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斯特拉斯堡大学艺术史研究院在读硕士研究生、有方青年作者孙淼撰写。
英国国家美术馆方闭幕的特展叫作“Monet & Architecture”莫奈与建筑,乍一看,很吓唬人,仔细想想却很奇怪:为什么这样看起来很有趣的主题以前就没做过呢?为什么在法国没做过这个主题的莫奈展呢?
先把时间拨回1870年。这一年,法国领导人拿破仑三世面对普鲁士的挑衅,发动了普法战争,但是被逆推了。和莫奈一同在巴黎学画和创作的雷诺阿(Renoir)、巴齐耶(Bazille)都应征入伍,马奈(Manet)留在了巴黎,而莫奈是已经在非洲服过兵役的老兵,逃过一劫,并且干脆走得更远、去了伦敦,同去的还有毕沙罗(Pissarro), 西斯莱(Sisley)等画家。
在伦敦,他“认识”了两位对未来的“印象派”至关重要的人,第一位是已经逝去的英国画家特纳(Turner,1775—1851);第二位是杜兰-鲁埃尔(Durand-Ruel),法国画商。
当然,莫奈见到的只是特纳的作品,其中对光影的描绘,成为他一生涂绘光线的灵感来源。而杜兰-鲁埃尔则是那位在背后一直默默买下印象派几位画家的绘画,再"默默地"去英国办展推销的铁杆支持者。直到1886年在美国芝加哥和纽约的两场展览,才打开了重要的销路。
可以说是美国收藏者对风景画的热爱,拯救了印象派。
但是,莫奈从来,从来,从来都没有,把建筑当作一种单独的创作主题。他所画的,是光线和天气,以及留在建筑上的光线和影子。无论是莫奈自己,还是在以往的艺术展览,都没有把莫奈绘画中的建筑当作过一个单独的对象。因而关于莫奈绘画中的建筑,这样主题的展览,也就从没出现过。
但是,作为英国的博物馆机构,也绝对是非常有理由提出这样的展览题目,毕竟莫奈巅峰时期的《国会大厦》系列——来自1899-01年间在伦敦的创作,以及之后的再创作和加工——就是在伦敦创作的,而这种对光影的敏感度,也很像是来自那位英国画家特纳。
在此之前,还有《鲁昂大教堂》系列,也与建筑有关。大教堂在莫奈的笔下,更像是一片绝壁,成为神圣的光线千变万化的载体。大教堂的石材立面,在晨光熹微时的光影效果,就如同海面上的象鼻山,前者是人的创造物,后者是大自然的创造,都沐浴在如同神一般存在的光线中。
很有意思的是,尽管在塞纳河畔也有卢浮宫、埃菲尔铁塔、凯旋门等等宏伟的建筑,莫奈作为法国画家,从未以这些建筑为主题创作过系列性的油画。但是对于伦敦的国会大厦却又情有独钟。也许是因为法国的官式建筑所代表的学院派和体制,在莫奈心中永远都有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吧。
在莫奈早期的画面中,另一个重要元素就是水体。1870-71年,莫奈在荷兰对水体有了初步的尝试,在此时莫奈的作品中就能看到对再现水面效果的追求,以及描绘构造物——风车时,简练的笔触。
之后从塞纳河到在勒阿弗尔(Le Havre)创作的最著名的那幅《日出·印象》,再到伦敦的《国会大厦》,光与空气的效果未曾离开水的映衬。这些元素在威尼斯综合起来,达到了一种顶点。
1908年,莫奈受到美国艺术界一位土豪和一位社交名流的邀请,带着夫人爱丽丝(Alice)前往威尼斯旅行。铁路在欧洲的发展,阿尔卑斯山隧道的贯通,让北欧和南欧之间的天堑变通途。在威尼斯,古老建筑的剪影,秋季千变万化的光线,海边随波逐流的波浪,让莫奈觉得这样的地方“画下来就不美了”。
在《威尼斯》系列中,建筑也绝不像加纳莱托(Canaletto)所绘那样透视工整,分毫毕现,清澈透明。
在莫奈笔下,光线、空气、阴影,成为了主角;与大海连接的大运河,碧绿的海水,透明的空气,又是一幅与伦敦完全不同的景象。
所以莫奈真的是画“建筑”吗?
或者说是在画“建筑物”吗?
还是把建筑当作某种“静物”,作为接收和反射“神圣光线”的载体呢?
但是这些疑问并不妨碍策展人把78幅画放在一起,构成一个美美的,更是贵贵的展览(门票22英镑/人,合190元人民币)。
或许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将看到更多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以“XXX与建筑”这样的题目命名的展览。如果出现《凡高与建筑》《塞尚与建筑》,甚至《安格尔与建筑》《德拉克洛瓦与建筑》这样的展览,也不会有什么令人惊讶的吧。这其中除了在2011年秋季,巴黎的卢森堡宫举办过《塞尚与巴黎》涉及到不少建筑物题材之外,其他的主题基本都没有出现过。也许下次再看到莫奈的主题展,会用"水"做主题,印象中这也是巴塞尔Beyeler基金会美术馆2017年莫奈展的一个章节。
后记
近年来频频出现的,这种以今人的视角看过去作品、与当时的社会发展和留存的档案资料结合、发掘各种艺术家当年都没有想到过的主题展,某种程度上,也不完全是新鲜的事情。
早在19世纪上半叶,维奥莱-勒-杜克(Viollet-le-Duc)对于法国哥特式建筑的研究,以及从中诞生的"理性主义"理论,都对后来的现代建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而我们都知道的是,在12—13世纪的法国卡贝里王朝下,无论是工匠还是逐渐独立出来的工地负责人、"设计者"、"建筑家",还是负责记录账务的教堂僧团抑或是主教们,都完全不曾有过所谓"哥特式"的概念。Gothique / Gothic / Gothica是16世纪的佛罗伦萨人瓦萨里(Vasari)和他同时代的作者,在从未去过当时的法国或德国等阿尔卑斯山以北地区的情况下,为了在修辞上确立Rinascimento(Renaissance)的地位,而放下的垫脚石。但这并不妨碍维奥莱-勒-杜克的研究成果能成为同时代乃至后世的建筑理论和实践的参照物。
无论是新艺术(Art Nouveau)中对钢铁材质的暴露性使用,装饰性和结构性合二为一的设计;还是现代建筑理论中对"结构理性"概念的演化和发展,对哥特式大教堂的引用或反叛,都体现出这种超越时代的形式分析与研究可能给理论和实践带来的新动力、新影响。
所以也并不能简单认为"因为莫奈当年并没有完整的关于画建筑的理论,所以‘莫奈与建筑’这样的选题就是荒谬的"。虽然没有来自艺术家对绘画与建筑关系的系统性阐释,但是的确有一系列作品可以为策展人提供支撑。于是对于这样的展览,可以尝试理解策展人的思路,给观展人带去新的思考,新的方向,由此引发后人新的作品、新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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