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游纪实03︱法国佩里格维苏娜高卢遗址博物馆 / 江嘉玮

在法国中部，在里昂（Lyon）与波尔多（Bordeaux）两座大城的连线之间，有一座叫做佩里格（Périgueux）的中型城市。在古罗马帝国统治高卢的时代，这座城被称呼为“维苏娜”（Vesunna）。在罗马时代，由于处于里昂（罗马名“Lugdunum”）和波尔多（罗马名“Burdigala”）这两座高卢境内的繁荣都会之间，佩里格的商业、人口、文化得到发展，成为一座典型的罗马高卢城市——它有古罗马式的祭祀神殿（temple）、广场（forum）、圆形剧场（amphithéâtre）、引水渠（aqueduc）、城外别墅（villa），等等。罗马帝国衰亡后，佩里格从中世纪到现代都在旧时罗马城的北面发展，这些古迹逐渐没于尘埃。

从1959年起持续的考古挖掘工作，让这些古迹重见天日。位于罗马时代祭祀神殿的圆塔往西50米远的一处古罗马豪华大宅（Domus de Vésone）的遗址得以发掘，并出土了珍贵的雕像、碑文、壁画、器皿。1993年，佩里格市政府发起一项建筑竞赛，要在该大宅遗址上建一座博物馆。法国本土建筑师让·努维尔（Jean Nouvel）赢得竞赛，经历十年的修改和建造，维苏娜高卢遗址博物馆终于在2003年夏天对公众开放。

△ 卫星图

△ 考古复原模型  摄影：江嘉玮

彼时的努维尔已经凭阿拉伯文化中心（Institut du monde arabe）等项目在法国颇有名气，并准备进军欧洲和世界建筑舞台。面对佩里格这座考古博物馆的实际需求，努维尔的基本策略是：用一单片巨大屋顶覆盖遗址现场，屋顶下供观众沉浸式地观赏遗址，辅楼则用以展示其他出土文物并布置服务游客的功能。这个构思得到了文物局的支持，并最终以灵巧的结构与精细的构造得到实现。

考古挖掘出的墙基遗址显示，当年的古罗马大宅并非处于90度正交的网格里，而是86度。这个4度的差别，从墙基开始被放大到大宅当年所处的罗马城道路网格，经历近两千年的演变，居然遗传到1960年代进行考古发掘时现场已建好的房屋走向。

努维尔尊重了这个4度的夹角，虽然在北、东、西三面用一个正交网格覆盖住遗址，但西面的建筑部分与该网格形成了4度的斜交。随后，覆盖的逻辑推演为结构的逻辑：正交网格由柱跨为10米的钢结构来完成，取其轻巧；西侧则由现浇钢筋混凝土筑成，容纳储藏、展陈、游客服务等功能。这座博物馆由此形成了一个由北、东、西共三列钢柱（共14根）支撑的40米×50米室内遗址大厅；加上这三个面再各自往外悬挑了10米（即与1个柱跨相等），也就是说，这一片巨大屋顶整整覆盖了50米×70米共3500平方米的面积。这个大屋顶在垂直方向，只靠14根纤细钢柱支撑起来。

△ 屋顶卫星图

△ 总平面图  ©The Ateliers Jean Nouvel

大屋顶由内部钢主梁与次梁相接而成，用吊顶完全隐藏内部结构与电线，只呈现一片巨大平整的天花。天花施以暗色，另以橙、红、蓝三色对应地标识出底下遗址墙基和旧时花园。为进一步加强屋顶的悬浮感，檐口做了精心的构造处理，令观者在地面上看到的是一道极薄的檐口，使屋顶非常轻巧地覆盖满了整个遗址以及场地东北角保留下来的一座19世纪石头房子。

这个大屋顶、薄檐口的构思，与努维尔同样始于1990年代的瑞士卢塞恩文化与会议中心（德语为Kultur- und Kongresszentrum Luzern，简称KKL）项目里的大屋顶做法如同一辙，标志了努维尔在那个年代的一个手法母题。

△ 摄影：江嘉玮

维苏娜高卢遗址博物馆在这个大屋顶之下，巧妙地组织起观赏流线。从博物馆的北入口进来，想象回到当年的古罗马大宅，人们首先能看到佩里格地区出土的阿波罗、墨丘利、巴库斯等诸神像；待看完一幅10多平方米的罗马马赛克珍品之后，从混凝土建筑的二楼可以俯瞰大屋顶之下的遗址全景。

△ 马赛克与雕像  摄影：江嘉玮

△ 二层俯瞰  摄影：江嘉玮

顺着钢楼梯拾级而下，沿着从遗址地面抬升而起的木栈道和平台悠悠游赏，依次可见：旧时花园水池外壁上绘制的以鱼类为母题的壁画，古罗马特色的由红砖砌成若干立柱的供暖系统（hypocauste），古罗马厨房里的陶罐，等等。钢柱的外侧是三面从底至顶的玻璃围护，让人在室内时能与室外的公园绿化保持视觉通透。这个大屋顶，如同努维尔自己所描述的“以一把高起来且简洁的大伞来盖住罗马大宅”（J’ai proposé de couvrir la Domus d’un parapluie large, haut et simple.），在文化象征和心理层面都成为了现代法兰西对自身过往文明的一种“巧妙的庇护之举”（un beau geste de l’abri）。

△ 摄影：江嘉玮

技术图纸

△ 平面图  ©The Ateliers Jean Nouvel

△ 北立面图  ©The Ateliers Jean Nouvel

△ 东立面图  ©The Ateliers Jean Nouvel

△ 南立面图  ©The Ateliers Jean Nouvel

△ 南北向剖面  ©The Ateliers Jean Nouvel

△ 东西向剖面  ©The Ateliers Jean Nouvel

△ 墙体剖面大样  ©The Ateliers Jean Nouvel

关于作者

江嘉玮，2019年获同济大学博士学位，研究领域为西方建筑历史理论、中西方建筑文化交流。目前在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任助理教授，同时担任英文期刊Architecture China（《建筑中国》）执行编辑。目前在《建筑学报》《时代建筑》《建筑师》等期刊上以第一作者发表15篇文章。

从2013年起，曾在法国、瑞士、奥地利、德国、韩国等国家开展过若干次长时段、跨地域的历史建筑考察。2015年获得深圳市有方建筑文化促进中心的旅行奖学金，以“法兰西中世纪建筑考察”为主题，到现场深入研究过法国中部的哥特建筑与罗曼建筑。从2016年到2018年获得中国国家留学基金委（CSC）的资助，在美国耶鲁大学进行连续24个月的联合培养。博士论文为《现代建筑的造物美学研究（1907-1925）》，研究现代建筑历史和理论里的“物”（object）文化与观念。

延伸阅读

有方专栏︱江嘉玮：“壮游纪实”开栏语

壮游纪实01︱瑞士提契诺州立图书馆

壮游纪实02︱瑞士洛迦诺‍小学

视觉 / 李茜雅  校对 / 原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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