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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柯布西耶是个破坏大王
他不肯承认人类社会的既存规则,这些规则,在他出生之前已经存在不知多少年了。当他还是小人物让纳雷的时候,他就怀疑地审视一切,自己拿主意,自己说了算。可是谁会听他的呢?这个世界物各有主,大事小事都轮不到你管。寻常人哈哈一笑:好吧好吧,就把心思花在如何在规则底下偷懒,如何利用规则,如何绕开规则为自己谋福利;柯布却没那么识时务,他偏要跟规则对着干,宁折不弯。他千里走单骑、出马一条枪,十回有九回被人挑落马下。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个世界不是你的,也不是谁的,谁都要懂事守规矩。可是柯布偏不,哪怕是输得很惨。他紧紧盯住每一个机会,跟每一位有可能作决定的人倾诉衷肠。可是,没人相信他。人们只是看见他可笑的自大跟狂妄。在巴黎那些大人物眼里,他不过是个山区的穷小子、外国的打工仔,谁会把这些胡言乱语当真。可想而知,柯布能抓住的机会是多么有限。今天,有名望的建筑师动辄有机会设计一座城市,至少也有几十万、上百万平的大项目可供一展身手,他们头上顶着桂冠,腰里别着钞票,在热爱明星的世界上呼风唤雨。不知人们是否还记得,这份不可一世的荣光正是柯布当年筚路蓝缕为现代建筑师争来的,而今天却被他的后继者们集体透支着。
放眼望去,柯布的一生纵贯了革命风暴席卷世界的20世纪。两次大战接踵而至,年轻人以谈革命为时髦。革命就是打破既定的一切,改天换地,自立为王。柯布一身反骨,他不是说过:“建筑,要么革命”吗?仿佛是在告诉世人:“如果我没搞建筑,就去闹革命了”。
19岁,他看不上学校教育,就踏遍万水千山,以人生为课堂,自己教育自己。他边走边看,很多享誉世界的大师名流,在他眼里都像鸿毛一样轻。
27岁他提出了多米诺体系,打开了现代建筑形式的潘多拉之盒。29岁,他和奥曾方一起发表了《立体主义之后》,向毕加索发出挑战。
33岁,他改名换姓,创办了《新精神》杂志,跟往日决裂,全心全意地拥抱现代。火车、游轮、飞机,什么新鲜他尝试什么,一边把玩一边发出由衷的赞叹:建筑应该向机器学习啊!他在塞浮荷路35号的事务所成了新事物的集散地——混凝土墙壁、大众甲壳虫汽车、钢管黑皮座椅。36岁,他写成《走向新建筑》,向建筑世界发下战书。挫折和打击纷至沓来,柯布却愈战愈勇。
41岁他揭竿而起,创办国际现代建筑协会,与旧世界分庭抗礼。43岁他完成了《光辉城市》,向现代人居环境的不道德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怒吼。45岁他出版《学院派:反抗或衰亡》,表达了在思想领域摧枯拉朽的决心。46岁,在他的主导下,CIAM第四次大会通过了雅典宪章,成为柯布和麾下义勇军的战斗纲领。
50岁,他又向新权威美国呛声,批评他们是怯懦者之国,不敢接受他的革命理想。54岁他不惜身败名裂,力图说服维希政府采纳他的城市规划。55岁,他创办“革新建筑设计师会议”,在CIAM之外另辟根据地。60岁,他在纽约联合国总部大厦设计顾问团中舌战群儒,虽败犹荣。63岁他只身前往南亚次大陆,为革命点燃新的火种。68岁,他以神秘的朗香教堂再度震惊世人,与功成名就的昨日之我挥手告别。
75座建筑,42座城市的规划,8000多张草图,34本书,400多幅画作,44座雕塑,27部挂毯设计
柯布的思想和行动就像狂风巨浪,永无止息。他目睹了机器时代的希望和幻灭,内心风起云涌,把时代的波澜壮阔铸进钢筋混凝土的丰碑。“二战”以前,他的房子是白色的居住机器,光洁又明亮。“二战”以后,他的建筑变得粗糙而神秘。无论他如何变化,都让世人目眩神迷,瞠乎其后。柯布是二十世纪人居环境的缔造者,可是他的成就建立在疯狂的城市化和战争浩劫的废墟之上。
现代建筑是一场思想的革命、物质环境的革命,像人类社会的革命一样,有功绩也有破坏。革命的目标既大而无当,过程又艰难曲折,即使没有事先败露,也极有可能中途流产,甚至被秋后算账。非有超乎常人的坚忍、非同一般的冷静、敏锐的眼光和嗅觉、对胜利的永不干涸的渴望,才能率众走出埃及、历尽八十一难而修成正果。面对挫折,柯布唯一的办法就是勇猛刚毅、身体力行。终其一生,柯布建造了75座建筑,分布在12个国家。他的足迹遍布世界,成为最早的一批国际建筑师。他完成了42座城市的规划方案,尽管绝大多数都没有建成。柯布去世后,留下了8000多张草图、400多幅画作、44座雕塑和27部挂毯设计。他还写了34本书,加在一起超过了7000页,以及数不清的文章。他在世界各地做了无数场讲座,写了几万封书信,其中单是私人通信就有6500多封。值得庆幸的是,这些作品和资料都被妥善地保存下来。
柯布是出了名的难打交道。他寸土必争、睚眦必报,业主、官员和弟子们噤若寒蝉,昔日的密友奥曾方跟他决裂;尼赫鲁开始待他如国宾,后来则避而不见;戴高乐对他也是爱恨交集。他会不辞而别,也会不请自来,他会更换门锁,不让讨厌的员工进工作室,也会当面斥责别人像个傻瓜。他会冷笑着拒绝来自哈佛大学的邀请,对塞尔特说:“他们以为我是救世主吗”?对远方的爱人,他不让她们给他写信,也不去看她们。换做别人,早就被世人打入冷宫,成了孤家寡人了。柯布却被身边的人们簇拥着,被远方的人们崇拜着。何也?因为在人生的漫漫旅程中,柯布给人们带去那么多的勇气和希望。创造就是希望的种子,造型就是果实。柯布做建筑、画画、做雕塑、设计挂毯、写书,不让一滴汗水旁落。他小心地筹划每一个细节,认真安排身前身后事,将旅途中每个点滴触动记录在本子上,把捡到的宝贝带回家中珍藏。他说自己的工作就是“耐心的研究”,在人生的漫漫长途上,柯布平心静气,与世无争,全心全意建构属于自己的艺术宫殿。在建筑的世界里,再没有人能比他创造出更多的原型了。他一心一意自我成就,这份私心如此之大,大到已经可以容纳天下,成了求道之心。道心惟微,耐心就是这个“微”字的最好注脚。柯布这么专注、这么真诚、这么宽广,建筑师们看在眼里,自叹不如,于是拿起丁字尺和针管笔,跟他去打天下。
反对者可以批评柯布,可以诋毁他的所作所为,可以藐视他的功业,可以侮辱他的人格,可是却没有办法把他从世人的心中抹掉。站在他身边,人们会格外注意到自己的小。后来,建筑师们不断用一个又一个的极端造型刷新着柯布当年的记录,却再没有谁去关注普通人的居住问题,关心实现极高密度并保持个体尊严的方法,关心中央车站的月台上、马海区的陋巷里、往返于遥远两地的早班通勤车里茫然的人们。没人再去抵抗权威、蔑视规范,永远站在普通人这一边。没有人能像柯布一样,将自己的一生比做一根水平线,把死亡比作垂直线。柯布把生命做成了一首诗歌,人间就是他的修炼场。柯布的门徒和敌人继承了他的一切,唯独把他的雄心和诗意遗落在二十世纪。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再有革命者的容身之地了。
虽然冲锋在前,柯布却保持着最敏锐的感受力和艺术洞察力。他的心思细腻而精准,他会小心地把玩一块碳化木,从中窥见造物的秘密。他会把农夫当做朋友,为酒馆老板画像,在家里饲养一只小苍蝇,把夫人的遗骨小心地带在身边。他为联合居住体撰写的使用说明书让人叹为观止,他的书信时而壮怀激烈,时而饱含柔情。建筑世界包罗万象,政治、经济、艺术、哲学,任何一方面都不能偏废。当柯布侵入其中的任何一个领域,他都能游刃有余。试问,理查德·迈耶的设计哲学是什么?埃森曼的城市理想在哪里?库哈斯可曾为现代生活提出一个完整的解决方案?没有一个人像柯布想得那么大、那么长远、那么具体、那么完全、那么美又那么体贴入微。柯布去世之后,建筑师又一次缩回造型的狭小领域,在这里,建筑师是安全的,不去主动出击,也就没有挫败感。
可是世界一直沿着柯布所预言的方向弹射出去,没有回头路。柯布要把巴黎中心全部推平,要在陆地和海洋上建造巨型构筑物,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城市化的症结是什么。在联合居住体中,柯布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决定性的,既能在极其有限的空间里实现所有的居住功能,又能通过简单有效的技术方法实现批量建造。更加要紧的是,这样的居住单元是紧凑而美的,他并没有为了技术性的目的牺牲品质,他的作品全部都是精雕细刻、耐人寻味的艺术品。随着柯布用光剖开空间形体,我们这些不得已将自己塞进可怕的超级城市的现代人,依然可以拥有精致而紧凑的生活愉悦。人们谈到“密度”这个概念常常是那么干瘪,柯布却用马赛公寓告诉我们:完美设计的密度,可以让人感觉不到拥挤。柯布把工作当做艺术来创作,但依然是实事求是的,他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冷静,知道有些话动听但没什么用。
大而有容,小而尽美
以普罗大众之名设计房屋、设计城市,他的作品却不是庸常世界里的凡花俗草。柯布的胜利是智识和艺术的胜利,他并没有发明白盒子建筑,却做出了世界上最优美的白盒子;他妙手生花,让混凝土变成建筑师趋之若鹜的建筑材料,使时代的艺术凝固在空间造型里,与人们朝夕为伴。柯布不断提到现代之“大”,他也在造尺度巨大、密度极高的综合体和城市,但这一切都是以“小”为依据的,他在最小化居住尺度上煞费苦心,努力寻求属于人体黄金比的模度,他的魏森霍夫15号住宅走廊只有0.7米宽、净高只有2.25米,光辉城市的人均居住面积也只有14平方米。“大而有容,小而尽美”是他对现代建筑的完整追求,他是可大可小,绝不是为了大而大。他以宽大心胸造就了现代建筑的格局之大,却只给自己留了一间方可容身的小房子,背山面海,远离尘嚣。在他的努力之下,现代的生活空间可以妥帖地容纳现代艺术,现代生活也可以被充满艺术氛围的现代空间所容纳。勒·柯布西耶是来自古代世界的王者,怀着对伟大、崇高与不凡的无尽渴望,他让日益沦为商品和流行文化附庸的现代人在有生之年目睹了王者归来。
英雄不问出处。乡下孩子让纳雷化身为了不起的大人物勒·柯布西耶,他目光如炬,见佛杀佛,奋笔疾书,挥毫泼墨,在知识与艺术的疆场上纵横厮杀,最终征服了由权威、政客、名流和显贵统治的人类社会,在机器时代成功加冕,成为建筑领域无可争议的第一人。柯布真是当得起一个“大”字,他用意志力证明了普通的生命原来也可以绽放的这般灿烂,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人们的爱与景仰。不管他一生的功业里多少有毒带刺,他也配得上这份爱戴,因为他不投机取巧,不耍花招、不攀附权贵、不使鬼蜮伎俩,他把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从不匿怨而友其人。他真诚到幼稚,激烈到夸张,但也有深沉的人世之爱,有他的儿女情长。他单枪匹马杀入重围,靠一己之力打下江山,他洒下汗水,收获果实,这颗果实是堂堂正正、干干净净的,谁也夺不走。大哉柯布,巍巍乎,是建筑师永远的精神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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