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由香港大学建筑系副教授朱涛担任学术领队,有方“建造记忆:卒姆托在自然中·第5期”前往德国、瑞士、奥地利,系统考察了卒姆托各时期的多个作品,并到访和卒姆托紧密合作的木匠工坊。
团员姚清轩,对坐落在瑞士山谷之中的瓦尔斯温泉浴场,印象尤为深刻,并在下文中将细致的体验过程,以及由此引发的对东方哲思的反思娓娓道来。
本文由作者姚清轩授权行走中的建筑学发布。
整个七月都在欧洲南部德语区和北部斯堪维也纳半岛度过,其中有六天时间在有方瑞士之行里,一同学习了解瑞士建筑,通过实地考察、与朱涛老师及随行建筑学员的学术探讨,对瑞士建筑师的建造方法与哲学,以及这些建筑在每一个特定场所的非凡介入,有了更系统的认知。印象深刻,受益匪浅。
如果从物质层面来探讨建筑学,那么建筑首先是关于房屋结构的建造。现代主义建筑的大规模建造,都基于20世纪初几位欧洲现代主义大师们关于混凝土和钢结构的探索、总结和理论积淀。直到21世纪,并没有发生本质变化。然而,不同国家根据本国的具体社会历史进程及工业基础,对现代主义都有微妙的不同回应。
在瑞士,以卒姆托和Olgiati为代表的两位建筑师,便对建筑的建造方法有着不同且非常具体的实践。卒姆托的瓦尔斯温泉浴场(Thermal Bath Vals)令人影响深刻。在没有亲临这里之前,已经不知有多少次在绘图册上临摹、想象、思考过这个空间的平面策略、立面尺度、剖面节点,以及光影关系。
那日,进入这样一个非常熟悉但又曾经只存在于脑海中的空间,几乎凭借对于这个项目的直觉记忆,迅速地找到想要去的各处空间,疯狂地游走其间,抚摸、停留。我好像进入了梦境,一个由石头、水雾和淡淡光影组成的“盗梦空间”。从进入长廊开始,随着右手边被泉水腐蚀多年锈迹斑驳的墙体,以及左手边一间间独石般仿若洞穴一样的更衣室,卡农的旋律便随之开启。然后复兴数十步,进入一个新的开阔界面,向下,踩着宽阔的石英页岩大阶梯,步伐漂浮,节奏加快,直至温泉层,脱掉浴袍,缓缓步入四块“大独石”建构围合的室内大浴场。在此停留,仰望从顶部石板间,渗入到内部的微微天光,身体开始发烫,精神已经上升,眼皮微微垂下。此时,卡农钢琴曲第一乐章完毕。
我陷入沉思,曾经在日本和歌山和关东地区也到访过很多精彩的山中温泉,它们无不自然迷人,但是这种把身体、时间和精神糅合到一起的温泉空间,却是第一次碰到。它唤醒了一些沉睡在我身体中很久的知觉,仿若大梦初醒。而这场梦,可比庄周梦蝶。回到房间,那个卒姆托为旅客特设的“修道院”,是为温泉浴场的预备,更是为之后的反省。身体沉浸于一片红色,右手边是修道院的“铃铛声”,桌子面对着雄伟的阿尔卑斯山。
刚才所体验的浴场光线、声音、触感,仍旧触手可及。真是“做建筑若烹小鲜”啊!建筑材料也是可以像做料理一样,严格分类,切成不同的尺度(L,M,S,XS),然后建筑师用如烹饪师的智慧一般,把这些严格攫取并分类的材料,加工成一座天然的人造物。
墙面是XS与S尺度的长条石英页岩,与建筑混凝土结构浇筑为整体,凝固如一,又自然光滑。地面则切割成M尺度的中大块石材,基本尺度为1.2米X1.5米左右,厚度可达200毫米以上,简直是用石块在铺地面和垒阶梯。顶部悬浮的L尺寸“石块”,则是由清水混凝土一体浇筑,通过工程力学的大跨度悬挑,仿若漂浮在一个个独石柱墩之上,“石块”与“石块”之间留有10毫米左右的缝隙,自然光线由此偷偷介入,洒在墙面和肌肤之上,渗入心扉。人心无不沉醉其中,身体则游离在不同“石洞”之间。
身体的触碰是光滑的,脚底却是沙沙的,我知道这是建筑师对材料的细致处理,也是对这边山地场所的深刻回应,以及人体触感的细腻体味。刹那间,我开始疯狂又贪婪地摩挲,在每一个不同尺度的泉池,在每一个不同温度的桑拿房,我惊叹于它们的空间尺度,也沉醉于材质的体量用法。这种材料的建造,已经脱离现代主义的正常范畴,简直就是古罗马:厚重,沉积,自然。我已经听到建筑师在说什么了:“我不是建,我是在垒。这不是房子,这是个天然洞穴。”然而,我大声回应:“天然不可能如此之抽象,如此之合乎心意。”哈哈哈……只剩下笑声在“洞穴”中回荡。
然而为什么,古罗马可以在1800年前就造出这么巨大的穹顶呢?最重要的原因是材料。构成穹顶建筑的最主要材料就是:古罗马混凝土。我们晓得,现代钢筋混凝土的主要构成是:混凝土、石子、水和钢筋。而古罗马混凝土构成原理与其相似,它的构成可以简单分为:火山灰、石灰、海水和块状火山岩石,它们混合后发热会生成一种很难制造的罕见物质“托贝莫来石”,又叫硅铝酸盐。托贝莫来石就好比“古罗马混凝土的钢筋”,承担建筑的拉力。但不同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渗透在混凝土中的海水会溶解火山岩和玻璃,这时候火山岩中的另一种硅酸盐矿物钙十字沸石就会参与反应,生成新的铝硅酸盐,就仿佛原来的托贝莫来石长大了,从而阻止建筑物的裂缝生长,结构也变得越来越强。而现代基于硅酸盐的水泥在变硬后则不会再变化,这意味着它只会在时间的流逝中因为各种因素而变得越来越脆弱。我想,托贝莫来石便是诸神送给古罗马人钻石般的礼物,使古罗马建筑师将才能发挥到极致,可以建造出不同尺度的“石洞”空间。
“石洞”穹顶之下的高空与地面,也定义着诸神与众人之间的尺度。遥想古罗马卡拉卡拉浴场高达40米有余测穹顶,那是古罗马建筑师献祭于神明的尺度,人在这样的尺度之下赤身裸体,神人合一自然生成。
而在瓦尔斯浴场,整体高度被控制在5米以内,人的视线不是垂直的,而是向水平方向延伸,直至落地窗外雄伟的阿尔卑斯山脉,或许在这里神明已然成为自然,而空间内外不断暗示我们的则是属于现代人的天人合一(与自然和谐共处)。这明明是我在东方文化背景下,被不断教导的哲理啊。一种东西方意识的不期而遇,在我的身体中,在我的意识形态下,在我的心灵之上。这样的启示,就是以西方哲人的姿态,在告诫作为东方人的我,如何看待我们的东方先贤,中原大地给予我们的宝贵精神遗产。无论魏晋,诸子老庄,这种天人合一的精神,早已凝结在我们的东方意识中。诗文绘画,山水田园,我们需要借此反观,深深地回眸,形而上或者是形而下的,都要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凝练出属于我们的当代东方建筑意识。
作者简介
姚清轩,徽宗设计研究室主持建筑师,纽约PACE大学BA荣誉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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