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雷设计专著《象意建筑》出版：一扇屏就是一座建筑

编辑：王子萱 | 校对：王子萱 | 2025.12.25 10:52

文、图｜张·雷设计研究 azLa

张·雷设计研究 azLa《象意建筑·作品模型图像的美学释义》于岁末出版，专著以五种屏风类型解析近五年20个设计作品，系统阐述了“隔而不绝”的屏风作为东方艺术精神的美学原点——既划分空间，又连接时间；既遮蔽真实，又揭示本质。在“建筑如屏”的哲学语境下，解锁在地性的文化密码，对空间、时间与存在进行设计思考及实践探索。

重屏：空间嵌套；界框：外部渗透；立屏：隔而不绝；屏风山水：界定新自然；素屏：重塑精神疏离。

屏风作为空间诗学的境域生成，其价值不仅在于消解实体边界的二元对立，更在于构建建筑学的认知范式革新。从基本建筑到象意建筑，张·雷设计研究 azla探索以境域化建造突破现代建筑功能主义桎梏，形成具有东方哲学特质的空间诗学体系的实践路径。当建筑被赋予屏风之象意，其本质便从现代主义、消费主义的囚笼中挣脱。这种植根东方智慧的空间辩证法，或为重构建筑的艺术与人文价值提供方向。

一、重屏循环共时

周文矩《重屏会棋图》。五代。明代募本

重屏借由“屏中屏”的空间嵌套，使空间认知从视觉专制转向身体漫游，创造逻辑与算法之外的情绪场。

重屏：海宁高新区中央公园馆群——高新区文体中心、浙江省图书馆长安分馆 2022—2026

海宁高新区所在地长安镇古称长河，文人皆称其为修川，修者、长也，川者、河也。高新区中央公园馆群作为城市公共文化设施，面向海宁高新区和杭州下沙百万大学生，项目包括高新区文体中心及浙江省图书馆海宁分馆和杭海青少年宫两个组成部分，两栋建筑在形态上分别采用了垂直和水平延展的语汇，消除空间边界，建筑向大地和天空延伸。

文体中心和浙江省图书馆海宁分馆采用垂直片墙错落折叠，回应“长河修川”的地域性文脉。通过“情绪空间构件”进行场所营造，屋顶被多重屏风消解。建筑采用大地色，折叠的混凝土片墙自然生长、无界延伸。

重屏：海宁高新区中央公园馆群——杭海青少年宫 2022—2026

杭海青少年宫通过水平延展的折板表现“重屏”之远意。层叠的平面和空间将外部世界转化为内部世界，将内部世界转化为外部世界，内与外不断的转换之间消除空间界限，展现“厚重历史、繁忙当下与秀美山水”交织的诗意循环。

青少年宫以庭院为中心，通过风车型平面向外延伸，在垂直向度组织四层高的使用空间。长长的坡道、不断转换行走方式的楼梯、以及屋顶强化仪式感的悬挑平台形成完整的体验动线，上下折叠。对应文体中心及图书馆的垂直大地色片墙，青少年宫的水平折板似云影层叠，模糊边界、自由伸展。

二、界框流动永恒

杜堇《玩古图》。明

界框鼓励外部自然渗透，“消失的立面”生长临时诗意，抵抗现代城市理论无差别开放空间。

界框：杭州畲族文化国际交流中心 2023—2026

畲族为数不多的记载，是一种文化和一种感觉的瓦解，一个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的民族千百年来一路迁徙散落、借山而居。畲族人自称“山哈”，意即居住在山里的客人，畲族文化始终处于谦逊的位置，一种能平静面对世界的姿态来自于适度的边缘化。

畲族文化国际交流中心坐落于杭州唯一的少数民族乡莪山畲族乡，交流中心的畲族当代馆通过在地性、日常性及当代性的沉浸式叙事，展示畲族主题当代艺术作品和文创产品，推动山哈文化及传统美学的传播及发展。

畲族文化国际交流中心以中国传统屏风中的“界框”回应“大山里的客人”——畲族的“迁徙生存哲学”与“定居精神图式”之永恒命题，“消失的立面”生长临时诗意，让山径与苍穹成为永恒的主人，“界框”在开放中创造精神凝聚。

三、立屏隔而不绝

马远《雕台望云图》。南宋

立屏隔而不绝，破除空间绝对边界，既限定领域又保持穿透。

立屏：松阳文化创意园（松阳博物馆、松阳图书馆、松阳文化馆） 2024—2026

浙江松阳，乡土中国的县域样本，最后的江南秘境，至今仍完整保留着“山林——田园——村舍”的古典中国田园格局。新建文化创意园包括博物馆、图书馆及文化馆三大功能，其选址位于老城南侧的城南新区，基地西侧的松阳大道直通老城。

设计将博物馆、剧院和图书馆分散为三栋建筑错落围合布局，消解传统地标项目的宏大叙事。建筑群落似一道无形的“立屏”，对外围合隔绝纷扰，中心庭院引向无垠。博物馆造型取意传统山水画的线性山水，营造丛林山石意韵；图书馆通过折叠山墙和绿植屋顶结合的空间语汇，回应田园松阳之崖居村落；文化馆采用手工陶砖外立面和编木拱桥主入口，新的建造方式致敬传统工匠精神。人们在“山水立屏”营造的宁静诗意中阅读、观展、品剧，抬头可见松古平原永恒的精神原乡——独山已兀自屹立千年。

四、屏风山水再造新“外部”

赵伯骕《风檐展卷》局部。宋

屏风山水，从浩渺的自然母体“界框”新的自然，于建筑之中再造一个新“外部”，构建新的生态系统。

屏风山水：重庆原乡美村半山美术馆 2025—2026

当山水屏风与自然山水合作，我们且称之为“屏风山水”，画屏上的山水回应整幅山水画的自然环境。“界框”区分了真实与再造，既与屏风所绘的自然互动，也与真实的自然彼此映照。

在植被丰茂的半山腰，重庆半山美术馆以自然为师，周围树木的序列感经由列柱确立为一片新的森林。新的“外部”从建筑内部诞生，仿佛由密林生长而来，恰如山水屏风与自然山水融合。

星坠至地则石也，石本无言却能歌。半山美术馆禀赋山林，唤醒自然能量，艺术家杨家勇的“艺术之眼”在美术馆中庭天光乍现，展现仪式、流变、消融与新生。实体与虚像层叠，断裂与绽放并置，用超越现实主义的方式，感知空间与时间。

五、素屏重构内省界面

弘仁《古槎短荻图》。清

素屏，以空间生成重构精神疏离，赋予物质空间以精神纪念碑性质，激发超越物理界限的内省力量。

素屏：金陵金菱艺术馆 2024

金陵金菱艺术馆通过体量扭转形成空间转喻，城墙斑驳的岁月痕迹由陶砖粗粝的质感和参数化辅助设计与施工共同呈现。作为居住社区艺术会所，其功能包括接待、展览及社区图书馆及儿童活动空间。

建筑形体扭转形成的体量关系来源于明朝南京城的菱形外廓，以及清朝南京民居的菱形几何结构。139,000块陶砖的色泽参照东晋晚期南京城砖定制，表现南京厚重的城市文脉和建造传统。陶砖采用上釉和不上釉两种肌理，彩釉面渐变排布，致敬南京城墙肌理斑驳的时间痕迹。

世俗化的社区归家大堂被重塑为安放艺术与文化的“素屏草堂”，中国人感知世界的独特语法——气韵，在技术理性中被重新锚定为身体感知。

一、从基本建筑到象意建筑

象意建筑，以中国传统文化“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为哲学基础，突破主客二分的认识论框架，强调生存体验在功能理性（用）、建造智性（造）、场域灵性（场）与形式诗性（形）中的境遇性生成，以“用·造·场·形”有限的空间要素，展现传统美学无垠的生存场。

二、由象及意

“立象尽意”出自《周易·系辞传》，“象”指卦象符号系统，“意”既包含天道规律，也涉及人类对世界的整体感悟。“立象尽意”作为中国思想史的关键命题，揭示了象征思维对逻辑思维的补充价值，其核心在于承认认知的有限性与真理的不可穷尽性，通过象征系统构建“意义生成的开放场域”，在艺术与哲学层面抵制工具理性对意义的固化。

“象意”概念源自复旦大学哲学学院王德峰教授，被用来表现在综合性陈述中被再现的外部事物之“非实体性的”存在。艺术作品通过“综合性陈述”，在材料中建构“想象性关联”，形成“象意”。象意强调意义在主体与世界交互中的境域性生成，突破主客二分的认识论框架。

当我们谈论建筑的象意时，并不是在论述一个逻辑准确的命题，而是在呈现一种综合性的、境域化的表达。

黑川雅之在《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中将西方的建筑原型描述为洞穴，建筑演变成一种防御式造型。日本的房屋为了缓和人类与生俱来的“不安全感”，其原型是树木。在这个描述中，洞穴、树木并非确定的实体，也不是逻辑上的表意符号，它们代表的正是“象意”，表示建筑的物性特质呈现了人的生存体验。

三、一扇屏就是一座建筑

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天人合一”的思想，中国建筑呈现的生存体验是对物我合一、内外一体的超越性的追求。在中国，一扇屏风就是一座建筑。正如巫鸿教授在《重屏：中国绘画中的媒材与再现》所言：在浩瀚无边的中国文化中，很难找到另一个物件，它的实际作用和象征性立意全面地和空间概念纠葛在一起。在不同情境中，屏风把空间转化为可定义、可操作、可控制的场所，又允许了不同场所间的交流。这些场所既是真实的，又是象征性的（由天子和屏风结合而成的主体，甚至作为政治地理领域——中国——的缩影）。

从“屏其风也”的空间媒介，到明代唐寅《韩熙载夜宴图》的多维剧场，再到日本当代艺术家草间弥生《无限镜屋》的无界幻境。“隔而不绝”的屏风是东方艺术精神的美学原点，承载着东方文明对空间、时间与存在的深刻思考。

四、屋顶的消失

中国传统建筑的演变延续着一种并置的空间象意：水平方向的围合带来安定感，而垂直方向的追求则指向物我两忘的精神超越。曲线形屋顶一直被认为是中国建筑最重要的特征。梁思成先生1954年发表于《建筑学报》创刊号的《中国建筑的特征》中将中国建筑的特征概括为九点，其中两点和屋顶相关。

然而，过分强调屋顶的实体性可能恰恰是对中国传统建筑的一种误读。

在中国传统建筑中，屋顶的象征性往往超越其实体存在。屋顶作为“气韵发生器”，通过“飞檐翘角”的方式努力消解人为束缚。“作为实体之屋顶的消失”消除了天与地之间的屏障，建筑褪去盒状躯壳，成为自由的屏风。《孔子圣迹图》中，孔子及其学徒行走于林间地头，屏风一放，便是学堂。

屏风是中国人空间认知的元语言，这种辩证思维不仅塑造了传统建筑的空间叙事，更成为理解中国文化精神的重要锁钥。在建筑讨论中，我们习惯于按照功能主义的框架，把中国独特的“空间智慧”置于材料与建造的实体和技术位置之后，忽略了其对“人居于自然之外”割裂感的深刻思辨。

五、作品存在就是建立一个世界

直面传统美学的当代性这一极富挑战性的命题， azLa的设计实践强调“意”之生成性，将技术重新锚定在身体经验与自然节律之中，建筑被同时理解为脚踏实地的认同感和向往天空的精神性。水平方向“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世俗性，与垂直维度“以天为被地为床”的超越性，通过屏这一象意获得统一，最终指向“人即自然·自然即人”的觉悟。

破除实体观念，但从实践探索，屏风既是建筑的象意，也是承载象意的媒材和语言，亦是反思文明异化，对抗规训僵化与技术依赖导致“失真”的一种路径——在入世与出世之间，重建“阈限空间”：既非完全封闭亦非彻底开放，在遮蔽与显露、限定与流动、秩序与自由之间保持动态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