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专注于我要设计的建筑物的具体场所时,当我试图深入其形式、历史和感性品质时,其他地方的图像开始侵入这一精确观察的过程:我知道的地方的图像,曾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些与我同在的普通或特别地方的图像,是具有特定情绪和品质的内在幻想——来自艺术世界或电影,戏剧或文学的建筑情境的图像。
——彼得·卒姆托
彼得·卒姆托在《思考建筑》一书的开篇就给读者勾画了一个生动的场景,当他描述姑姑家花园的门把手的时候,我们认识到这是一位如此敏锐的建筑师。对生活的关注是他设计的本源,他在事务所中总是期待在一个很根本的层面上探讨建筑。他强调自己的建筑的核心是使用(use)而不是功能(function)。在生活中,一切所观所感的事物都可能成为他设计建筑的养分,生活中的记忆也成为了他在设计时对建筑的想象,因而才能如此细腻动人。
1943年出生于巴塞尔的卒姆托,如今已经74岁,依然精神焕发。在事务所的每个项目中,他都尽力参与到每一个细节的决策,从最开始试着寻找设计的方向,一直到作品临近建成时的灯具、插座的设计。卒姆托本人不会画电脑图纸,甚至不太会用Word软件,草图和模型是他的工作方式,在关于工作室的出版物和发表中,经常能看到水彩或彩铅的草图,以及大比例带材料的模型。
15岁成为细木匠的背景,加之11年在历史建筑修复部门的工作,使没有经历过建筑学教育的卒姆托以一种特殊的建筑师身份存在,正如他在事务所告诫晚辈:一个建筑师要懂得建造,一个建筑师也要有想象力。
从1979年卒姆托开始自己的建筑实践,到现在已经将近40年,而建成的作品并不多,设计项目的周期也格外的长,在欧洲媒体上,有不少抱怨卒姆托做设计花太多时间的声音。事务所从最开始的四五个人到现在的20人左右,一直保持着中小团队。正如他所说,团队中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背景不同的人。不难看出,在设计工作中,卒姆托需要这样不同的刺激。
景观(landscape)是上帝创造的。
在一次洛杉矶住宅项目的讨论中,卒姆托对我们在花园中设计的几组挡土墙表示不满。随后将挡土墙抹去,以模拟自然的缓坡划分空间,试图在一个不大的花园内,用连绵的景观来制造高差体验,以及分离视线,与住宅的形态一起塑造空间节奏。在布雷根茨美术馆的设计初始,卒姆托希望这个建筑能反映天光的变化和湖水的粼粼波光。在展厅内的玻璃幕墙,他设计了特殊的构造,希望不同的玻璃片能够互相重合,从而形成一种鳞片状的表皮,简单纯净的体量被这样的表皮所覆盖,呈现出一种安静的表情,让人联想到美术馆面对的康斯坦茨湖。而湖水的意向不只是在建筑的外观,每一层展厅的屋顶,都是水平的磨砂玻璃顶面,自然光透过建筑的两层幕墙,均匀地洒在玻璃天花上,在室内创造出了平和的光环境。如果说建筑的立面演绎了微风吹过波光粼粼的湖水,室内的天花则是一个平静的湖面。
卒姆托常提到的景观(landscape)不只是自然景观,他还关注人文景观,关注建造传统,从中也获得了很多对建筑设计非常有帮助的养分。位于挪威赛于达的锌矿博物馆是一个由多个建筑单体来组织景观游览线路的项目,在这个项目中,三个黑色的盒子被悬置在不同状态(situation)的景观中,获得了在景观中的特殊位置(position)。而卒姆托所考究的并不仅仅是物理景观,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图像都和锌矿的记忆相关。在黑暗的、边界不明确的矿井内部空间,以暖色的灯照亮有限的范围。运输锌矿的道路上,贴着山崖有临时搭建的金属桥。这些场地的记忆影响了建筑的设计结果。人们不难从建成的建筑中看到与场地的联系:轻奇的骨骼一改卒姆托平日里的精致,他使用了最清晰的搭建方式,将建筑的结构作为骨骼外露,让人联想到了临时搭建的桥。黑暗的室内空间,配合精心安排的光,以及晶体形式感的灯,让人联想到了空间模糊的矿井内部。
在卒姆托的建筑中,每个建筑都有自己的特征(identity),仔细阅读其背景和文脉,就能琢磨出部分特征的来源。很多建筑师都会对自然景观有所演绎,对人文景观加以学习,我们发掘这些联系,并不是要祛魅一个建筑师的天才之处,而是希望学习他认知环境的方式,理解他如何在景观中敏锐地观察和捕捉。
它就像是我们自己的身体,有其自身解剖结构,内部的东西不为我们所见,表皮覆盖着我们——建筑在我看来正是如此,我也正是试图这样来考虑建筑。
卒姆托的建筑往往呈现出一个有生命的整体(body of architecture),不仅源于从整体到细节的精确控制,更多是在长时间如琢如磨的设计过程中自我清晰。在卒姆托的文字中也可以看到他对躯体(body)的强调,建筑会像自然界的身体一样,有皮肤有骨骼有肌肉。在建筑作品中很难找到对应的关系,但卒姆托的建筑往往呈现出了生物性的内在逻辑,各个部分各司其职,并且为同一个整体服务。此时的建筑就像一个躯体一样,可以形成自己的特征(character)。
卒姆托建筑的躯体性,不只在于对各个部分进行分工,也在于各个部分之间清晰的关系,这些关系又有更大的逻辑关系,比如科鲁姆巴艺术博物馆作为一个骨骼和肌肤清晰的项目,封闭的岛状展厅是空间的骨骼,自由的开放展厅组织了建筑与城市的关系,灰色的砖墙包裹了这个整体,形成了建筑的表皮,同时在首层产生了一个特殊的光的体验。这个整体的关系如同一个生物一样,复杂又简单地将平面和剖面整合。
对整体的贯彻也能细致到细部的处理和留缝。卒姆托设计的任何一个部分,无论是大的建筑还是小的细节都不会暴露剖切,都需要像完整的物体一般存在。材料之间的关系一定要清晰可读,一块材料的体积也需要尽量被展示。去过卒姆托自宅和工作室的人,就会发现有门框的门扇,框和混凝土之间有1.5厘米的缝,如果没有门框,门板也会和墙脱开一段距离,四面留缝,就像克劳斯兄弟田园礼拜堂的三角形门一样。
事务所中,卒姆托常常将自己的项目粗暴地比喻成一个自然物,比如一朵花、一条鱼,等等。但是我们都很清楚这样简单的比喻绝对不是形式上的借鉴,甚至也不是系统上的借鉴,而是一个整体的控制。当我们在事务所讨论某个美术馆的立面设计时,卒姆托会坚持这个建筑的立面材料和构造方式需要和倾斜的顶面一样,因为这个建筑在他的认知中是一条鱼。
建筑是被真实的物质建造的,就像画家用颜料画画,作曲家用声音创作,我用材料建造。
他对不同的材料和做法都有着深刻的理解,同时对材料的使用方式充满了想象力。木材可以有银色的金属光泽,混凝土可以像织物一样柔软,玻璃可以如湖水一般波光粼粼……卒姆托的建筑在材料和形式上都呈现出多样的可能性。而所有这些对材料的操作都不只是为了表达材料和构造本身,更是为整体氛围的营造服务。
在德文郡住宅中,夯混凝土表面的体量支撑起了现浇混凝土的大屋顶,它们之间留有一道8厘米宽的缝隙,这个缝隙保证了尽可能多的光和阴影透过看不见的结构部分连接,使屋顶与支撑体量尽可能地脱离。这个看起来无用的构造其实和项目的初衷息息相关。卒姆托赋予了这个住宅太阳神庙一般的想象——巨大的石柱撑起了巨大的石梁,围合出了一个空间。石柱和石梁都是独立的个体,两者连接也非常清晰可读,毫不含糊。
卒姆托的建筑总是以洋溢的物质感和精细的做工保证了人们在建筑中的观感。而超越这个精细建造的,是他构思一座建筑的方式——用记忆建造记忆,用既有的经验创造新的经验。构造、材料,以及空间都是他描绘记忆的工具,而广义的景观是记忆和时间产生关系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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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整个孟加拉首都综合体的核心部分,国会建筑(National Assembly Building)的设计时间几乎同整个综合体同样长久。它完整的类型构成包括了九个经过简化的类型建筑:北面的入口花园、南面的清真寺、西面的来访贵宾室、东面的议员休息室、四个办公建筑。该建筑集合了康晚期作品中所有的类型学特质:理想集会建筑模式、层状空间、从结构中的结构到房间中的房间一致性、皮达内西式的迷宫空间。该建筑最明确的体现了康纯熟的类型操作技巧:类型的简化和重组。[i]
虽然平面关系在合同签订之后的两年之后就已经基本确定,但困扰康的问题却一直是国会建筑的顶部结构。康和包括奥古斯特·考曼顿特(August Komendant)在内的结构工程师合作先后实验了多种结构方案。在第一集的图集中仅仅重新制作了其中的三个方案分析(它们分别产生于1963年、1964年和1970年代初),其中包括最终实现的钢结构方案。有一条线索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确,康和考曼顿特倾向于采用混凝土的折板结构形式,而不是框架形式。这一新思路既是考曼顿特战后独特的工程创建,也能够在诸如沙克生物研究所(Salk Institute, La Jolla, Califoia)等多个项目中得到印证。
国会建筑具有多层次的空间结构,它既是类型之间重组的结果,又是康一直的命题。它是早期以唯一神派教堂(First Unitarian Church and School, Rochester, New York)为代表的理想集会建筑模式在深度上和竖向上的复杂化。在现代建筑中失去的进深逐渐被层状空间所代替,虽然没有交错的内部路径但回环的层次塑造了诗意的迷宫。
[i] 以上命题的论述请参看《静谧与光明之间——孟加拉国会综合体主体建筑的类型学分析》
参考文献:
[1]Robert McCarter. Louis I Kahn. London: Phaidon. 2005.
[2]H. Ronnner, S. Jhaveri. Louis I·Kahn Complete Work 1935-1974. Boston: Birkhauser. Jan.1,1988.
[3]David B. Brownlee. David G. De Long. Louis I Kahn In the Realm of Architecture. New York: Rizzoli. Oct.5,1997.
[4]Kazi Khaleed Ashraf. Saif UI Haque. Sherebanglanagar: Louis Kahn and the Making of a Capital Complex. Dhaka: Loka Publication. Sep.9,2002.
[5]Vincent Scully. Jehovah On Olympus: Louis Kahn and the End of Modeism. Monografias de Arquitectura y Vivienda. Feb. 2001.
[6]Sarah Williams Ksiazek. Architectural Culture in the Fifties: Louis Kahn and the National Assembly Complex in Dhaka. The Joual of the Society of Architectural Historians. Vol.52. No.4. 1993.
[7]Sarah Williams Ksiazek. Critiques of Liberal Individualism: Louis Kahn’s Civic Project, 1947-57. Assemblage. No. 31. 1996.
图版说明:
图2,3,4,6,,7由作者绘制.
图1来自http://www.panoramio.com/photos/original/3192328.jpg.
图5来自http://www.wallpaper.com/gallery/art/louis-kahn-dhaka/17050083/2#16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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