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巴伊别墅
Villa Sarabhai
建筑设计:勒·柯布西耶
建成时间:1956年
项目地点:艾哈迈达巴德,印度
萨拉巴伊别墅位于印度西北部的艾哈迈达巴德,这座城市以高温和季风为特征。艾哈迈达巴德不仅是古吉拉特邦的首府,也是印度纺织业的中心,萨拉巴伊家族的纺织业生意在这里兴旺发达。
别墅于1951年11月由曼诺拉玛·萨拉巴伊(Manorama Sarabhai)委托勒·柯布西耶建造,她是萨拉巴伊家族的年轻寡妇和继承人,想要一座西方现代主义风格的房子:一方面让她与她的两个儿子生活在一起,另一方面在用途上要灵活。它还必须满足一个信奉耆那教、尊重传统和自然的家庭的需求,他们想要一个通风的房子,对着郁郁葱葱的花园开放。
柯布为别墅选择了一个通风良好的位置,同时外面的人几乎无法透过周围的树木瞥见房子。别墅分为三个主要空间:萨拉巴伊夫人的住处、孩子们的住处、仆人们的服务用房;孩子们的住处楼上还配备了一个混凝土滑梯,直接连接到游泳池。
柯布采用了与加乌尔别墅相同的加泰罗尼亚拱的原则。它们由原始的混凝土和砖墙组成,形成了一个绿色的屋顶,并在面向花园的两侧提供了阴凉的休息区域。
支撑拱顶的墙壁被不同大小的开口打断,创造出连续的空间。私人空间通过印度传统建筑中用于通风的小庭院与接待空间分开。别墅采用木制百叶窗,而沉重的木门在最热的时候可将花园一侧的房间关闭。为了完成整个防晒系统,柯布在立面上还放置了混凝土遮阳板。
家庭空间的色彩系统(红、蓝、黄、灰)通过裸露或粉刷的原始混凝土外墙的简朴来平衡。黑色的马德拉斯石材地板根据模度的尺寸进行布局。柯布称之为“最佳铺设”(optimal paving)。[1]
*下文节选自《勒·柯布西耶:理念与形式》,威廉·J·R·柯蒂斯 著,钱锋、沈君承、倪佳仪 译,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20年1月版。
艾哈迈达巴德的肖特汉别墅探索了多米诺体系和雪铁汉住宅的密实立方体之间的差别。勒·柯布西耶将雪铁汉住宅的后裔形容为“男性”建筑,保持着方正与刚硬,与环境对抗。另一方面,莫诺尔住宅的血统则代表着“女性”,其低矮的拱形空间完全融入环境之中。萨拉巴伊别墅属于后者。它由一系列平行的拱形开间构成,以朝向微风并对其进行捕捉。屋顶则是一个密集的草坪花园,带有汩汩地流着水的水槽。支撑着粗混凝土梁和拱的柱子由砖砌成。别墅内部空间很低,但通风性能良好,边缘处的柱子在混凝土顶盖下形成了遮阳的凉廊。
项目基地位于沙依巴格长满绿色植物的隐居处,是萨拉巴伊部落的一处飞地。建筑在一片绿海中几乎消失不见。院子里非常显眼的是一个滑梯,它从屋顶通往水池,但这也同样起到了区分母亲和长子住区的作用。
该建筑的客户,也就是曼诺拉玛·萨拉巴伊,当时才刚刚寡居。她希望有一个安静的住所可以让她和两个儿子居住。柯布在这样一个轻描淡写的建筑中抓住了正确思想,即尽可能地不去干扰场地上生长得极佳的植物。也许从对自然的考虑中,柯布流露出一些耆那教的观点。低矮的顶棚和半张半闭的视线赋予了该住宅一种花园宫殿的气息,它带有高贵的比例却用着谦卑的材料,似乎是想在与自然环境的和谐相处中获得一种理想的简单生活。
但这个特别的“原始棚屋”仍包含西方艺术作品,这些艺术作品即便放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中也不会显得不合适,其某些位置还装有空调(这对20世纪50年代的印度来说是一种绝对的奢侈)。萨拉巴伊夫人属于这种类型的印度客户:这种客户既会在庭院里养鸡养牛,同时又拥有最新式的克莱斯勒轿车。
对萨拉巴伊住宅项目的书面表达几乎和讨论的一样多。这座建筑是根据萨拉巴伊夫人的精确需求塑造出来的。建筑中有给她住的两层套间,给她一个儿子住的单层套间,以及给佣人作宿舍用的附属区。吉拉(Gira)及高塔姆(Gautam)分别是萨拉巴伊的嫂子和姐夫,他们都在与柯布的交流中给予其不少帮助,甚至还拜访了柯布本人及其在欧洲的一些作品。吉拉研究过赖特,并知道在欧洲和美国发展的现状;高塔姆后来则成为位于艾哈迈达巴德的国家设计学院的创办背后的重要力量。他们都为多种危机缠身的柯布清除了道路,并且都明白柯布西经手的设计中艺术史的重要作用。在艾哈迈达哈德,柯布经常和萨拉巴伊夫人待在一起。她是一位非常坚定的客户:在设计后期,她经常咨询现场建筑师让-路易斯·维瑞特,她还时常给柯布写信,询问细节中的模度尺寸,同时能巧妙地指出设计中自相矛盾的地方。
萨拉巴伊别墅基本主题元素的发展是在1951年末到1952年初:建筑中一系列镂空部分与当地的光、阴 影、空气,以及热带植物等因素相互作用;低矮的拱形空间引导人们穿越场地,同时引入当季主导风。隔间相互平行且相互贯通,各个柱墩不均匀地布置在地面上,使得内部空间能够轻易地相互流通。萨拉巴伊别墅在设计过程中建立了一套体系,但同时又打破了这一体系,它将侧向及斜向视角打开,同时定义了私属区域。在第一个方案中,车库位于滑梯后方,就好像一段酷热驾驶后自然的目的地就是凉爽的游泳池,这个游泳池可以通过一个从屋顶上延伸下来的滑梯进入。最终这个车库与佣人房及厨房体块一起合并到入口庭院的一侧。柯布通过这个小房子去探索保护性屋顶概念的新变体。凉台有很厚的土壤垫层,水槽穿布其中(这种隔热方法比混凝土遮阳伞要成功许多)。有机形态的游泳池是最后一个动人之处。
最初柯布试图展现室外的拱,并使用木质格栅或混凝土格栅来排除炫光,这是他在艾哈迈德巴德的老房子上所看到的做法。但是拱外露的想法最后被否定,因为这会使得房子看起来像是来自工厂的物件,而对于纱窗,因为虫子可能会吃掉木头,而且雨季时雨会穿入格栅内,因此也不可行。所以柯布想出用方形混凝土罩子来给室内营造一种被保护的感觉;并在内部跃升的拱和外部横梁式的支柱和板材组成的结构之间,引入一种丰富的形式对比。然而方形的混凝土罩子却给予了建筑以一种私人、甚至神秘的特质。建筑中被遮盖的走廊与远处的海湾融为一体,走廊上设置了木材和玻璃制成的转门,打开时能够使自然空气在室内自由流动;关闭时能够保证部分房间的人工制冷。另外,柯布在建筑中设计了类似于拉图雷特修道院中的通风槽口,并在口部设置了防虫网。为使用者提供一座能够抵抗包括酷热、沙尘暴,以及热带地区瓢泼大雨的庇护所是至关重要的。
人们很难从照片和图纸中真正理解萨拉巴伊别墅的室内空间。低矮的拱形大厅通过室外廊道与自然环境融合: 很难界定建筑在哪里结束,室外环境从哪里开始。其中一些砖柱进行了抹灰并涂上了绿色、黑色、黄色、 红色或白色,通过抽象的平面之间的重叠、前进或后退,展现出一种精妙的秩序。屋面中的隐藏结构支撑减少了中心的结构支撑数量,进一步解放了室内空间。
由于建筑中采用的元素的减少,节点和细部对于取得理想空间效果的重要性大大增加。建筑结构融合了优雅与轻盈的触感。柱子顶部支撑的混凝土梁略微退后,而砖拱从退入阴影处的不可见位置一跃而出。混凝土梁像是悬浮于空中,而拱形的结构形式在各个房间之间以一种缓慢的节奏移动。当大门关闭,人们能从嵌入在木板中的方形和矩形小窗看到热带植物和花朵等自然景观。当大门敞开之时,住宅和花园合二为一。
建筑所使用的材料廉价,尺度适中,但是这座为富人设计的住宅仍然带有一种朴素、贵族式的意味。建筑氛围以宁静为主导。幽暗的室内环境带给眼睛以舒适的感受。当人们坐在低矮的靠垫上或是沙发床上时,这种室内环境所带来的好处更为明显。最后的成果是可触、可感受的。地板由抛光的暗灰色柯塔石构成,表面留下了由模度所限制的白色接缝,以及大小不同的矩形。夜晚时分,曲线的吊灯将光线投射到拱顶的底面。木头和玻璃制成的滑门在由混凝土和暖红色所构成的主要结构系统中增加了一种二级系统。门框顶部横梁上部的可调节旋转木板与拱顶的弧形形体契合。这些可移动、可调节角度的木板在建筑中引入了一种人体触摸的动作,形成了对穿过大厅的微风的多种不同方式的回应。古代的瓶罐、吉吉拉特式的家具,以及关于萨拉巴伊的现代绘画作品,在这些流动的室内空间中与投射进来的光线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建筑隔绝了严酷的夏日气候,但空气仍然能够流入进来;而雨季时候倾泻下来的雨水通过水闸、水渠、檐沟及滑梯直接排入水池中。
萨拉巴伊别墅有很多个“近亲”,并不仅仅是柯布更早期的莫诺尔住宅。要说它令人最先想到的,莫过于对地中海与北美民俗建筑的那些转化:罗克和罗伯住宅,1949年的富埃特住宅,以及1953年的加乌尔别墅。柯布在1935年的珀蒂特周末小住宅就已经探索了低矮的拱形空间上方覆盖草皮屋顶的想法,而同一时期位于马特斯的住宅则探索了将柱子和墙面转化成阳台的建筑语法。在萨拉巴伊别墅中,侧面的柱子和遮阳板结合则创造了一种适应热带气候的结构类型。昌迪加尔和朗香教堂的蓄水池想法也在汨汩流水的水槽与滑梯上得到了重申,屋顶花园则在柯布对自然力量——雨、植物和阳光,甚至月亮的颂扬中成为一个核心主题,因为他希望屋顶在夜晚的时候也可以使用。通过柯布对另一个项目的描述,可以传达出这座建筑的精神,即1942年未建成的“北非舍尔沙勒附近位于一片农庄之内的居住区”,其中拱形空间、郁郁葱葱的围墙花园、水槽和水池都交织到了一起:柯布已经发现如何用现代方式进行建造,并与乡村、气候及传统相和谐。
和柯布其他的印度建筑一样,萨拉巴伊住宅在印度传统上也有自己的试金石和类似物。斜面窗洞及低矮遮蔽的空间同时显示的精神,分别来自农民手中的乡土资源,以及英国人建造的功利性的公共工程部印度式平房(bungalow),与此同时粗砖和混凝土也呼应了它们在艾哈迈达巴纺织工厂里的相似用途。从内部的遮阳空间看向外面的水和植物的宫殿愿景,让人想起德里和阿格拉红堡里的皇家公寓,同时内部的遮阳则唤起了圣地般超脱凡俗的气氛。尽管占星几何已为“高级生活”提供了幽默的图形,占星几何变成了一幅描述高端生活的有趣的画面,滑梯还是具有对简塔曼塔(Jantar Mantar)天文台的方位三角的神秘象征。这种建筑装置或许同样受到了一个儿童故事的启发:萨拉巴伊女士的儿子阿南德(Anand)与柯布分享了他对于莫洛亚(Andre Maurois)小说《胖子国和瘦子国》(Fattypuffs and Thinifers)中描述的、一个巧妙的斜槽装置的喜爱:一种能够通过强迫人们直接起床洗澡的方式来叫醒人们起床的闹钟。
在建筑师的许多晚期作品中,水是一项重要的考虑因素。而在这座建筑中,水和流动空间或是光线调节等想法同样重要。在评论萨拉巴伊别墅融入花园背景的方式及鼓励人们相互交流的方式上,印度建筑师查尔斯·柯里亚曾经这样评论道:“一个杰作——像一棵菩提树、一个印度大家族、印度本身那样的复杂、无固定形状和开放。”
如果将萨拉巴伊住宅看成一个孤立而奢侈的项目,就错失了它太多的特点,还会误解它的巨大影响力。对柯布而言,这个小住宅是一个“地方主义假设”,是一次对适用于现代印度普遍状况的语言探索。它的元素将在昌迪加尔高等法院的拱顶、柱子、遮阳 设备、水槽,以及平展遮阳伞中再次被发现;但它们也同样出现在柯布对最便宜住房的研究中:他的“印度语法”必须能够同时满足让农民和法官都认为很有价值的能力。尽管萨拉巴伊别墅十分隐蔽,但它还是在印度引发了广泛影响。很多使用砖柱和混凝土梁的建筑仿造之,这些大多是陈词滥调,但也有精品进行了更深层次的转化。如位于艾哈迈达巴德的甘地纪念馆(1960年),由柯里亚设计,他融合了萨拉巴伊住宅和路易斯·康的特伦顿犹太社区公共浴室;多西的桑珈事务所(1980年)展示出柯布的“印度语法”即便在整整30年之后依然有丰富的转化能力。在这个案例中,萨拉巴伊住宅中的草皮平台和遮阳拱顶常常在多西的解决方案中出现。
柯布粗野的印度建筑开启了一套新的表达可能性,并试图通过建立新旧之间的联系来处理后殖民身份的尴尬处境,同时又不回归到怀旧的多愁善感之中。这次探究的关联性在于它为光亮的陈词滥调而又被贬低的国际式风格提供了一种替代性的选择,在于它论证了一种在基本类型的层面上去阅读传统的方式。例如萨拉巴伊别墅,就使得将农民乡土建筑的持久智慧转化为现代术语的一种新方式成为可能。
柯布的印度认知需要从广阔的视野来看待,包括巴拉干对墨西哥古代遗迹的抽象化再现,以及日本人试图将现代技术与从传统木建筑中提取出来的经验相融合。即便是现在,过去了半个世纪后,隐藏在柯布的艾哈迈达巴德建筑背后的思考过程的启示仍待进一步发展。他“面向印度建筑的真正启示”,经常被用来回答一个始终与第三世界相关的问题:如何变得现代并回归源头;如何复兴一个古老的休眠文明并同时参与到普世文明中。
参考资料:
[1]Le Corbusier, Œuvre complète, volume 6, 1952-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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