh Duong School是位于胡志明市下属平阳的乡村小学，以一种独特的形态为孩子们提供了学习娱乐的可能性。教学楼以蜿蜒盘旋的形态伏于地面之上，形成了天然的台阶，庭院和公共活动空间。

Farming Kindergarten也是如此，一切从孩子们出发，提供花瓣状交织的屋顶花园供孩子们嬉戏娱乐，内部围合了多个庭院，形成丰富的室外活动空间。在这些建筑里，有着绿化的屋顶，也是给孩子们娱乐的空间，在生态的基础上有着人文的关怀。

但是，在武重义的建筑作品中，“时效性”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这趟旅行出发之前，搜集资料时接触到很多精彩的照片,分析图等，实地考察时却发现，因为缺少维护，武重义的一部分作品已经被拆除，如竹构跨度最大的Diamond Island Community Center 和 wNw Bar。越南的土地紧张是拆除的一个原因，竹子本身养护难也导致很多作品在缺乏保护的情况下难以长久，竹制的屋顶会容易出现一定程度的变形。除去竹子，在绿色建筑中很多绿植也难以养护。一个建筑不能只停留在建成时精心挑选的照片角度里，如何在时间轴上延续它的价值，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只有设身处地考察，才能知道建筑在实体的尺度、空间感受之外，还应有在时间维度的评价。

比起建筑师的狂欢，建筑更需要大众的审美

我对于地域性建筑这一概念的理解，可能并不成熟。但有时候，建筑并非孤芳自赏，需要建筑师自己的狂欢，更需要大众的审美，地域性建筑源于地域，最终也将回到地域之中。

武重义的竹构餐厅已经成为了当地人们的日常场所，并非简单的建成后的摆设，而是真正成为了越南人们喜爱且常去的地方。wNw Café是我此行去过的最便宜的咖啡店，在wNw Café里的大多都是当地人，悠闲地坐着消磨光阴。正是这样的人间烟火的加入，使得这个竹构餐厅得到了建筑层面外的升华。

这也是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将主题定为自然而然，它表达的是一种态度，希望建筑能真正地“落地”，并且“生根”。越南的建筑，可能在空间丰富性上稍显不足，但整体呈现出了一种深思熟虑的考量，同样是商业建筑，武重义的竹构餐厅，活动中心本身成为了商业；在中国，很多同样类型的建筑仅仅是商业的容器。在到达Naman Retreat等待check-in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关于度假村的简短介绍信，里面提到这个度假村是建筑师武重义对于环境的解读与回应，希望到访的客人都能感受到越南的文化。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一种态度，使得Naman Retreat成为岘港排行第一的度假村。

有的时候我会想，正是因为越南的局限性，使得这个国家涌现出许多好的建筑作品。专注于一个点往往能有所突破，可能性太多反而眼花缭乱。在世界很多地方，最动人的，往往是那些多年来专注的人们做出来的东西。顺应自然的概念便是依托所有。我惊讶于在越南经济发展的落后的情况下，建筑的施工品质仍值得推敲。这也并不是”拿来主义”，而是在竹构设计上有着自己的创新。现在很多位于不发达地区的建筑作品，成为了当地的代名词。比如在土耳其卡帕多西亚的洞穴酒店，只是在山体中凿出空间，却也富有变化，让人体验的不仅是空间，也是当地的气质。建筑在塑造一个地区之前，最基本的特质其实是代表一个地区。

自然而然，讲求的是顺应时代和地域。越南虽小，却有着鲜明的地域和文化特征。正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下，越南建筑，有着独特的原材料和可塑性特质，当地的建筑师，用一种表面低技实际高技的方法解决了人与环境的问题。“effortless” 是一种对设计的理解，其实最简单的方法往往能达到最合适的效果。并不是说武重义的建筑有多大的优越性，但对于越南来说，这些建筑无疑是最适合这片土地的。

这次的越南之旅，起源于我对于节点设计的好奇心，但远远不止于材料和构造。当我站在这些房子前时，会去思考，探究设计的推动因素。这给我带来，远远超过了对于设计本身的研究。

回程的路上看了越南电影《青木瓜之味》。昏暗的光线，潮湿的巷道，燥热的午后，藤蔓上挂着成熟的青木瓜。小女孩在这种沉闷里缓慢长大，看一个家族由盛到衰，却始终纯真。越南的时光便是这样，永远处于躁动中，却又在一种喧嚣中，让人体会到宁静。

备注：本文相关图片，均由作者钟奕芬拍摄及手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