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王珞丹做了一个叫《丹行道》的节目,找12位中国一线建筑师聊了聊天。
一边在银幕上演绎别人的喜怒哀乐,一边却隐身于建筑背后探索自己的空间表达,如果建筑和人都是容器,他们要感受什么?吸纳什么,又将留下些什么?
《丹行道》第6站,在上海西岸油罐艺术中心,与李虎聊起了美术馆的可能性。
△ 视频已于11月7日在新浪微博播出,更多精彩于此呈现。
李虎 油罐是经历了很多轮的方案,原先不止5个,但因为旁边紧挨着直升机场,所以规划经常在变。有时候说拆这个罐,有时候说拆那个罐,功能也发生过变化,最早的计划是全部改造成演艺空间、剧场。
王珞丹 就是那个伸出来的“盒子”吗?
李虎 那是原来方案中的一个剧场,但最后只保留了这个多功能的演出和展览空间。
我觉得上海政府还是比较理性的,他们发现项目周边已经有很多剧场在做规划建设,实际上已经没有这种需求了。而且我觉得他们很明智地看到,剧场其实是很难经营的,是一个经济上不可持续的事情。
王珞丹 要持续有一些演出和剧目的输出,这个空间才可以更好地被利用起来。
李虎 所以我们把方向转变为做艺术空间。刚好那段时间西岸正在形成艺术聚集性,在向全国重要的美术馆区域转变。现在蓬皮杜也来到这边,很多国际画廊也进驻了西岸,但对我来说,是油罐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去做一个不同的美术馆。
我们最近做了很多机构性的建筑,也更希望把时间花在做艺术、教育功能的建筑上。在我看来,一个建筑的生命和重点,不是说做了一栋房子、一栋建筑而已。真正的建筑是有生命的东西,所以好的机构会给它生命力。有机构进驻那儿,使用它,会让它健康地运营。这是我们在规划的早期很在乎的事情。
王珞丹 孩子生下来了,但养的人不是你。
李虎 对,但其实还是跟设计有关系的。我们蛮幸运的,被委托的工作包括做规划,我们也主动要求去做功能策划。这是一个很复杂、庞大的建筑群,它有一种策划的需求在里面。
我们在策划的时候就是在设计建筑的生命。它将如何生存下去,存活下去,这很重要,是一个空间内容的问题,要有一种让它的生命可以延续下去的基础。
你不能天真地认为美术馆就是美术馆。中国每年建几百个美术馆,有人调查过它们的生命状态,很多很惨,有些靠大量的政府补贴也无法健康运营。我不希望我们的房子是一个空壳,拍完照,发表完就可以了,跟人再也没关系。
王珞丹 (笑)拍照还是很重要的,建筑摄影师拍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会让建筑得到更好的传播。
李虎 是的,不过油罐有些不同。我们今天熟知的大部分美术馆,或者说艺术机构,其实还是在一栋房子的概念里面,你要经过门厅,买票进入那个房子,才能在它的空间里边转,所以很多人就不愿意进去了。
我每次回纽约都会去看新的展览,总看见那类常见的“逛美术馆的人”,什么人呢?基本上都是富人、白人、还有游客,这说明这个美术馆跟大部分人实际上是没什么关系的,有些人并不想进去。由于它是一栋房子,似乎有个看不见的隔阂在里边。
所以,油罐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我们更多是把它设计成一个公园、一个场所。你可以不去看艺术,可是仍然会进到这个场所里,你也可以去江边跑步,跑到屋顶上转转,透过玻璃看到里边做的展览。
这是美术馆被打开的状态。它被打散了,不再是一个盒子的概念,也不是一个传统建筑的概念,而是跟公园,跟自然融合在一起了。
我6月份的时候刚好在哥本哈根,去了路易斯安那美术馆,艺术界最重要的美术馆之一。在那个美术馆里我就觉得,这是我们的油罐试图创造的感觉。
路易斯安那美术馆其实很低调,但它里面的每一个展览空间都做得非常专业。整体建筑就像长到了那个自然环境里。你会看看艺术,也会进到公园里看看大海,而海峡的对面就是瑞典。
那种体验真的非常棒,大窗户外面是个很美的池塘,你可以走到池塘外边,走到另一个画廊空间。我觉得油罐就是会有这种感觉。
王珞丹 这是你期待它成为的样子,以及它给人的感受吗?
李虎 对。我是第一次去路易斯安那美术馆,它让我感到了一种光明,即艺术机构的另一种可能性。
为什么我们的事务所叫OPEN,就是想把事情打开,把可能性打开。我希望油罐跟其他一些传统艺术机构、美术馆有差异。它邀请你来,你也愿意进入这个空间,不知不觉就从广场走到了美术馆内部。
王珞丹 我第一次去油罐的时候,它还在施工中,我看见你在那儿一棵一棵地拔一片草,为的是有一个镜面的设计,不希望草挡住镜面。你还说甲方很担心,怕小孩不懂事,靠近的时候划破那个不锈钢镜面。
李虎 我们这个社会很有趣,充满了担忧,但我希望我们的房子能打破这种担忧。这个镜面不锈钢就像一件当代艺术品,你可以走到它面前来一张自拍,也可以去触摸它,这不是很浪漫吗?
对我们的大部分作品来说,这种浪漫是很难用图片表达的,毕竟,我们的创作也不是从图片出发的,不是简单去做一个形象,而是一个体验,是建筑会带给人的一些感触。
一扇窗户、一个空间、一个广场的喷雾,那种光线的变化和尺度的变化,时时刻刻都不一样。比如你去图书馆,可能走一圈后才找到自己喜欢的读书地点。有人喜欢坐在地上,有人喜欢坐在窗前,有人喜欢坐在沙发上,有人习惯坐在庭院里......而且,每个空间的光线也不一样。我觉得建筑应该是一个以不同的方式提供给人关爱的地方,所以它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王珞丹 你说的复杂是不是还包括技术上的复杂?因为建筑师是一个身兼数职的职业,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会。首先你要知道哪些材料能实现自己的想法,如果做一个音乐厅,你还要找音乐方面的专家。在这个过程中你要不断地学习才有可能。
李虎 对!昨天半夜我还在研究我们美术馆展厅里的轨道灯,它有多少种,欧标的、国标的、美标的,我原来还真没有这么深地研究过。后来我意识到,我一直想做的那种极简的轨道灯,在国内做不了,因为它们是美标的,电压不一样。美标灯可以长得特别漂亮、特别细、特别隐身,但因为电压不同,在国内就不行。
每天我都能碰到这样的事,这会让你觉得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回想起我在美国工作的时候,建筑师真不用管这么多事,会有专业的人去做。但我们现在面临的这个问题也是好事,会逼着你学东西。想达到设计的效果,你就得自己搞定。
王珞丹 起码当某个环节到你这儿了,而别人也没有办法帮你,你就必须得让自己知道。
李虎 就得让自己知道,知道它到底怎么回事,再自己去做这件事,否则就一定会出错。
王珞丹 你们新建好的沙丘美术馆我还没去,但我看过很多图片。
李虎 现场看会更好。
王珞丹 其实我觉得很多设计手法,前辈建筑师开创后都被广泛使用了,所以到今天,怎么把它们融合到你自己的作品表达里,可能是每个建筑师都要去想的问题。你们会不会用一生去追求拥有自己的“好”?
李虎 差不多吧。这个行业之所以吸引我,就是因为每件事都是从头开始的。建筑实在太丰富了,我也会有意选择做不同的事情。
王珞丹 我也是。演员每次都可以选择不一样的角色,这次可以是律师,下次可以是医生,性格、职业属性都可以不一样,我尽量不选同一类型的。
李虎 这很有趣对吧?你会在不同的机会下做不同的事情,通过这些机会,你也可以寻找新的表达方式。
像你刚才说的,没有哪件事情是完全没有人做过的,就像我们多少年来还是在吃面包、馒头、饺子。但我们仍然在不断推动变化,比如同样一个天窗,还是有不同的做法,能产生不同的效果。
当然,完全从头开始是不可能的。你的观念会有延续性,做建筑就是做人。
王珞丹 你希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风格吗?
李虎 会吧,但这个风格不是形式与形象的问题。它不是材料的风格,也不是形式的风格。
虽然我们实践的时间还很短,可是如果你去看这8年来我们做的事,应该能看到一种试图用思想推动的风格。
这两年我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保护了一个生态非常好的岛。本来委托我设计,我却成功说服他们不要搞建设。今天中国最严重的问题之一就是过度建设,这让我很难过,因为我们做了太多根本不需要的东西。
王珞丹 可是我觉得你很矛盾,毕竟你是个建筑师啊。
李虎 那也不应该做没必要的事情。
我每天都能看到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没有必要建设的东西,而那些能够留在历史里的经典建筑,是集中了多少智慧,花费了多少时间,才被人精心建造出来的。
今天,我们大量的建筑都建造得匆匆忙忙,还没准备好就做了,搞得后来的人都没有机会了。这么多美术馆、音乐厅、住宅,现在根本不需要。
王珞丹 无论是沙丘美术馆,还是油罐,你对自然的关注以及对环境的保护都非常注重。比如做这个沙丘美术馆的设计,你也是想保护这片沙丘。
李虎 沙丘美术馆本身就是一个自然的形态,它的平面是细胞的结构,也有很多器官的隐喻在里面。
当初我看到这个场地的时候,就注意到这里有一片沙丘。如果你了解自然,会知道沙丘对海岸线有多重要。它是一个脆弱的生态系统,也是自然形成的一种屏障。它可以保护海边的生态环境,是经过了很长时间才形成的。
然而,沙丘在中国北部的海边已经被过度开发,几乎全被推平了。幸运的是,这里当时还残留了一段。所以我想,如果我们在海边做一些事情,那这个房子不应该是简简单单地搁在沙滩上。
所以我们做了两部分,一部分深入到海面上,真正拥抱大海,另外一部分则埋在沙丘里面。这里隐藏着一个策略:当有建筑埋在沙丘里的时候,这段沙丘总可以被保护下来。
王珞丹 我发现你的建筑里那种一脉相承的理念,是一定要跟植物和自然结合,要保护地球。这是不是你未来会一直走下去的命题?
李虎 其实不是简单的植物与自然,而是一个生命的问题,是在一个更大的层面上,人与自然关系的问题。那种背后的生命观、宇宙观。说到底还是人的问题。
王珞丹 你还是在探索的阶段对不对?无论是自己的风格,还是自己的表达。
李虎 没错。我觉得要是这么早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那还要做吗?岂不是轻车熟路了,程式化了?我没有那么快想明白事情的能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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