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砖对话的人 | 路易斯·康传 03

作者：温迪·雷瑟 | 译者：金秋野 | 原文编辑：张靖雯 | 2020.07.25 11:22

艾哈迈达巴德的航班把康送往孟买的桑塔克鲁兹机场，本有足够时间去赶他通常会选的印度航空飞往伦敦的午夜航班。登机之前过海关，移民官员在护照上盖了一个特别的椭圆形印章，并在中央写上日期：1974年3月16日。这班飞机行程诡异，好像永远都结束不了：先后途经科威特、罗马和巴黎，之后才到达伦敦。他本打算在那里转机，乘TWA公司航班直接前往费城。但当他周日抵达希思罗机场的时候，却错过了计划中的航班，只好临时改签一个印度航空的航班，飞往纽约。

在伦敦机场，完全是出于偶然，他遇到了一位同事建筑师，斯坦利·泰格曼（Stanley Tigerman），其人正在前往孟加拉的途中。“我当时正在机场，看见了这个老头，看起来像是视网膜脱落的样子，窝窝囊囊像个流浪汉。正是路易斯，”泰格曼后来回忆道。“如果我早先不认识路·康，我会把他当作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斯坦利·泰格曼（Stanley Tigerman）

20世纪50年代，泰格曼曾在耶鲁读书，康是他的老师。很多年以后他们在达卡相遇，两个人都在异国他乡从事设计项目。后来战争发生了，持续了九个月，直到东巴基斯坦变成了孟加拉国。此间泰格曼抽身出来，康则继续工作默默画图，等战争一结束，立刻被邀请回去，成为这个新国家的政府中心的设计师。几年之中他们见面并不算多，此刻在机场不期而遇，彼此致以衷心的问候。他们在机场一角坐下来，交谈了一会儿。谈的还是建筑，除了建筑，康还能谈什么呢？

“我们一起回忆。很美好的交流，”泰格曼回忆道。“他精疲力竭，情绪也不高。看上去糟糕透了。”

泰格曼记得一件事：当年他在耶鲁的时候，保罗·鲁道夫（Paul Rudolph），后来的建筑学院院长，对康不怎么好。（实际上，鲁道夫重新装修了康的第一个重要作品耶鲁大学艺术博物馆，没有跟康打招呼，事先也没问康的意见。）但在那个星期天的下午，在希思罗机场，康与自己昔日的弟子挥手告别之后，康忽然回身喊道：“泰格曼，过来。我想跟你说点事。”泰格曼后来回忆道：“他说，‘我知道你跟保罗走得近，我也有好久没见到他了。等你见到他，告诉他我很想念他，他是一位真正厉害的建筑师。’听了这话，我很受触动”。泰格曼补充道。

耶鲁大学艺术中心

康乘坐印航航班从伦敦出发前往纽约，星期天下午6:00前后抵达JFK机场。这一天是3月17日。按照原计划，3个小时前他就已经该抵达费城了。康没有选择乘坐飞机返回，而是奔赴位于纽约30街的宾夕法尼亚火车站。从纽约到费城，乘火车是他最喜欢的交通方式。他没有买到7:30的火车票，于是买了8:30的票。为了消磨一个多小时的等候时间，康买了一份报纸，又把外套和行李寄存起来。尽管已经出差一个星期了，他却只有一件行李，就是那个破旧的老皮箱，仅比手提包大一点，他去哪里都带着它。在它磨破了皮的拎手上，挂着一个永久性的行李签，上面写着：“路易斯 · I · 康教授，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费城市克林顿街921号”。

Louis Kahn – The Power of Architecture回顾展（台湾）展出手提箱

一位女性，费城的一位艺术家，认出了康。她看见他上楼找了一个计费电话，挂过去半天没人接，反身下楼，去找男候车室。男候车室位于车站的地面层。此时大概是7点钟刚过。

快到8点，一个不认识路易斯·康的人（后来证明是艾瑟尔·康哥哥的朋友）在男候车室遇到了康，他注意到这个矮个子男人头发花白，眼镜片跟瓶子底一样厚，脸上有个大伤疤，外套搭在胳膊上，衬衫的领口敞开着，看上去面如死灰。于是他走过去问道：“您需要帮助吗？”康说他感觉不舒服，希望找来一位陪同员，带他去看医生。这个人照做了，但陪同员来看了看就离开了。接着，这位好心人也离开了，因为他必须去楼上与他的妻子会合，而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位老人的问题有多严重。他看起来“脸色灰黑”，这个人后来描述道。但康那时候依然可以行动自如，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好心人到了楼上，向妻子复述刚才发生的事，还用手指了指那位陪同员，发现陪同员身边多了2位警员，正匆匆往回赶。

丈夫星期天下午没回家，艾瑟尔没怎么太在意，因为伦敦的印航航班误点司空见惯，康也常常赶不上中转航班。到了晚上还不见人影，她认为他是下了飞机直奔办公室了，这也是康的习惯之一。或许他去了哈莉娅特家，这些事她都心知肚明。但这天康并没有给她打电话，而通常情况是，即使短途旅行，康也会给艾瑟尔打电话报平安。尽管如此，艾瑟尔这次却没往心里去。

临近午夜时分，艾瑟尔开始不安起来。直到周一早晨依然没有消息，她让他的办公室人员给印度方面打电话。凯西·康泰（Kathy Condé），康的办公室秘书，给多西和卡斯特尔巴依分别去了电话，然后等待回音。同时凯西给机场打电话，发现从伦敦到费城的任何航班上都没有出现路易斯的名字，其他公开的信息中也没有。（凯西得知，印度航空出于安全考虑，不保留乘客名单。）当天晚些时候她从多西口里得知，康搭乘从艾哈迈达巴德到孟买的航班，是为了赶上周六晚的飞机。凯西整晚都在打电话——给西联国际、给肯尼迪机场、给泛美航空，以及再次联络印度航空。00:30她离开办公室，发觉需要做个工作日志备查。星期一的工作日志中最后一条是：“担心他已经抵达伦敦但发生了意外，或者疲惫过度，无法接打电话”。

星期二一早，凯西七点半就到了办公室，给伦敦警察厅（Scotland Yard）打了电话。与此同时，艾瑟尔通过伦敦方面的一个熟人得知康确实登上了飞往希思罗机场的印航航班，然后误了TWA航班，只好改签印航飞往纽约的航班。艾瑟尔联系印航，电话被转给一位名叫马吉（Magee）的领班，她拜托他查找任何可能的线索；不久他打电话给她，告知路易斯确实通过了入境海关抵达纽约，时间是星期日晚6:20。在凯西的建议下，艾瑟尔给市长里佐（Rizzo）打电话，要求派出两位侦探，先后前往康的办公室和住所调查取证。两位侦探、马吉先生和凯西当时都在独立检索，看康是否搭乘了印航提供的转接服务，从拉瓜迪亚机场乘直升机直接前往费城。三人各自得出结论：康没有搭乘直升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