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坏后产生的废墟,远比重建修道院原有的形式来得更重要。
——德莫拉
生于1952年的德莫拉——2011年普利兹克建筑奖得主——与既是师长也是岳父的西扎一样,两人在波尔图建筑学派上一脉相承。
然而与西扎以建筑与场地关系作为主要出发点的设计方式不同,德莫拉的环境策略不再仅仅是一种以场地为主的主从关系,而更像是建筑与场地之间的一场同等级的对抗。在德莫拉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在如何转译传统、如何处理环境的问题上走上了一条更具有当代特性的道路。德莫拉完成于1997年、位于布拉加(Braga)郊区的圣玛利亚修道院改造里,从中可以窥得一斑。
据史料研究,十二世纪中期,在葡萄牙的阿马里什地区生活着修行的僧侣们。紧接着在1182年,这一批僧侣归属本笃会。由于这里的修行者长年闭关,修道院必须处于自给自足的状态,使得建造的选址十分重要:一方面,场地周边需要有肥沃的土地及水源,以便日常生活起居;另一方面,选址需要远离城堡等建筑,以免受到市俗生活的干扰。
十五世纪至十六世纪末之间,当地修道院建筑走向衰落,原因是当时的教会政策有变——修道院本身丧失了自主权,资产的管理权交由有声望的牧师负责。到了十六世纪末,情况终于好转,修道院一度恢复了自主管理,行政方面交由每个宗教团体的修道院长负责。这一举措的实施使得修道院延续了原有的辉煌。恢复的工程也在当时启动,其中包括雕塑和瓷砖饰面等的翻新。十七世纪时,修道院里住了三十多位僧侣,整个修道院经历了较大规模的重建。十八世纪时,僧侣们扩大了修道院里面的教堂,新建了厨房与公共起居空间,而西面入口处的西翼则是被移除了。
然而,好景在十九世纪上半叶戛然而止。1834年,由于宗教条例的废除,在此修行的僧侣们被无情地驱逐出修道院,曾经辉煌一时的修道院也沦落至被流转拍卖。再往后,除了里面的教堂作为社区教堂服务于附近住民,修道院的其余部分——这一带有宗教意义的纪念碑建筑——长期处于废弃状态,杂草丛生。
这般萧条状态持续了百年有余。直到二十世纪末,旅游业的兴起与发展,为修道院带来了契机。经过一番考量,甲方计划将这一在时代变迁中历经沧桑的修道院进行活化,改造成为度假酒店。
1989年时,德莫拉成为这个改造设计的主持建筑师。在整个翻新工程开始之前,布拉加市米尼奥大学的考古团队对修道院进行了详细的考古调查。这一研究工作持续了两年有余,考古团队从中挖掘、定位并记录了掩埋于地下的遗迹,为后来的改造翻新提供了重要的历史资料。1994年整个改造翻新工程动工,1997年正式落地完成。
修复改造意味着给予这座建筑新的生命。面对这一在历史过程中被“篡改”次数不胜枚举、已是千疮百孔的修道院,以什么样的方式去介入改造,成为德莫拉在接手之时丞待解决的问题。绕不过这一道槛,其余的工作将只能是纸上谈兵,无法进行。
在考古团队研究的过程中,得知在17、18世纪时这座修道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教堂、回廊部分被扩建放大,修道院内的三条走道以及系列的石膏被抹得红绿花哨,甚至连屋顶也成了不忍直视的“生菜绿”!如此让人难以理解的举动,着实发生在这座修道院身上。
建筑的最终呈现,成为了德莫拉需要重点考虑的事,他并非没有能力将修道院恢复成为最初罗马式时期的样貌。然而真的要在这座罗马式的建造痕迹已经完全消失的建筑里恢复罗马式么?那些被涂抹的石材表面真的要用石灰抹平么?或者说,将石膏还原成为白色、窗户恢复成方框,让修道院再现其先前的模样,但这样做真的可行么?
德莫拉的回答是否定的。在德莫拉看来,如果一座建筑在某个百年里经历了重大意义的变化,那么改造翻新时需要考虑到这一特殊的转变。如果没有,那么在翻新改造时,则应该是让它成为一座与当代文化相近的建筑,而非让它重返六百年前,甚至更早时期的样子。
这个想法让改造的思路变得明朗起来。整个修道院的改造翻新,与其说德莫拉是在修复一座修道院,不如说他是利用原有废墟状态的修道院里的砌石,建造一座现代的建筑。外界对此的评价是,德莫拉是在“建造一座浪漫中废墟”。但他本人觉得并非如此。在整个改造设计里,德莫拉选择了“在延续原有建筑的基本上,创造一座当代的建筑,与过去的经历对话”,将一系列新的材料、技术跟功能引入到这座本已是千疮百孔的修道院里,为它赋予了新生。
无疑,德莫拉的选择是成功的。建成之后,建筑业界对这座修道院的改造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不动声色”与“胆气过人”或许是对德莫拉的一系列改造动作极好的评价。
德莫拉一方面保留了大部分的现状,但并没有将修道院按照原形进行完全的修复,而是存留了部分破坏后的废墟。德莫拉在自己对于这个项目的描述中说道:在这个项目里,破坏后产生的废墟远比重建修道院的形式要更加重要,正是这些东西在诉说着建筑的历史。另一方面,德莫拉在材料、功能和流线等方面进行了大胆的置换。对于他来说,修道院原有的结构和功能的重要性被它如今的历史形态所取代,现实在其中扮演着更为重要的角色。
在修道院改造里,德莫拉诸多看似极简实则慎重的动作,使得人们走在建筑内的许多区域,几乎捕捉不到改造的痕迹。
新加的楼面与过去的楼面并无差异,新旧之间紧挨着,采用构件连接。新的路面与步道的辨别区分,很难用肉眼可以看出。原拱的换置与移位,也是德莫拉不易察觉的“动作”。为了让视觉上达到更好的效果,德莫拉降低了修道院里一些拱的高度;将部分拱从一楼移置到了二楼,创造出方形的公共空间;在修道院原本仅剩下一堵石墙的位置,德莫拉置入了半埋于地下的一翼作为服务空间,在新加的这一处里,几乎完全看不出新旧的痕迹。
一方面,德莫拉有着一系列“看不见”的动作。而另一方面,他大胆地在修道院里创造新旧的冲突对比,让人不得不惊叹于他的才气与天赋。在很多地方,可以明显地看出现代材料置入的痕迹。在德莫拉看来,改造并非模仿历史,而是将抽象化的意愿在设计上进行转译。
面对原本有着破败顶盖的回廊,德莫拉没有选择重新整合、恢复原来的楼座空间,而是将其掀开成为室外,使得回廊与修道院主体脱离开,如同雕塑般与其余的建筑空间对话。
修道院里,德莫拉改变了一些场所空间的“尺度”。原本较大的高差,他采用新置入的台阶来化解。当然,大部分置入的台阶仍然是花岗岩,但在其中的一连接处,德莫拉放弃了与周边和谐的传统石材,而是选择了极具辨识度的红色大理石;出于视觉的考量,德莫拉更换了修道院内的一些门扇。餐厅通往天井的那些门扇,则是全部被替换成为有着极细钢材边框的玻璃门。
翻新改造后的酒店,与原先的修道院相比,在功能上既有相似也有细微差别。厨房、餐厅以及回廊空间在功能上与先前无异;根据酒店的功能需求,原药房改造成为了酒店,阅览室成为了礼堂,而原有的僧侣单元则是改成了客房。在房间单元室内,原有的结构被尽可能地保留了下来,仅仅是作了朴素简易的装饰。在一些连通的房间里,德莫拉移除了部分门扇,将其装饰性地置于墙上。
事实上,德莫拉的一系列改造动作中,有许多灵感汲取于原有的修道院。在新置入的楼面结构处理上,德莫拉采用了钢材与混凝土的结合:将10cm的混凝土置于10cm的钢板之上。楼面底部天花的钢板格子,源自德莫拉在原本修道院的教堂圣器室里看到的木质天花格板。而由于墙体的规则,使得设计的方格,没有两个是完全一致的。而原本僧侣们使用的水系统也有一部分保留了下来,行走在酒店内的一些区域,可以看到水流,听到水的声音。
在窗户的设计上,德莫拉使其回归到窗户本质层面上的意义——“墙上的洞”,采用了消隐的边框,使得站在室外望过去时犹如墙上的一个个洞口。
至于室外的景观处理上,设计利用了原有的修道院篱笆围出的区域,将空间划分成三块。在其中一片区内种植橘树。这一动作的置入,不仅带来自然的芳香跟经济效益,也让身处其中的人们忆起葡萄牙Bouro地区橘树种植的历史传统。
西扎用个人的风格定义了葡萄牙的“地域主义特征”,却也限制了本土建筑师的风格发展。从这点来看,德莫拉的转换无疑是重要的,他跳脱出了西扎的风格的影响,通过对于更多元化的材料的使用以及更个性的场地解读,为葡萄牙的当代建筑设计开拓了更广阔的道路。
在德莫拉的许多作品中,可以深入了解他处理场地的独到之处。在布拉加体育场中,反山体的外轮廓让建筑充满了跳脱周边环境的张力;帕乌拉海古故居与博物馆中,红色主色调与周边绿色的树木产生强烈的反应。德莫拉并非无视场地特征,而是将一种反场地特征的方式带入到设计中。
正如德莫拉所言:“达·芬奇说过,艺术是精神化的产物,场地也是;但其他可以作用于设计的元素也是同样重要的。”
或许只有身处德莫拉的建筑之中,我们方能体会到异于西扎的德莫拉处理场地的另一种力透纸背。
参考文献:
[1]. Santa Mario do Bouro – Building a Pousada using Stones from the Monastery- EduardoSouto de Moura
[2]. Património: Intervir ou Interferir?
[3]. A dialogue with the past and the present
[4]. http://www.archdaily.com/768833/santa-maria-do-bouro-convent-eduardo-souto-de-moura-plus-humberto-vieira
[5].《传承与个性——西扎与葡萄牙波尔图学派建筑》,有方旅行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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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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