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要守卫、保护和珍惜我们现有的世界｜2023普利兹克奖得主领奖辞

2023年5月，普利兹克建筑奖颁奖典礼于希腊雅典古代市集举行。评委会成员及拉斐尔·莫内欧、诺曼·福斯特、伊冯·法雷尔和谢莉·麦克纳马拉、弗朗西斯·凯雷等往届获奖者出席，2023年度获奖者戴卫·奇普菲尔德（David Chipperfield）在典礼上致辞。

在领奖辞中，奇普菲尔德表达了自己对建筑与社会之联系的关心：”在建筑领域，对个人创造力或艺术创新的强调被过度夸大了。我们要停止自我安慰‘建筑界一切顺利’，放弃认为它可以借着‘天赋’和‘顽固’创造的少数启发灵感的项目继续运行下去，而应当朝着一个由共同目标所定义的行业迈进。”

“......建筑师要更严肃地面对不断变化的当代挑战。在这之中，与环境相关的议题是重点，包括可持续性和社会不平等方面。”

“......我们必须愈发相信建筑是有目标的，建筑师群体可以更显著地影响我们规划未来的方式。我们也是幸运的，因为与20世纪那些富有远见的建筑师不同，我们不需要想象一个激进新世界的形象或模型，而是要守卫、保护和珍惜我们现有的世界。”

以下为2023普利兹克奖得主领奖辞全文，由有方根据普利兹克官网视频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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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奖辞全文

非常感谢首相、第一夫人，汤姆和玛格，在场的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普利兹克奖评委会成员及历届获奖者。获此殊荣是我莫大的荣幸，我无法掩饰获奖后的喜悦之情，大家的赞誉、热情和慷慨让我深受触动。我很感谢评审团选择了我，更感谢普利兹克家族发起并维持这个奖项，表彰建筑学，以及肯定建筑在我们社会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欣喜之余，我也有一些不安。这样的嘉奖是建立在我所遇到的众多巧合和幸运情况之上的，其根基是脆弱的。虽然我非常高兴能获得这一荣誉，但我也痛苦地意识到，我所获得的过多赞誉，也挤占了许多其他人的努力和才华被看见的机会。这是我巨大的负债。

我很感谢获得这个奖项，但更感谢让我抵达这里的这段美妙历程。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有幸与这么多优秀的人共事。建筑实践不仅仅依靠有创造力的人才，也同样有赖于事务所内外众多个体的通力合作。这是一段充满荣幸的旅程。此刻我站在这里环顾四周，看到了许多友好的面孔，你们都是这段旅程的一部分，我感谢你们所有人的支持和鼓励。

在过去的40多年中，我们共同建立了一个事务所，尽量让在这里工作的人们，才华被充分激发和鼓励。看到新一代的活力和智慧在我们的保护下发展，我感到非常欣慰。他们是我们一切工作的基础。我也感谢他们的付出和精神。

我曾经或现在的许多合作伙伴，都对于建立这个保护我们工作的事务所，起到了不可或缺的领导作用。我要感谢他们在智慧、专业和情感方面的贡献和责任心，是他们使我们的事务所发展成为现在这样。在柏林，有Harald Müller, Eva Schad, Sasha Schwarz, Martin Reichert and Christoph Felger。在伦敦，是Harald Müller, Benito Blanco, Billy Prendergast and Alasdair Graham。在米兰，有Giuseppe Zampieri, Giuseppe Sirica and Cristiano Billia。在上海，有Libin Chen。在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有Rodrigo Antón Carrasquer。最后，是RIA基金会的Manuel Rodríguez López。

我也要感谢我的家人，我的孩子们，感谢他们在过去30年里忍受我运营一个公司给他们带来的麻烦。将家庭事务与职业事务分开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而我的家人们甚至没有坚定要求二者的清晰界限，而是一直接受我将生活与工作重叠，这样虽然往往会带来不方便，但却常常对我的事业有所助益。

最后，最懂得包容的人，也是这些年来在情感和智慧上都给我支持的人，当然是Evelyn。她比我们任何人都更了解我们专业中人性化的一面，并总是以她特有的方式和魅力，提醒我们所做之事是为了什么，提醒我们要重视一起工作的伙伴、重视作品所服务的人。

几周前，伦佐·皮亚诺（Renzo Piano）打电话给我，对今晚不能来雅典表示歉意。他还说想和我聊聊他读到的我的一篇访谈——我在访谈中说，我不认为自己特别有才华——他想和我讨论这个问题。他想声援我。他说他知道那种感觉。他也觉得自己没有才华。我认为我们有很多共同点，但才华有限不是其中之一（笑）。

言归正传，伦佐想表达的严肃观点是，在建筑领域，对个人创造力或艺术创新的强调被过度夸大了。考虑到这个行业如此依赖团队合作和确切的共同利益，他认为创造力的概念被误解和高估了。他认为自己的天赋是“顽固”，而这种品质对他的职业生涯至关重要。我承认“顽固”可能是我们共同的天赋，但他身上还藏着一些其他能力。

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在思考伦佐的话。我毫无疑问地同意，建筑不能过分依赖于展示新颖创造或个人具有识别度的手法，但他所说的“顽固”是更让我深思的点。所有建筑师都懂得这种“顽固”，它强调必须站在与主流的优先级及价值观相悖的立场。这种观点认为，建筑师的成果理应受到尊重是因为他们拒绝随波逐流，在与主流形势对抗。这一概念本身就令人担忧，因为它暗示了建筑及建筑师的角色。如果我们只把建筑视作一种独特的创造性成就，它与社会的主流关注背道而驰，那么我们就有可能把建筑作为一种特别的存在孤立起来。

显而易见的是，作为建筑师，我们不可能独立行事。我们不仅要接受他人的委托，还需要与一大批伙伴、顾问合作，最后还需要与行政审批部门谈判。这个过程不仅协作性强，而且极易受到影响。这种对外界的依赖是建筑师的软肋，但也是我们的力量。做建筑是一个互惠交易过程，只有当建筑有了目的并与社会相关联，其物理空间和美学成果才能具有意义。

当我们环顾周围的城市、小镇和乡村，很明显，我们作为建筑师的尝试，我们作为建筑师的贡献——基于生活的需求和质量创造一个更加体贴和谨慎的环境——正在与其他力量作斗争，这些力量没有把环境或社会责任放在决策过程的优先位置。

当规划政策并不能起到充分的限制作用时，全球化的资本力量，以及榨取不断攀升的土地价值的行为，就会催生一种投资和房地产生态系统。这种系统会超越城市中其他所有考虑因素和重要事项而成为主导。我们正在制造过度加工的环境。我们知道这对我们不利，但我们无法抗拒。

我们必须提出问题，严肃地考虑如何规划我们的城市，还有更大范围的环境。我们不能忽视这样一个事实，即建筑师所从事的建筑和开发行业是造成气候变化的主要因素之一。倘若继续以现在的方式进行建设，不仅是对资源的不可持续利用，也证明建筑师缺乏意愿去思考如何以一种更加注重生活质量的方式来建设环境，为人们创造共享的社区，而非仅仅服务于个别富人的舒适生活。

一个更美好、更美丽的世界，必须关注与环境和平等相关的挑战。独立于这些因素之外的建筑成就，将削减或缺失其意义，而我相信这将影响我们对美的判断。作为建筑师，我们不仅要建造迷人的建筑，我们还必须迎接挑战，这些挑战将越来越多地影响我们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影响我们子孙后代的生活。

我们不能依赖于以那些才华横溢、尽心尽力的建筑师的非凡成就来衡量建筑的进步。合适和有利的条件造就偶见的标杆项目，它们向我们展示了建筑的可能。但我们不能让对好建筑的赞美成为对现有条件视而不见的理由，成为一种枷锁。伦佐所说的专业“顽固”将无法使我们的努力充分服务于共同利益。

上周我不在威尼斯，但我相信，建筑双年展再次证明了建筑界的思考广度、才能和承诺。重要的是，建筑师这个群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能感受到追求共同目标的必要性。即使人们还不清楚如何抓住共识，但也能嗅到它正在形成。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乐观。

我们要停止自我安慰“建筑界一切顺利”，放弃认为它可以借着“天赋”和“顽固”创造的少数启发灵感的项目继续运行下去，而应当朝着一个由共同目标所定义的行业迈进。

我深信，当前的形势为我们提供了重新调整事项优先级的动力和使命，以便建筑师更严肃地面对不断变化的当代挑战。这些挑战之中，与环境相关的议题是重点，包括可持续性和社会不平等方面。在这一转变过程中，我认为建筑师必须寻找机会，去更多地参与，去将建筑师的工作纳入更大的决策框架。我们必须与那些负责政策制定和行政管理的人，以及那些以不同方式表达社会真正之关切的人，建立新的关系。

在这一调整过程中，我们必须质疑建筑师职业自身长久以来的竞争性，它往往使我们对抗、角逐，而不强调我们所共有的目标和责任。要求建筑师展示出对创造事物本身，以及“为什么”和“为谁”而创造有着同等的痴迷，是很困难的。我对于物质世界深信不疑，物质的存在无需复杂的叙述或理由。我对物质世界抱有一种“万物有灵”的信念，这种信念显然源于自然世界及其非凡之美。马克思主义宣称的文明让我们的世界变得更美好，让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受触动。

换个角度讲，我们必须逐渐反对曾经取得的那些成就，它们对于我们的处境非但没有改善作用，反而使之恶化。我们必须愈发相信建筑是有目标的，建筑师群体可以更显著地影响我们规划未来的方式。如果我们真的相信建筑是重要的，我们就必须通过为自己定义一个更不可或缺的角色来证明这一点。作为建筑师，我们正处于一个机遇和使命并存的位置。我们的角色和得到的训练是优越的，能够领导和启发人们如何塑造和珍惜我们的环境。我们也是幸运的，因为与20世纪那些富有远见的建筑师不同，我们不需要想象一个激进新世界的形象或模型，而是要守卫、保护和珍惜我们现有的世界。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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