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2017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评论工作坊学员傅嵌华的成果文章。
今年深港双城双年展的举办场地选在了有1700余年历史的南头古城。不难猜到,与之前几届选址于华侨城创意园、市民广场、蛇口工业园的考量不同,这一次主办发就是要打历史牌——深圳才不是小渔村变的,更不是没有历史根基的文化荒漠。在城市化愈加严重的当下,古城已经被新城包围,村民也都不再生炊烟、事农桑,微信聊天、淘宝购物和村外市民的生活看起来并没有多大差异。那么是不是南头古城只剩下一堆古城架子,它的“古”是只落在名字上而与城市无关了吗?
当然不是,建筑师会说你看这“古”落在可看不可动的古城墙和古祠堂上,规划师会说你看这“古”落在看不见的肌理和摸不着的风貌上……吃货如我会说,这“古”是朴素温热的烟火气和悠远绵长的古早味,不仅可触可感,还可品可尝。
你若不信,请跟我一道一道地吃过来。
南头,南头,顾名思义,你得打城的南头走进来。
原本,我说的是双年展开幕之前,你是可以直直地进来的,现在城南外侧修了一个瓮城。瓮城不是真的城,是主办方参照清嘉庆《新安县志》里的插图,紧贴着南门新建的一个半椭圆的临时建筑。灰色的塑胶布包裹着铁架子,围着南门城楼绕了一圈,形似一个开口的瓮。它在古代有着防守的作用,进可攻兵退可守城。但是,修在此时只是围合了一个小广场,我暗自忖度这就是建筑师向古城致敬的一个方式。随着城市的扩张,南头古城和其他城市的古城墙一样早就被拆的七零八落,不过这南头城门的牌坊还是旧牌坊的位置,偌大的城墙的位置只能建筑师自行揣测了,所以其制式和规模并不可考。
有人说,建这么一个展后即拆的假瓮城,形式、材质都是虚的,着实浪费。我不这么认为,不同于以往的城墙被拆变成了马路,如今深圳把街头的绿地释放出来建造瓮城,这行为本身就是对古城回忆的尊重。即便双年展结束之后,瓮城不复存在,此刻它仍在南头广场的一系列营造活动的配合下,构建出了一个热闹的空间:张永和新砌的信息亭在左,古朴的关帝庙在右,入口草坪的一角是用排气管搭的运动场,形似摩登都市的天际线,暗喻古城新城在此辉映。或许城墙的形式变了,但是城的生命是由城里人给的。只要有人在信息亭问路买报,有孩童在运动场嬉戏玩耍,庙里千年香火不断,穿城车马络绎不绝,假瓮城便守得住昔日往事和现世沉浮,一幅固若金汤的样子。
不禁想起,城墙还有一个跟吃有关的小典故。相传元末明初,朱元璋派常遇春攻打金华城。常遇春和麾下被攻城的战事缠身无暇吃饭,于是后勤士兵就把菜汤灌注注到肉包里送给前线的士兵,让他们既能填饱肚子又不至于口中干涩。士兵们吃了这种汤包一个个精神雀跃、斗志昂扬,它也就成了助大明统一天下的秘密功臣。这一传说固然演义成分居多,不过也是间接说明了汤包在民间的受欢迎,从北到南,无处不有,无人不喜。
一穿过南门城楼,接着右拐,“三津汤包”家的肉包刚出笼,赶快跟店家要两个,包子一块钱一个,咬一口汁水就得溢出来。依我说,汤包的皮若是白皙松软确会诱人些,可是咱也不能光盯着烫面褶子发呆,而疏忽了内里馅料的滋味吧。
走吧,还是得进到城里咂摸味道。
喏,对面的书院广场正有新鲜事发生。
一个名为“童筑未来”的临时活动正在举办,设计者的初衷是在广场上用纸盒这种轻盈便携的材料做一个活动的建造学堂。为了引导儿童发散一下无边的想象力,设计者用心良苦地图示了如何搭建他心中儿童会感兴趣的鱼宝宝、兔宝宝、小马儿的家。而现实就是,这可能是全城此时此刻最吸引人流的活动了,不只是小朋友,村里的大朋友、老朋友也都被吸引过来了。不过他们不是搭房子,而是身体力行地欢唱“啦啦啦,啦啦啦,我是拆房子的小行家”……
啧,怎么品评呢?有人说,这就是发生城中村现场一场闹剧。依我说,这个活动用一种看似荒诞的手法表现了一个惠及全村的即兴表演。首先,村民是得了实实在在的优惠,抱了纸箱回家发发快递也是落了双年展的实惠。二来,这是全场唯一不用志愿者和工作人员来清场的活动现场,在热心群众的帮助下,活动开始的第一个钟头里现场就变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样是好呢,还是不好呢?不知道,我只知道相距不到500米的地方,有一组名为饕餮盛宴的壁画在旁边的小广场展出,灰色墙面上浓墨重彩的绘制了鸡鸭鱼肉和小龙虾。连小龙虾都上墙了,看来艺术家虽然来自意大利但是还是对中国人餐桌上的喜好十分了解。不过村民和游客对这种看不着摸不到的美食并不买账,我在广场坐了一回,连自拍的人都没遇到。旁边还有五谷丰登的壁画和村庄规则的装置,也都是同样五彩斑斓的墙绘风格,像是涂了各色果酱的法棍面包摆在橱窗,有的好奇的食客过来摸一摸,拍个照,兴高采烈地发个朋友圈,有的本土食物爱好者就觉得洋点心中看不中吃,不过食物们摆在橱窗里就是仅供展示、购买自理,就如同艺术置入双年展仅供布置、互动自理一样无可厚非。
类似的,还有春景街的一个巷子里,一群法国来的艺术家租了一个民宅,敞开大门邀请村民来吃他们做的饭,房东阿姨却一脸费解的说:“一个盘子里就放一个饺子、一颗青菜,这是饭?我可不去吃”。
就是不知道艺术家在遭受如此冷落后以后,是否还会选择这类互动形式,但是艺术启蒙的种子,应该是散出去了吧。
再往前走,就是著名的十字街组团了。说它著名,是因为它承载了太多的功能:东西向的中山西街上既有古城的政治中心县衙,又有商业集群如集市;南北向的中山南街上曾有书院作为教育枢纽,也有新安烟馆、鸿昌赌场这样的娱乐场所。随着时代的更替,这些建筑大多已经没落,像书院早已没了踪影,现在只空留书院广场的名字。如县衙、赌场等幸得存留,重新翻修后变成了博物馆式的展馆,放几个蜡像、名人墨宝,双年展期间人气非常的旺。可是建筑师逛这个是没什么兴致的,他们一眼可以看出来那一面的砖墙是为了“修旧如旧”而砌的。规划师逛着也别扭,古衙门里可是立着“肃静”“回避”的牌子,那比衙门还高的新建居民楼可一点也不回避,居高临下地审视这零星散落的历史建筑,似乎在叫嚣“想拆我?你可拆不起”。
看得出这一段的古城改造谨慎了很多,既要尊重历史还要改善环境,可待修缮的历史建筑是给人看的,自生长的违建民居是给人住的,出现了矛盾如何调和?改造团队只得从小处动手,先把不能动的历史遗存修缮好,再一点一点把环境塑造起来,种树砌墙,每一寸的改造空间都要和村民沟通争取过来,这才好不容易恢复了十字街组团的风貌碎片。
逛到现在,也该喝口水润润喉咙。新安县衙斜对面有一家九街糖水,各式冰沙奶昔马蹄水一应俱全,我推荐点一碗本地特有的马蹄水。马蹄水不是用真的马蹄子做,而是由一种形似马蹄、学名荸荠的植物削了皮后与白糖煮水,可加红豆、绿豆、西米各种配料。口感地道,价格实惠,甜而不腻,一碗热乎顶配的马蹄水也才七块钱。相比于其他装修精致的奶茶店,动辄二十好几大洋,想到这里我觉得那把县衙包围的各种新建、加建的居民楼也没那么讨厌了,要不是这种建筑如此自由生长,哪里喝得到如此实惠的糖水。
此外,九街糖水和旁边福兴肠粉店的铺面和标识都是经此次展览而重新设计过的,来买甜水时不妨留意一下。主办方以深双课堂的形式发布了一系列以古城更新为主题的竞赛,招募到若干对城中村问题感兴趣的学员,通过调查,发现这些商铺存在标识不清晰、摆设不吸引人、空间过于拥挤的问题。于是,他们在和店主沟通后提供免费的平面设计和店铺改造方案,这才让九街糖水这种小铺子重新焕发了生机。
双年展中与古城更新的活动还有很多,有一个名为“城市交织”的工作坊,邀请了来自台湾和广州的学生们从微观入手进行改造。印象中,有一组学生住在梧桐街,但是他们发现整条街一颗梧桐树都没有,就在街角的墙壁上隐秘地写下好几首梧桐的诗。其中有一首,是在电线杆的底部写“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可是有趣的是,这电线杆旁并无溪流,只有一个排雨水的边沟。
实在是被这梧桐诗句给吸引了,于是我便满城地找这条梧桐街,结果逛了两圈都迷路,要么堵在死胡同里,要么就被各个朝向的握手楼绕晕迷了方向感,误打误撞竟然找到了古城的东二门。东二门不像南门、东门那么风光,既无门楼也无大道。它更像一道隐形的门,门的一头是村民晚上休息的握手楼的家,另一头是他们白日工作的高楼大厦。这些村民可能是去送外卖、快递,也可能写文字、做设计,东二门虽然没有实体的门,却依然重要。
这里也是我很喜欢的一处社区微景观改造项目。一些美院的学生发现了旧的东二门缺乏公共性,为东二门设计了一套标示系统:出城上班是蓝色,进城回家是橙色,在印刷上一排排像素化的南头景观小画,本来不起眼的小通道瞬间变得活泼起来。
你可能不信我说的,一套标志系统真有那么大作用,这是设计者的自恋吧?为了对比一下,我要引你去西二门看一下了。其实南头古城并并没有西二门这个地方,我的意思是对应古城的西边,与东二门相对应的位置,其实也有一个看不见的门,隔着一道马路就是城市片区,可是门的这一头是矮一点的老房子,另一头是高一点的新房子,虽有商铺人气却不行。
可是偏偏,这里有一家很好吃的餐厅。店名莱茵河,名字很西洋,饭菜很中式,炒饭汤面一应俱全。肠粉超级赞,绵滑的粉裹着浓郁的酱和一丁丁的肉末。讲真,肉沫真的不用多,和艺术织入城市的改造活动一样,缀一点是点睛之笔,加多了就稍稍腻了。吃罢再来一杯现磨咖啡,只要10元,这个物价非常得城中村。
至此,舌尖上南头古城之旅可以告一段落了。你可能会说,胡说,南头古城那么大,而且为了办展而改建的厂房区你都还没去呢,怎么这就逛完了?
那里当然要去逛啦,只是整个厂区的建筑面积达到了14000余平方米,展品和活动的密度都很高,但里面却只有一家南头奶茶店为来逛主题展馆的观众提供三明治和奶茶。我瞄了一眼菜单,没有一个单品是十五元以下的,性价比真心不如我刚才提的那几个城中村小铺,所以就不做推荐了。
一千个游客进入南头古城定有一千种观法。要谈观法,大约是无解的,但“吃”法是有解的。只需先把眼睛放一边,凭味蕾来领路,且尝且行,定能饱腹而游。于我而言,南头古城本身就是一桌玲琅满目的流水席,它盛大隆重却细节繁杂,每隔两年就要撤了旧席重新布菜,看得应接不暇,吃得也五味杂陈。虽说都市营造和艺术造城才应是每桌的压轴大菜,可我的注意力却被琐碎的汤包、肠粉和糖水等吸引。这些平凡而不平庸的食物本身就是南头古城的产物,需得调动五感才能体味的展品,每一道背后都能是一块隐秘的空间碎片。它的香味可能清淡,却千年以来混迹在时间之中,小心翼翼,不动声色。
聊以此文描绘一份南头古城的味觉地图,献给不忘初味,面向未来,活色生香的深港双城双年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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