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天围绕“战疫女性医护人员卫生用品短缺”的讨论与后续社会行动,让我们联想到:在社会的其他行业、比如有方关注的建筑设计业,是否也有正被忽视的女性诉求?这一疑问,是本期群访的起点。
然而在推进中我们发现,“女性建筑师”的相关讨论远比想象中敏感。最终我们确定了以下8个提问,向有方“2020中国年轻建筑事务所”中的女性主创发出群访邀请,并收回15份多元且深植于个体经验的答案。“谈论建筑师本身吧”的呼声不绝于耳,而“平衡家庭”“体力不足”“招工与晋升不公”“初见施工方时不被信任”,也都是具体的反馈。
正文开始前,感谢以下15位受访建筑/设计师团队的支持,与她们的分享和时间(依姓名音序排列):
Anna Andronova DA! Architects创始合伙人,从业3年
陈俙如 REAL建筑事务所+合伙人,从业9年
陈钰 BE东维建筑总经理,从业13年
冀雅琼 好似飞行主创建筑师,从业9年
蒋琳黎 一界设计合伙人,从业8年
李迪 奥默默工作室创始合伙人、总经理、运营总监、主持设计师,从业11年
毛颖 木月建筑设计事务所(MOON Architects)创始人、主持建筑师,从业7年
沈梦岑 沉默建筑主创建筑师,从业5年
Kulthida Songkittipakdee HAS design and research主持建筑师,从业15年
王静雯 不也建筑设计工作室合伙人,从业5年
吴俣 STEPS大台阶建筑创始人,从业5年
徐琳 三磊方未设计师,从业12年
严然 三磊方未建筑工作室副合伙人,从业7年
杨力维 BE东维建筑主创设计师,从业12年
张婕 陌至建筑事务所合伙人,从业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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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a Andronova:我们有一个线上线下结合的灵活团队,男女比例大约是1:1。为了取得更好的效果,我们尽量保持“阴阳平衡”。更多的观点意味着对任何话题有更广泛的理解,以及寻求解决方案的更多方式。
陈俙如:9人,男女比例2:1。
冀雅琼:目前共6人,男:女=2:4。
蒋琳黎:总人数四十几个,男女比例大概3:1。
李迪:总人数在10人左右,女性建筑师占比约40%,工作内容包括前期方案设计、后期施工图团队、研究及媒体专员等。
毛颖:事务所目前有10位设计师,其中女将7位,男帅3位。
沈梦岑:正儿八经的就我一人,但不时会与同学或朋友合作。男性:无。
Kulthida Songkittipakdee:今天,我们事务所收到越来越多的女性建筑毕业生的求职信;我在大学担任建筑设计教学时,我的组男女比例为2:10。这些现象反应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即越来越多的女性投入于设计、建筑、艺术和文化领域。在HAS design and research事务所中,洪人杰(Jenchieh Hung)与我并无刻意区分男女比例,我们在理想情况下希望各占一半,就像我们设计的空间一样,既有平滑也有粗糙,男女比例均衡也有助于平衡我们的设计思维。
王静雯:4人,男女比例3:1。
吴俣:目前就是2个人,性别比1:1。
严然:不到10人,男女比例2:1。
杨力维:目前是20人左右浮动,性别比是1:1。
张婕:目前一共是4位,男女比例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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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a Andronova:没有因此接受过采访,但参加过几次以女性建筑师为主题的展览。我不认为“女性建筑师”需要单独强调,但“女性化”的品质在我们的社会环境中一定是受欢迎的。我们需要更多“关爱”的空间——无论是对大自然还是对人——这正是建筑行业所普遍缺乏的,并正在对我们的星球和社会产生巨大影响。性别问题不仅是建筑行业需要面对的问题,它是我们社会结构中的问题,我们需要消除普遍的偏见。
陈俙如:没有。不需要。在这个问题上,我很赞同丹麦建筑师Dorte Mandrup的观点:“I am not a female architect. I am an architect.” 我们应该让男性建筑师和女性建筑师在相同的社会认知环境中工作和竞争,谈论建筑本身,而非性别框架下的建筑和建筑师。没有男性建筑师,也没有女性建筑师,只有好建筑师。
陈钰:讨论的意义在于讨论的目的。女性议题被反复讨论,可能本身也是一种性别系统性不公平的折射,比如“建筑师”与“女性建筑师”这种称谓的分类。
冀雅琼:有一次,在2016年,上海一家叫“Lady First”的女性沙龙来采访的。不用(过多讨论),过虑了,这个身份没什么特别的,有方肯定能找出来很多比这个更有意思的议题。
蒋琳黎:我算是第一次因为这个身份被采访。我认为在整个建筑业里,女性的身份没有什么特别性。可能在设计工作中男性和女性会有不同的“性别天分”,现在也有越来越多的女性设计师能在建筑行业中承担重要的职务,这是一个特别好的事情。但我认为设计行业,看的是想要做好设计的心和最终能呈现的效果,不是性别。
李迪:也曾因为这个身份被采访过,但我觉得只有当“女性建筑师”这个标签不再成为标签的时候,女性建筑师才可以真正在这个行业中被更平等地认识。在这个男性建筑师占主导的行业中,女性建筑师有其独特的设计思维和更加柔韧的思考方式,这对于整个行业的贡献是巨大的;男女建筑师的平等恰恰是建立在各自性别群体贡献出自己独特的设计风格之上,而不是一味向某一个性别靠拢。
毛颖:我参与过一些关注创意领域女性的NPO举办的活动与演讲,并接受过一些关于女性建筑师的专访。“女性”这个身份的确需要被更多地讨论,但是“建筑师”这个职业,我觉得抛去性别身份,最重要的是有社会责任心,创造更好的作品。我不倾向于把性别议题变成先设性的,也不倾向把性别作为讨论的唯一参数。不管是在学术、教育还是实践领域的女性建筑师,她们都是丰富、立体、多元的独立个体。
沈梦岑:没有(因此被采访过)。可以被更多地谈论,也欢迎大家来谈这个话题。谈论的范围越广说明这股力量就越强大。我们不需要去着意推动这股力量,但它的壮大是时代的趋势。如果能有更多女性更长期地投入在建筑创作的过程中,对建筑业和建筑学的发展都会有深远影响。
Kulthida Songkittipakdee:有!在我的职业生涯中的确接受过关于女性建筑师的采访。事实上,许多女性建筑师改变了世界看待设计行业的观点,譬如10年前我在法国巴黎的伦佐·皮亚诺建筑工作室任职时,就有几位法国女性建筑师在这个专业领域中扮演极重要的角色,像是Françoise-Hélène Jourda、伊丽莎白·德·包赞巴克、Manuelle Gautrand等,她们不仅是女性建筑师,更是展现法国建筑多样化的领导者。然而,在同个时刻我回看亚洲,却无从得知女性建筑师所带来的重要性。10多年后,我开始看到各个地方的女性在无数领域中扮演主要角色,这也促使亚洲人改变了性别观点,认同并接受女性建筑师在行业中的地位。
王静雯:之前没有被采访过,但曾在国企工作的时候有参与过采访身边的女建筑师的活动。我个人认为需要关注女性建筑师,但过度地聚焦“女性”二字只会让建筑师本身的能力和特质被弱化。我不太希望女性建筑师仅仅是因为社会舆论环境的关系,而受到关注和认可。
吴俣:我没有被采访过,但曾以“女性建筑师”的身份采访过几位“女性建筑师”,也尝试提了一些关于“女性”的问题。我隐约感到,受访者大多对于此类问题是有所顾忌和防备的。事后我也会反思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冒犯了别人?或是根本不应该去讨论这些问题?令我困惑的是:虽然最近两年国内关于“女性”身份的议题有很多关注,但行业内关于“女性建筑师”的讨论却几乎是空白的。但此刻面对这份答卷时我才意识到:“建筑师”需要保持专业形象,而“女性”身份又是一个极其复杂和个体化的议题。这俩凑一起,突显“女性”身份会损害“建筑师”专业形象;顾及“建筑师”专业形象会损害探讨“女性”身份的诚实。老实说我不确定这个议题是否需要被更多谈论,一方面它容易变成政治化和抽象化的泛泛空谈,这样“女性建筑师”会陷入被标签化的危险局面;但另一方面,我的确对于“女性建筑师”真实个体的心灵和作品有着深深的好奇。
徐琳:作为女建筑师经常被行业外的人问及工作内容和强度;但在行业内并未因性别而多有议论。建筑师的职业能力培养和工作内容不受性别差异的限制,不需要专门由性别出发去讨论工作范围和能力。
严然:没有(因此被采访过)。我认为在各个行业,都是一样的,但我觉得不至于需要只把“女性”单独拿出来讨论,在讨论女性的时候,也应该关注男性这一性别特征在行业中的优劣势。
杨力维:没有(因此被采访过)。我认为这个话题可能并不需要过多讨论,身边也有不少女性建筑师,有时候过多的讨论会更加强调性别的差异,更像是一种博眼球的行为,其实建筑界虽然男性大师居多但绝不是男性统治的行业。
张婕:没有过。感觉不太需要,希望建筑师还是要以作品受到关注,而不是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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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俙如:社会普遍认为女性建筑师(也许不是女性建筑师,而是整个女性群体)到了一定年龄可能会将生活的重心从工作转移到家庭,于是影响工作的投入度。这种对于性别处境的认知,本来就是被社会建构起来的。我们也必须去面对“人的差异性”。有些女性建筑师到了人生的不同阶段会重构自己的生活重心,这种认知不能说是完全的误解。但是,这种阶段性的侧重点偏移,就女性的社会意义来说,应该被接受,被保护,甚至被赞扬。
陈钰:没有需要澄清的。建筑师是我们选择的职业,这个职业是通过作品来表达自己。
冀雅琼:没有发现。我有点好奇为什么会出现这个问题,难道真有什么刻板印象和误解被我忽略了?对“女司机”可能还存在会把雨刷当左转向的刻板印象,“女性建筑师”跟“女保安”“女飞行员”等技术工种类似,因为在行业内人数偏少,会被在该职称前加性别,同理“男保姆”,仅此而已吧。
蒋琳黎:我在团队里主要是负责景观设计的方向,就我日常感受到的一些刻板印象来说,我希望在这里澄清一下:
第一,女性建筑师/景观设计师对项目落地的把控有时候能更细致。
第二,我们会发很美好的生活照片,但这并不影响我们能出入工地、爬坡上坎、日晒雨淋。
李迪:很多人认为女性建筑师不够理性,设计的作品过于形象化,其实我们一直都是非常理性地做设计的。我参与了大量的实践项目,在大型公建的落地中,尤其需要极理性的思维去应对各方的诉求。目前我主要工作在城市更新领域,其中面对的各种政策、居民、技术、法规和在地因素更复杂与多变,需要非常理性的思维去处理与平衡这些关系。而女性建筑师天生的感性特质,往往可以在理性的基础上更好地柔和解决复杂问题。
毛颖:我不希望看到女性建筑师被过度的标签化,但确实大家对“女性建筑师”形象的想象力较为贫乏单一,比如“女性建筑师设计语言是柔和的细腻的”“她们不能很好地平衡家庭和事业的关系”“生孩子比职业更重要”等这些误读。我觉得不要以类型化的眼光看待女性建筑师。
沈梦岑:其实我倒没怎么经历因为性别而给项目和工作带来的困扰,或许是因为我涉世尚浅,接触到的人与事还不够多。但我相信:能力与人格魅力是打开困境之门的钥匙。
Kulthida Songkittipakdee:我可以分享近期我们事务所在中国和泰国项目的经验。当项目在施工阶段,作为项目负责人到达现场指导并确认细节时,施工方总是会在第一次见面时质疑甚至看不起女性建筑师;尤其当你身材娇小、外表看起来年轻、有着娃娃脸、讲话声音很轻时,施工方往往不愿相信这位女士主导了整个建筑设计。直到你指正他们的施工细节,并协助解决项目现场问题时,他们才会意识到,眼前这位不仅是一位女性,也是建筑师。在这种施工会议中,外表显得格外重要。
王静雯:我觉得对女性建筑师的刻板印象主要来自于女性明星建筑师和不负责任的电视剧编剧。
其一,不是所有女性建筑师都是雷厉风行、咄咄逼人或者性冷淡的人设。就我的求学和工作经历而言,有很多女建筑师都是随和、可爱、接地气的性格,并非千篇一律,而且也不会动不动为了事业就放弃家庭的经营。很多影视作品要不把女性建筑师刻画成独当一面的精英,要不就是不着边际的艺术家,都与实际相去甚远。
其二,有很多行业外的人认为女建筑师的设计会更偏向女性化,而在很多人心中其实是把女性化和不专业划等号的,因此有不少业主本能地不信任女性建筑师,我觉得这也是误解。
吴俣:对于“女性建筑师”群体而言,“被看见”的样本基数目前还太少,我想起的每一个人都很不同,应该还不至于形成刻板印象。就我个人而言,别人对我有什么误解可能也不会当面告诉我?有的话也没办法,澄清也没用,不影响工作就没事。
徐琳:没觉得女建筑师被标签化和刻板印象。
严然:没觉得有。
杨力维:女性建筑师的刻板印象可能是因为女性投身设计行业,而弱化了女性特质,比如雷厉风行、而不够温柔?其实人都是多面的,不在于性别与职业,而在于个人的秉性与教育。比如东维设计的几位主创设计师都是内心非常温润的人。还有,这个时代对于女性印象的理解,应该已经远远不止于“温柔贤淑”了吧。
张婕:大概是一些标签,类似女建筑师的设计“柔软”“感性”“细腻”,相对于男建筑师的“理性”“逻辑”“力量”等等。这些词汇在我理解中是个人的特征和偏好,而非性别属性的。就像把Lina Bo Bardi和Peter Zumthor的建筑放在一起比较,其实不符合这种性别刻板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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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a Andronova:在平日正常的工作中,我认为是相当公平的——公司往往注重结果,无论性别,优秀的专业人士都极为重要。在欧洲,当一名女性甚至可能更受优待,你会被雇佣来支持“多样性”。但很明显的是,由于我前面提到的社会原因——家庭结构和刻板印象,女性更难获得领导职位。如果女性获得了,就意味着她真的更好,因为在相同的条件下,男性往往会更受青睐。
扎哈出现后,无形的“天花板”被打破了。现在当有人告诉你“你不能成为一个伟大的建筑师”时,你可以用她作为你的论据。扎哈不仅是一个伟大的建筑师,她更是我们所有人梦想的象征。
陈俙如:困扰更多的可能是在职业发展的过程中,由于家庭等社会责任,女性会有更多的牺牲。这种由于性别和社会属性产生的情况具有普遍性,不仅发生在建筑行业。另外就是,女生尤其爱美,建筑行业工作时间长,熬夜导致的皮肤问题、衰老问题,应该对女性从业者也造成着较大的困扰吧。
陈钰:不可否认,我们国家的建筑行业目前是个工作强度大、节奏快的行业,这对绝大多数需要兼顾家庭与工作的成年人都是一个挑战;但在这个过程中,一般是女性在职业规划上做出牺牲与让步。
冀雅琼:我回顾了项目流程的各环节,没有发现在行业中因为是女性从业者而受到困扰。有的甲方一把手就是女性,有的山林工地中施工队里都有不少女性搬砖和泥的,都能够行事从容。会被不信任,更多还是自身职业素养、技术能力或合作态度的问题。若谈及性骚扰,现在也出现男性是被骚扰方了。我想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女性/职场”这种话题不会存在太久了。
蒋琳黎:就我的体验来说,其实没什么大的困扰,现在在职场中大家对女性从业者越来越尊重和体谅。
李迪:目前对我而言,没有太多的困扰,我们工作室是在极为平等的条件下开展工作的。我作为三个合伙人之一,有充分自由设计的空间,同时很多时候我也会为另外两位合伙人贡献设计思路与手法。
毛颖:有,肯定有,不能避而不谈,应落落大方。我观察到的是,建筑业内的女性从业者体力上不如男性,在择业、就业、晋升职位中有机会不平等的现象,这所隐含的是行业性别偏见现状。
沈梦岑:我想,女性的建筑从业者最大的困难或许来源于工作与生活的权衡。如果想要拥有生活上的圆满,长期高强度的建筑设计工作可能会成为阻碍。而如果想在领域内坚持不懈、长足发展,要么就要使生活作出部分牺牲,要么就要比男性付出更多来获取对二者的兼顾。相信不仅在建筑界,在其他很多领域亦如是。
Kulthida Songkittipakdee:我不认为性别会造成困扰。相反地,我认为女性建筑师能在职场上提供男性建筑师所无法提供的特质。尤其是女性的力量,能让女性从业者在任何条件下适应并面对自我。
王静雯:我所看到的身边的女性建筑师面临的困扰,一部分来自于家庭和社会,这其实和大部分职业女性面对的问题是一样的。只不过女性建筑师面临的形势可能更为严峻,因为建筑师这个职业本身是要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工作上的,这和性别无关。我问过的所有女性建筑师前辈都说家庭和生活是无法平衡的,朋友圈里也经常会有朋友讲加班、通宵、或者因为产后作息变化带来的失眠和情绪困扰。
其二就是从事建筑行业的女性确实比男性要少很多,尤其是在进入独立工作室之后,无论是在办公室还是工地现场,我经常会面对自己是工作环境里唯一的女性这一局面。对我本人的困扰可能是,在陌生环境里被众多不熟悉的男性工作伙伴包围并且要与之进行沟通的时刻(例如在施工现场),经常就会有女性的话语权处于劣势的感觉。但这只是一种心理感受,心理强大的人应该能克服这种困扰。
其三是体力带来的困扰。建筑设计工作是需要充沛体力的,在设计院工作室,外勤出差的工作一般都会交给男性,所以我之前也从来没有想过会为了工作健身。但去年加入工作室后,几乎所有事都要亲力亲为,有段时间密集地连续辗转几个工地后,明显感觉自己体力支撑不住了,我才有了人生中第一次“为了事业真的要开始积极锻炼身体”的想法。
吴俣:最主要的困扰大概是,我们根本无法确定自己面临的一些问题是否是由性别导致。总想着自己的“性别”是致命的,比如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把它归为性别的原因并申诉一番,这种意识会让我形成偏见,以后一遇见问题就会惯性地归咎于“性别”,容易陷入受害者的思维模式。真实的情况往往很复杂,而只有学会理解真实才会让思想成长。尤其对于创作者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保持诚实,如果“性别”令人产生愤怒、损害诚实,创造力和想象力也会离我们而去。你会发现,那些作品里充满奇特性别特征的创作者,恰恰是忘记了自己的女性身份,淡化了性别意识的人。
徐琳:在我的观察中,女性建筑师从未因为性别的原因而选择性地工作;反而是社会对女性在家庭中重要性的理解,使很多女性建筑师由于家庭的原因放弃了对职业的向往。
严然:设计师是一个高强度职业,需要精力和体力的高度付出,女性有时在体力上容易弱于男性。
杨力维:最大的困扰应该是来自于家庭,不少女性建筑师成家以后面对带孩子的压力不得不退居二线减少工作,来取得一个平衡,这也是女性的天性使然。但是反过来讲,身边也有女主外、男主内的家庭合作模式。但在具体招工的时候,这种不公平性还是挺普遍的,如设计院会倾向于招男性,觉得男性能为工作付出更多的时间,还不会因为生育等因素耽误工作。
张婕:建筑设计本身还是一个男女从业者数量较为平衡的行业,主要是大众认知里,觉得女性从业者应该更多参与商务和行政工作,而非设计。这种意识会忽视一些设计能力出众的女性,也会限制一些喜欢做商务和行政工作的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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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a Andronova:这可能是一个不太直接的请求:我希望社会性、疗愈性质的项目得到原属于商业和军事项目的预算。不要忽视那些真正困难的、生活在绝望中的人,一个为少女设置的避难所可能比又一个玻璃塔楼更有意义。
这将使我们的建筑环境中偏“女性化”的、充满关怀的一部分得以加强。有证据表明,女性建筑师可以更敏感地解决这些问题。当然,可以肯定的是在此之上,我们也同样能设计一座伟大的建筑。
陈俙如:当今社会很多活动挂上“女性”旗号,女性电影展、女作家小说选、女性建筑师展览,女性看起来是被尊重了,但这些名头实际上却在时刻提醒人们,女性是特例。这也是在第二个问题中我认为在建筑行业,“女性建筑师”不应该成为谈论议题的原因。陈丹青老师说过一段话:“‘不让须眉’‘女子丈夫’,中国人常拿这类屁话奉承女性,其实呢,主语还是‘须眉’、还是‘丈夫’,分明借此抬举爷们,哪里是尊重女性!绘画,如正义之事,贵在大胆,论义无反顾,论舍命奉献,女杰的胆气远胜男子。想想中外女烈士,令人气绝,投降变节的男人肯定多过女生。同样道理,论手巧,超级裁缝、厨子、设计家、化妆师,却是男人的天下。所以情形应该一反,咱们要对手巧的男流说:哎呀,您真是‘不让粉黛’‘男子太太’呀!”
我认为需要改变的是减少性别差距的方式,不是在各种环境下强调“女性”二字,而在于落实一些实质有效的政策和制度,比如促进男女同工同酬,引入政策改善工作家庭平衡等。
陈钰:公平不是无差别地对待女性和男性,而是差别地对待以让他们获得同样的机会。
冀雅琼:整个行业当然有很多需要优化之处,我还没有发现针对“女性建筑师”特别需要改变的。
蒋琳黎:希望行业能给新锐设计师更多的机会。
李迪:整个行业需要对女性建筑师的作品给予更多关注,建筑设计行业虽然有很多伟大的女性建筑师,但总体上而言,还是一个以男性为主导的行业。但目前有越来越多的女性建筑师在国际范围内受到关注,尤其在中国年轻一代建筑师中,我也看到越来越多女性建筑师的涌现,我觉得这些对整个行业来说都是非常好的现象,多样的设计风格才是设计生态圈茁壮发展的土壤。
毛颖:我观察到的是,不仅仅是男性会有男性沙文主义(Male Chauvinism),女性也存在对女性的围猎还有“傲慢与偏见”。我觉得女性之间的友谊与互助是很必要的,像我刚提到的一些关注创意领域女性的组织,她们在全球范围内经常一起活动来探讨群体所面临的问题。另外一方面,男性虽不拥有女性的个体经验,但缺少这一块拼图并不影响其成为女性的盟友,因为这种不平等压制的是每个人的自由选择,需要个人、企业、机构和政府等更广泛层面的时间和集体持续性的努力,共同努力。
沈梦岑:与其说针对女性建筑从业者有什么需要改变,不如说针对整个建筑界有什么需要被改变。希望甲方、选拔者、评论家、教育者甚至建筑师们自己,能只看作品而不看情面,只看能力而不看资历,只为好的项目而不为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希望无论是甲方选拔建筑师还是建筑师与各方合作推动项目之时,能摒弃性别、年龄、资历、背景,在专业的领域只用专业说话。年前,上海公布“新冠”病例的活动轨迹时避开姓名、性别、年龄、职业等信息,只交代地点场所等最有实质意义的内容。那么,在建筑这个专业度较高的学科和领域,我们是否也能做到纯粹地只关注应该关注的、追求真正有价值的那部分——哪怕是朝着这个方向也好?
Kulthida Songkittipakdee:在职场上“女士优先”(Lady First)的思维方式,我认为会阻碍女性的工作环境,而不是给她们机会。
王静雯:我能想到的就是对女性建筑师的刻板印象是需要改变的。
吴俣:我们应该试着不把性别一分为二来看待。现实情况是:现代建筑史就是一部男性史,它的框架和标准是由男性建立的。即使其中的很大一部分内容都偏离了女性的本能和直觉,大多数女性建筑师也不会显露和承认自己的兴趣缺缺。很多时候,女性建筑师为了占有一席之地,不得不“去女性化”,像男性一样思考和工作,这是非常可惜的。因为男人女人各有不足,而建筑的世界如此辽阔丰富,只有靠性别之间的合作,才会发现新大陆。当然,等着环境的改变是不切实际的,作为女性建筑师个体,为了乐观而充满活力地在现实中持续不断地工作和创造,唯有放下被看见和被认可的期待,把评判的权利交回自己手上,做自己的见证者,不要背叛自己的真实感受。
徐琳:设计师在项目中的指导地位需要提高,而不是单方面的乙方服务甲方。
严然:在建筑设计这个以作品说话的行业,不太喜欢媒体出于宣传考虑过度强调设计师的女性身份,好像女性能做到这样很不容易一样,并不需要差别对待。
杨力维:行业当然是效率优先的,但是针对女性的公平待遇也是整个社会和谐的基础。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也是前段时间被媒体关注的话题,就是工作场所对于哺乳期女性是否友好?这种空间比摩天大楼更能体现一个社会文明的先进程度。
张婕:行业内部其实没有太多性别上的冲突,忙起来只看产出不分男女。更多是对整个行业,国内大部分项目的设计周期太短了,很难进行细致深入的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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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a Andronova:在我们团队的核心品质中,最明显也最具争议性的一个,就是“女性化”建筑。我们为什么要坚持这一点呢?首先,水彩画一般柔和的艺术感觉是开启我们工作室项目的重要特质,而大多数人可能会把它归类为女性化。其次,在我们“即兴”的建筑设计方法中,每个人都是创作与变化中的一环,这与带有较强男性色彩的等级制度相反。我们相信这种软实力正是世界现在所需要的。从疫情控制到应对气候变化,都需要采取更综合、更负责任的方式来完成。
陈俙如:很多人会认为女性建筑师的成功源自她们作品的细腻和浪漫主义色彩,但我觉得这不是她们的独特优势,因为很多男性建筑师也具有同样的特质,比如日本男性建筑师Ryue Nishizawa、Junya Ishigami的很多作品,还有以对材料的出众细腻感知而闻名的Herzog & de Meuron,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作品和女性建筑师有同样敏感度。女性建筑师的独到之处,除了她们的细腻敏感,往往源自于作为女性的经历和性格特质。女性建筑师能够将她们的感知和经验带入她们看待和理解世界的方式中,联系与体会这种基于性别角色之间的落差,这是她们在介入设计时的独到之处。Grafton Architects的两位女性建筑师说过,“在必要的时候,我们并不畏惧宏大项目或是在必要时做出一些重要的姿态,我们也不害怕后退一步,身居幕后”。我觉得这样的性格和处世方式,造就了女性建筑师。
陈钰:虽然身边也有各种各样的人,但我觉得女性有母性的特质,所以更能放下自己,包容同行不同的观点,体察甲方的深层需求。我这么说是不是也有点性别歧视?
冀雅琼:我的观察分析,建筑师个人的优劣势与性别的关系没什么规律。能当得住建筑师的人,我是指常年身心沉浸在建筑设计这件事儿的人,无论男女,在沟通合作、逻辑思考、理性判断、创意和技术协同精进等方面都可以的。我欣赏勇敢、专注、负责的职业态度,常与我们合作的施工图所的女建筑师负责人们就不错,但不至于比男建筑师独到。
蒋琳黎:我所接触到的女性设计师相对来说会更细腻地去观察和体验生活。而女性思维比男性思维要更感性,在设计中则是需要理性感性思维相结合的。
李迪:女性建筑师普遍来说比较关注细节的把握,这不代表我们不关注整体,而是在项目进展到一定阶段,我们对细节的关注力会更加集中,在工作中对我而言也就更擅长处理复杂综合性的项目。同时,女性独特的设计要素也丰富了设计风格。
毛颖:在创意和设计语言方面,确实身边的很多女建筑师思维感性而细腻,但也有很多思辨性思维超强,这都是个体经验。但我想说的是,更广义的设计思维、思辨性思维,这些洞察、分析、思考和表达的能力都是可以通过训练、锻炼出来的;而每个人的特质却是无法训练与复制的,潜力的挖掘与灵光闪烁的捕捉就变得比较重要。
在管理与合作中,我的很多女性建筑师朋友们具有很棒的共情优势,她们在面对甲方时可以深入洞察客户的真实需求,在管理团队中也善于关心人、激励人和凝聚人。
沈梦岑:女性独特的长处颇多,同时我认为女性更适合担任外交角色。首先,从人对外界信息的吸纳来说,较之于男性,女性更敏感、敏锐、直觉清晰。放到建筑案例中,女性对甲方要求的体察可能更细致与周全,有“察言观色”的本能。反过来,当最后向甲方汇报方案或意见交涉之时,女性的表达可能更委婉而有力地说服对方。在创作与设计中,女性在感知与情感性方面更胜一筹。我记得在美院时老师曾说过:素描与色彩两项绘画的基本功中,往往男生更擅长素描而女生更长擅色彩。素描反映造型能力,而色彩反映感知和捕捉瞬间感觉的能力。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在如今男性建筑师当道的时代,结构、构造、逻辑成为建筑话题的主流,而没人谈“感觉”。
Kulthida Songkittipakdee:我不认为设计的独特性会因男女性别产生变化。但如果说女性建筑师所展现的沟通方式,我敢肯定绝对是非常多样性的,而这也是每一位女性建筑师的独特之处。
王静雯:我所看到的女性建筑师在设计工作中的长处在于,对人的体验和感受的关注。男性建筑师往往会从更大的层面上出发关注建筑的空间逻辑以及建筑的人文价值,女性视角擅长从个体的感知出发去思考空间,对于色彩、材质等细节有更敏感清晰的辨识能力,我们工作室在做设计的时候涉及到相关的问题,经常会重点参考女性员工(我)的意见。
吴俣:女性可以很疯狂,也可以很冷静。
徐琳:建筑设计是理性和感性的结合,女性相对男性有天生的敏感性,这种本性可以反哺到设计之中。
严然:肯定有,男性和女性都有自己的优劣势,各个行业都一样。从建筑行业来说,女性可能会在沟通、协调以及统筹能力上都更有优势,做设计更加细腻敏感。这些作为项目经理或者项目建筑师来说,是非常可贵的。
杨力维:当然有,女性在大脑构造上就有多线程处理事物的天分,可以同时照顾到多项工作,而男性相对而言会更适合一个时间段内集中精神做一件事情。女性也更加细心,想事情相对而言会比较周到。
张婕:我感觉人和人个体之间的差别远大于性别间的区别,不好说有什么是女性独有的长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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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a Andronova:正如我们的名字“DA!”所暗示的,希望与合伙人一起让事务所成长为一个大平台。人永远是最伟大的力量,我们要一起即兴创作!我们将扩展我们的“即兴”建筑理念,进一步发展城市建筑的新范式。
陈俙如:希望在未来五年可以把REAL建立成一个成熟的事务所,让我们的作品始终带着思想,灵魂和温度。
陈钰:希望在自己入行的第二个十年里,能和团队一起设计并建成几个自己满意的建筑作品。
冀雅琼:希望未来五年能在遗产/老旧建筑改造方面深入探索,配合城市更新或叫复兴,实践出几个先锋、优雅并专业的改造设计。并把现在只是叫“事务所”的工作室,引导到更正规、开放、国际化的轨道上。
蒋琳黎:今年是我回国后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最后一年,下一个五年计划里一定会落地几个非常值得骄傲的设计作品。
李迪:在职业规划层面,我作为奥默默工作室合伙人之一,目前的工作主要根植于城市更新设计,希望把“从拟物到共情”的设计理念进一步思考与实践。我们年内准备出版相关书籍,梳理我们团队在城市更新领域的成果、相关展览也在如火如荼展开。今年随着武夷路155项目建成,我们希望在城市更新领域找到一条可重现街区文化深度和当代生活的“人间烟火”的路径,最终实现从拟物到共情。
毛颖:建造实践、学术研究、笔耕不辍。
沈梦岑:希望工作室能发展成一个小团队,几人便好,不超过10人。希望团队成员之间更像朋友与合作的研究者之间的关系。依然聚焦小尺度但有趣的项目,能把在其他领域中积累的东西放到建筑中,无论能建成还是不能建成,研究自己感兴趣的也有意义的东西。
Kulthida Songkittipakdee:我尽量不去期望未来会发生什么。我想这和我生长的环境有关,因为泰国的佛教思维教导我们,如果你有很高的期望,当你得不到或失去的刹那,也将转变成极大的伤害。
王静雯:未来五年希望自己继续踏实地经营工作室,踏实地做设计。
吴俣:没有规划,期待冒险。
徐琳:在过去十年的建筑实践中积攒了设计和建造以及与业主沟通的经验,未来计划能回到学校继续进修建筑理论知识,并结合自己的实战经验,找到更多的设计语言。
杨力维:五年内希望能和合伙人一起,把东维建筑这个品牌逐渐做出一定规模,有更多的优质建成项目。
张婕:期待事务所能接到更多有意思的项目,在建构层面上进行更多的尝试和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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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a Andronova:“女性建筑师的问题”根植于一个社会的价值观中。以下是我作为一名来自俄罗斯、在英国学习、在中国工作的女建筑师的观察。在我那一年的150名建筑系学生中,有140名女生——听起来可能有点奇怪,但这是事实。在建筑公司,这一比例趋于平衡,很多女性领导者能获得这些职位都是由于她们的专业素质。在西方,“多样性”的话题目前处于过度膨胀的状态,这导致了“象征主义”,公司不得不雇佣少数族裔来满足社会的期望。我确信,慢慢地,平等的环境会成为一种新常态(因为它更有效率),不需要任何人为的支持。
至于中国,我看到很多女性领导的年轻办公室正在崛起,这里深厚的文化也强调女性在天地调和中的重要性。因此,女建筑师在中国有着巨大的发展潜力,祝大家在这场漫长的职业马拉松中好运!
冀雅琼:如果很多青壮年女建筑师会看到这儿,希望我们不因涉及到“妇女节”主题采访而感觉失落,在繁忙的工作中也能吃好、睡好、休闲好,几十年后也是活跃在业内、精神奕奕的酷炫老太太!
蒋琳黎:想要对设计有热情的人说:热情是少有的,抓住热情就不要回头,遇见难题就去寻找解决方案。
毛颖:Life is a project, what is the concept of this? 我觉得不管男女建筑师在做自己“人生概念”大命题的过程中,不要参考那么多的reference,且都是old reference。Be creative,用实际行动证明性别偏见的谬误性,打破刻板印象的束缚,相信个体的力量,身体力行,成为具有影响他人能力的人。
沈梦岑:我不能说希望女性能在建筑这个比较困难的行业中更长久地生存下去,因为毕竟每个人有自己的人生目标与对生活的期许;但希望在这个目前依然由男性主导的领域中,建筑师们能更开放思想,接受相异的立场,倾听他者的声音。建筑观念的格局的演变是缓慢且长远的事。如果短期内不能让不同性别、不同性格的建筑师对建筑界的作用趋于对等的话,至少人们可以打开心胸,接受多元,认识世界上不同的内心视角。不要再一开篇便是“结构”“场地”“拱”这些“政治正确”的陈词滥调,也不要再用“秩序”和“理性”绑架人们的思维。世界上还有很多美且有趣的语言。大家不妨尝试着认识它们、了解它们,给自己也给未来更多可能。
Kulthida Songkittipakdee:随着时代转变,未来将会有更多的女性建筑师进入职场。如果有一天,我们的采访转变成男女两性建筑师相互对谈,那就太有趣了,这也就意味着我们的两性观点是平等的。
采访 / 原源
编辑 / 原源、崔婧
视觉 / 李茜雅
校对 / 崔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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