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战后建筑的起点既不是东京,也不是大阪,而是战后余生的广岛。
要读懂日本现当代建筑,或许应该以广岛作为起点。在平成的最后,我们从广岛出发、一路向东,探寻日本建筑的传统与现代。
本文为有方2019年4月“日本传统与现代建筑精粹:从关西到濑户内海”考察旅行现场,由出行领队陈怡如撰写。
一条线:
日本空间观中的轴线
罗兰·巴特认为日本的食物是没有中心性的,与西餐强烈的叙事不同,日本食物的主体性并不明显。除了没有中心外,它同时也缺乏轴线——既不具备时间性的轴线(上餐时的顺序),也不具备空间性的轴线(碗盘的布局),这样“去中心”“无轴线”的世界观,让人联想到东京的城市规划。西方城市的通常以宗教(教堂)、市民生活(广场或市政中心)或是商业(市场)作为核心再向外发展,呈现一个充满生命力而“满”的形象。但东京的中心——皇居却是“空”的,护城河与层层树木之后,(无人知晓地)住着另一个(权利上的)虚空——天皇。
然而日本的空间观当中真的不存在轴线吗?
严岛神社或许是说明这种轴线性的最佳示例。朱红色的大鸟居以约60吨的自重,不设基础,独自矗立于湛蓝色的海。大鸟居与平舞台、再到正殿之间有着强烈的线型关系。然而鸟居作为分隔神与人的“界”,在传统的空间构成当中应放置于参拜的路径上,但严岛神社的大鸟居却是在海中,这特殊的配置使参拜者的经验方式变成视觉上的,而非传统的步行。可见而不可及,更加强了严岛神社的鸟居与正殿之间的轴线,甚至能让人在现场感受到神圣性。
另一个有着强烈轴线的例子则是在日本建筑史上相当重要的伊势神宫。在內宫的参观经验当中,我们仅能走到外玉垣南御門之前,御正殿则藏在同一条轴线上、一进又一进的建筑之后。伊势神宫的轴线与严岛神社相似,都是非步行经验的存在,但却又微妙地相异,前者的神圣性来自“不可见”后的想象,后者则来自“可见而不可及”的悬念。
传统建筑中的轴线的确是存在的,只是那往往超越人的尺度(民居),仅被使用于神的领域(宗教建筑)。
在轴线的讨论上,丹下健三的广岛和平纪念公园的平面也是一个可以拿出来相互印证的有趣例子。自“原爆”圆顶开始,经过慰灵碑,最后到达资料馆,宽100米的和平大道作为广岛和平纪念公园中的中轴线,与资料馆本馆-东馆-广岛国际会议场形成的连线正交,强烈的线性关系带给人的神圣感不亚于严岛神社与伊势神宫。
建筑学家铃木博之曾在著作《日本的“地灵”》中提到:“……从‘原爆’圆顶开始,经过慰灵碑到达资料馆的这条轴线,与严岛神社从弥山开始,经过本殿到达海中鸟居的轴线有着相同性格。严岛神社对于弥山所背负的,再扩大到之于整个广岛所背负的——我认为与慰灵碑之于‘原爆’圆顶与广岛是一样的。”丹下在和平纪念公园的设计显然受严岛神社影响,但最吸引我的点,是丹下非常巧妙地,他把两条轴线交点上的资料馆本馆上抬约5米,创造了底部架空,使“属于人”的资料馆虽位于轴线,却又些微的产生距离。在“落地”的轴线上,我们只能看见水池、火炬与雕塑,看不见任何有人停留的空间。我们当然可以说丹下是受柯布新建筑五点当中的架空底层影响,但我依然认为仅对轴线上的本馆进行此动作,而非将左右两侧的东馆与广岛国际会议场也一同抬高,是丹下有意识的控制。
在这个设计当中,轴线依然是属于神的。
一个乌托邦:
大高正人与坂出人工土地
这一次的旅行当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建筑或许是大高正人的坂出人工土地。
坂出人工土地位于香川县坂出市。坂出人工土地结合集合住宅、市民会馆与商业设施,是日本的第一个人工土地。大高正人身为“新陈代谢派”的重要成员,这个项目规模虽小,但整合大量住宅与商业、置入人工土地的设计,亦被视为是“新陈代谢派”的重要实践。
在现场,我们经由位于基地角隅、宽约1米的楼梯上至人工土地形成的第二个地面层。在地面层上配置有多处形态不一的住宅簇群。在坂出人工土地当中,最让人惊艳的是共空间的营造。从簇群之“内”到簇群之“间”,再到整个住宅群之于街区,能看见“公、共、私”在不同层级下的演绎。从体量的配置及尺度的拿捏上,都能看见建筑师对生活的想象。
人工土地之下的商店街与停车场也同样有趣。商店街除了提供基本的生活需求以外,也透过不同的开口,打破沿街面的完整性,企图将人流引入街区。而在停车场当中则能看到直通二层的巨大的树穴,为第二个地面层的植栽提供足够的覆土层。让人觉得有趣的是建筑师在树穴周边留的一圈镂空,使光线能够进入原先太过黑暗的停车场。圆柱形的树穴与光,竟带给停车场意外的神圣感。
让人遗憾的是,乌托邦终究是乌托邦,只存在建筑师的图纸之上。
人工土地里的绝大多数住户已经搬离,甚至有几个住宅单元门户大开,门内净是损坏的家具,在公共空间随意堆放的盆栽与杂物也透漏着住区疏于管理的信息,低饱和度的粉色涂装更加强了整体的萧瑟。商店街的驻店率也相当低,我们抵达时已是傍晚,除了沿街面尚有灯火外,向内的商店街基本上以没有任何商业行为。
坂出人工土地完成于1968年,与1972年完工的中银胶囊大楼同为“新陈代谢派”的少数留存而重要的作品。然而前者破败至此,后者面临拆除,“新陈代谢”似乎最后只变成一场留在1970年代的梦。
一片影子:
丹下健三、增田友也、大高正人作品中的柯布
自前川国男、坂仓准三、吉阪隆正开始,柯布的确深刻影响了日本现代建筑的发展,甚至在下一代的建筑师丹下健三、增田友也,以及再下一代的大高正人的作品当中,都还能看到柯布所留下来的“痕迹器官”。
鸣门市文化会馆(增田友也,1982)的几何形窗洞与牛角状的雨棚;广岛和平纪念公园(丹下健三,1954)的鼓形平面与资料馆中的挑高与模数;仓敷市厅舍(丹下健三,1960)的墙面装饰、讲台与演艺厅屋顶设计;广岛基町高层住宅(大高正人,1972)的屋顶花园与跃层公寓……柯布仿佛像一片巨大的影子,在他过世数十年后,依然影响着一万公里以外的这个岛国。
仓敷市厅舍(现为仓敷市立美术馆)完成于1960 年,与清水市厅舍(1954)、旧东京都厅舍(1957)、仓吉市厅舍(1957)、香川县厅舍(1958)、今治市厅舍(1958)等皆为丹下健三完成于1950年代的公共建筑。仓敷市厅舍建于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时间点,因为丹下在1960年代陆续完成了东京圣玛利亚大教堂(1964)、国立代代木竞技场(1964)、山梨文化会馆(1966)等项目,无论是结构系统带来的力量感或者建筑造型上的体量感都已不同于1950 年代一系列的厅舍建筑。
1960年或许能看作丹下建筑生涯的转折点。在这之后,除了结构系统与体量操作外,在其他建筑语言上丹下或许也开始有意识地“避免柯布”,并开始成为自己了。
写在最后
这次旅行仿佛是一场日本建筑的拓扑,补充了我们对日本建筑从传统到现代传承过程中“变与不变”的理解,或许对未来更好地再去观察日本建筑,会有一点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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