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见联合工作室
设计团队 沈旸,翁金鑫,俞海洋
项目地点 宜兴市丁蜀镇太湖绿道
竣工时间 2016年12月
建筑面积 127平方米
十几年前,很遥远了,我帮老丁改过一个南京的售楼处,画了20多个立面,都不满意。他的意思要有文化味,踌躇再三,我索性做了个月洞门,其他的部分做了灰砖和金色的格构。方案很一般,但是在时间和造价的双重限制下,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后来这个房子也拆掉了,留给我的思考是:其实就做了一张皮,但是用了三面屏叠加的概念;或者说,是三张“纸”叠合。这么个小动作,居然还营造了出入口的过渡、玄关之类的,甚至不同“纸”的材质也给室内各区域带来了不同的光影氛围。
不久,在连云港做了个和竹子有点关联的小房子,也是售楼处,还是老丁找我的。一个非常简单的盒子,如何可以既吸引人,又能在当地出彩?房子建成后,当地居然有几个售楼处或公共厕所都抄了这个方案,还真是始料未及。
连云港有一种竹子,叫金镶玉竹,就是黄色的竹子中间有黑色的线,《红楼梦》里也提到过。我就想,不如做个竹表皮,但是真实的竹子不耐久,也不好弄,最后就直接用了工地上散落的钢筋,刷了黄色。我接着想,这不就是一个竹帘子吗?竹帘子上可以开个窗吗?
想象一下,一个竹林的背景,上面挂了个窗。那么,这个窗怎么表达?买房子是大事,签约处应该有仪式感,于是就挑出来大概60厘米,感觉像是竹帘子里面探出来一个窗,而竹帘后面是一个廊子,上面是玻璃,竹子的影子打在墙上,可能没什么实际用处,但有趣味。
直到这时,屏的概念还是没有的,我只是很粗浅地做着所谓表皮,但是回头想想,表皮有没有深度?进入中国传统文化的语境里,屏可以帮助表皮做哪些概念的修正或是提升?
如此,就要琢磨琢磨中国的屏了,巫鸿的那本《重屏》,我真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中国的屏,可以理解为一个表皮,但是这个表皮的组合,媒介的呈现,才是中国的概念:组合可以是几个叠在一起,可以是折叠的,可以是三个围合的;媒介的概念就更多了,可以是白的,画画的,半透明的,透明的......再如此,要做的就是对屏的建筑学解读了,诸如深度和厚度,甚至是不是还可以用些更建筑学的术语来描述?
还是老丁,又叫我做了一个住宅小区的管理用房。遇到的问题是,小区的建筑其实是模仿了万科的天津水晶城,红色的,我又想有点创新,不想和他们一样,就想干脆做一个自足的东西,用了柱子这个元素,而且地上的柱子和地面的景观也是相连的,所有的厕所、储藏甚至水管等,都由这些柱子的网格来控制——除了出口处抽掉了两根柱子,为了营造一些神圣感。
这时候差不多可以来说屏的问题了。
大的屏需要折叠,需要有立在地上的杆子,这些柱子可以理解为折叠的那个骨架吗?而且这个屏是可以展开的,我甚至想画一张图,把四个立面展开,摊成一张纸,那么这个房子其实就是一个屏围合出来的器。更有意思的是,这个屏是内外可看的——想象一下,屏围合的东西,你在外面看是怎么样的?在里面呢?也就是说,这个摊开的纸是有两面性的,外观和内望;如此,在深度和厚度之外,又获得了什么?
可以说,是今天的回顾,才推得了屏的概念并将其加给了以前零星做过的三个房子。虽然当时没有这种自觉,但对建筑史的浸淫或者说对传统文化的一贯兴趣,是根植于我内心的。那么,这种对于屏的初步感受可以在以后的设计中有新的推动吗?宜兴的这个休息站,有没有可能自觉自愿地去思考屏的问题?
这是个生态园,准备做太湖绿道,绿道要有服务设施,业主先圈了地,或者是先来个地标,在没有功能要求的情况下,我做的应该是一个触媒。
去现场,首先是一段崎岖的路,是太湖绿道的自行车道。条块状的用地无甚特色,而且去的时候是冬天,地是翻过的,只有一排没有叶子、扑棱棱的水杉,突然就想起鲁迅《枣树》里的那段:“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没有见过这样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佛要离开人间而去,使人们仰面不再看见。”
开始有想法了:这里没有可借鉴的,那是否可以像之前那个柱子的屏一样,做一个自己可以成系统和展示的物体?屏这个概念,可以说就在之前三个设计的基础上自发生成了。
屏的生成有程序(program)的问题,巫鸿在《黄泉下的美术》的序言里说得很清楚。那么,我的程序是什么呢?也是两棵枣树,镜像的枣树,我想别人骑车过来,到这个房子前会失去自我,会突然迷惑:咦,怎么对面有个我?这样一来,节点的概念就出来了,停顿的概念就出来了,休息的概念就出来了。这些是最主要的概念,这个房子的出现要让人停,同时作为节点的空间意义就不是通过建筑的奇特感和指示牌的明示了,而是通过物体的隐喻产生,节点的空间意义也就可能比较高级。
进入的通道是要很纯粹的,所以没有栏杆,只是一个模板的复制。可是所谓的仪式感怎么办?怎么让人除了一开始的诧异之后还有念想?圆洞的形式产生了。翁金鑫想到了一个网上的图片,一枚戒指卡在打开的书上,因为光线,影子成了一个爱心,虽然很形式,但是很人文——它就是一个奇观,是一个利用建筑学概念产生的比较温馨但是不刺激的奇观。后来我还特地叫翁金鑫算了一年的日照,在每天的不同时间,和每个季节的不同时间,心的位置都不一样,这就是为了在屏的物质性产生的空间性上再加入时间性;而反过来说,时间、空间、物质也是巫鸿的所谓程序的构成进展。
在一开始的给业主的汇报中,用了一张黑白的效果图,最能说明问题,素色,很干净,但是空间是模糊甚至混淆的,镜子里有世界,甚至在后来拍摄的鸟瞰中会发现连三维都是混淆的,水杉的倒影是立面?还是平面?都糊涂了。也就是说,屏的概念已经是四维的了,空中的,立面的,平面的,时间的,都是屏。
这么一个房子,居然可以建立起和周边没有特质的空间要素的联系,并且会看到屏的概念无处不在。遗憾的是,在一开始的设计中,镜面玻璃是屏风样的,是银白色的,但是实际建造中由于沟通不畅并未实现。这也算是屏的建造中,建筑师、施工者的发力和理解的不同;甚至我们可以看到不同的人会在不同的天光和时间下拍出不同的照片,由此屏的意义才能算作得到普遍认同。这个已经不是专属于建筑师的屏,而是自然的,大众的,天光的,各种因素下的屏了。
房子是要用的,但这个房子没给功能要求。建筑师可以赋予它什么?这是一个停留的节点,可以是婚纱摄影处,可用作休息茶座……有可以使用的大的空间,进去要有过渡,最好有些房间的分隔。基本思路定了,就在于“心”的空间转过去怎么办,也改动了好几回方案,现在看到的空间转折是最后确定的。
进到房子里,面对水杉,应当有窗户,现在看到的窗户和一般人理解的应该不一样,不建构,但其实是故意的——屏是可以迷惑的,外面看到的,进来就一定是吗?如果你进来时迷惑了,那么在里面习惯后,出去是不是又迷惑了呢?这个感觉的来源就是对屏进行解读的过程,古代的屏是干什么的?挡住了什么?阻隔了什么?迷惑了什么?遮掩了什么?建筑师的动作虽然比较直白了当,但是个意思。
不要忘记,这个房子是面对水渠的,水渠对面是有路的,那个面怎么办?也是屏!
不是说要有可以使用的房间吗?隔出几个吧,用点斜屋顶,有点童趣,彩色玻璃也是一开始就想到了,这样影子就会比较可爱,每个小房子之间都隔出个小小的园子,有点绿色就行,可以通风,可以采光。但是小房子遇到两个问题:一是在还没有封闭窗户的时候,我被棱角分明的光影吸引了,犹豫了,干脆不封了,就这样挺美的;可是,请注意,可是逻辑全变了,屏是什么?中国的屏是什么?要不要收?在痛苦地挣扎和三轮方案更改后,维持原判,封!所有屋顶的起伏,园子的间隔,还是在墙之后,屏之后。
至少屏的收敛保住了。
可是第二个问题呢?室内的小房子原来是按照房间的概念来设置的,现场看太堵了,房间尺寸太小,通风也不好。于是去掉隔墙,用毛玻璃来隔,空出的部分隐喻了门的大小。如此一来,才有了现在的室内不同颜色的光影在地面的投射。
站在房子里,有风在身上细细地吹,但是不知道风从哪里来。
小房子和大空间怎么接?也是个头疼的问题。木工板垂下来,用不同颜色和小房子对应,再加个灯槽,有光带。可惜被施工队全改了,现在想想全部刷白也好。
由于有了几个小房子,才有了最后的出入口。原本是开在山墙面的,后来想想不是也可以是个小房间吗?从房间进入房间,所以现在“心”的部分是纯粹的,只有走到“心”的身边,才能看见进去的通道,要有个转折,也从空间里更加贴近了“心”。
这个房子外表很简单,但是室内室外,水杉边,河渠边,都是不同的屏,这些屏积叠在一起,是面对和围合的不同空间,在一个狭长的尺度里得到碰撞。如果你去,从河渠边路过,是一些屏罩着的小房子,有点童趣;从水杉边路过,是迷惑和空间的扩展;站在“心”的笼罩下,什么感觉?进去了,又是什么感觉?这才是屏的意义,也就说,屏的空间意义是由你去界定的,孩子,情人,老人,各有各的见解,其间承载的种种活动,才是建筑师对这个场所定义的不确定性,而这个不确定性或者说游戏性,是经由对屏的选择而达到的。
屏是有了,屏的生根呢?这个恐怕也是业主最关心的。场地怎么办?我的想法是茫茫花海,麦田也行,总之要纯粹。可是,业主种了心形的花,还建了一个图集里常见的桥,问为什么这么做?花农觉得这么好,这是回答。我怎么办?随他,屏给了别人,怎么打扮就是别人的事情了。
2018年初,南方一场大雪,如屏消隐在旷野里,想起《红楼梦》里《收尾·飞鸟各投林》:“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完整项目信息
项目名称:太湖绿道休息站
设计团队:沈旸,翁金鑫,俞海洋
建设地点:宜兴市丁蜀镇太湖绿道
设计时间:2015年9月-11月
竣工时间:2016年12月
项目规模:127平方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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