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谈起上世纪亚洲发展中地区的建筑实践,印度、孟加拉国等地区的大师作品是我们最为熟悉的,但在这些实例之外,亚洲西部的伊朗,似乎有一段历史被人们淡忘了,很多优秀的建筑被伊斯兰的黑纱遮罩,位于伊朗首都的德黑兰当代艺术馆(Tehran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就是其中之一。艺术馆不但收藏了大量欧美艺术家的珍贵作品,建筑本身也是一件能够充分表达伊朗建筑地域性特征的艺术作品。
下文为散·建筑设计工作室主持建筑师李喆前往伊朗,现场考察德黑兰当代艺术馆后所写的观感。跟随着他的脚步,我们也得以一瞥黑纱之下的伊朗现代建筑发展足迹。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伊朗的内乱外交逐渐平和,在巴列维政府的倡导下,发起著名的土地改革措施——“白色革命”,它推动了伊朗社会的经济、文化等各方面大踏步前进。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伊朗,被称为“黄金时期”。在良好的社会环境下,伊朗的城市建设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伊朗本土建筑师以及外国建筑师得到了大量参与设计实践的机会,众多现代建筑被建设起来,并呈现出多元化的发展趋势。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德黑兰,与当时欧美发达国家的城市看起来无异。德黑兰当代艺术馆就是在这一时期被建设起来的。
德黑兰当代艺术馆项目源于伊朗巴列维王室对于当代艺术的偏爱,尤其是王后法赫拉·巴列维,她有着法国巴黎美术学院的学习背景,在登基之后,法赫拉女王主管文化、艺术方面的事物,在六七十年代收集了大量世界级艺术作品,这些伟大的作品促成了艺术馆的建设,设计任务则委托给法赫拉女王的兄弟卡姆兰·迪巴(Kamran Diba)。
卡姆兰·迪巴出生于1937年,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建筑系,是伊朗杰出的建筑师、艺术家。1969年,迪巴建立了自己的设计事务所,称作DAZ,并开始在伊朗的设计实践。1978年迪巴在伊斯兰革命前离开伊朗,先后辗转在欧美地区工作。迪巴的设计作品具有明显的伊朗地域性特征,他虽然是一位现代主义的追随者,但他坚信文化内涵的传承性与连续性。迪巴设计的舒什塔尔新城在八十年代获得阿卡汗奖,并在威尼斯双年展及洛杉矶艺术馆展出。
德黑兰当代艺术馆的设计始于1969年,竣工于1977年。卡姆兰·迪巴不但是艺术馆的建筑师,而且是艺术馆的创始人、董事以及资助总监。整个艺术馆在迪巴的管理下收藏了超过3000件艺术作品,包括19-20世纪期间世界级的欧美绘画、印刷品、图画及雕塑。此外,艺术馆同样收集了大量伊朗本土的近代及当代艺术作品。德黑兰当代艺术馆于1977年由王后法赫拉揭幕,艺术馆被西方世界认为是在欧洲和北美以外,最有价值的西方大师作品收藏地之一。在伊斯兰革命后,主流意识对艺术品的内容有着不同的理解,绝大多数藏品被存放于库房,部分绘画及雕塑可以参观;近年来,随着伊朗政策的放开,艺术馆与一些欧美艺术机构开始合作,在伊朗以外展出部分藏品。
德黑兰当代艺术馆坐落于伊朗首都的拉莱公园西侧,与主要城市道路相邻;艺术馆整个场地北部是大面积的绿地,内部分散布置了若干著名的雕塑作品,南侧是艺术馆的主体建筑,建筑的轴线与西侧主路呈45度角,使得主要的采光高窗都朝向东北方向。整个建筑的面积是5000平方米,由中心大厅、展厅、报告厅、图书馆、咖啡厅、库房、办公、内部庭院等部分组成。
整个艺术馆可以分为建筑和庭院两部分;建筑主入口位于主体的西侧,进入艺术馆后是开敞的大厅,虽然内部光线较弱,但是中庭内部大体量的螺旋坡道足以吸引你环绕其中。坡道两端连接了艺术馆地上、地下两层,顶部是4个巨大的采光井,为整个博物馆最核心的主体空间。走在大厅中,圆形的平面、空间的高差、垂直的支柱、混凝土的质感以及明暗变化的光线,让人有种正行走于伊斯法罕聚礼清真寺内部空间的感觉。
艺术馆内部展陈空间设计较为特殊,一系列展廊连接起展厅,构成线性参观流线,建筑师把展廊设计成坡道,从而使得展厅标高依次降低,底层展厅标高与大厅底部持平,使得大厅与展陈区形成连续的螺旋步行空间,为参观者提供无障碍的参观流线。
艺术馆位于拉莱公园一侧,为了降低建筑体量对周边环境的影响,建筑主体的一部分被埋入地下。艺术馆地上建筑中最为突出的是屋顶林立的一系列光塔(Light Catcher),光塔呈四分之一圆弧形状,前部是深色采光玻璃,两侧混凝土墙体之间夹着弧形的金属铜板。除中心大厅的四个最为巨大的光塔外,其余展厅顶部光塔全部朝向东北方向,避免阳光直射入展厅。地上部分的外观材料朴素,整体呈现黄褐色的基调,顶部黄色的混凝土光塔错落分布在底部的毛石墙体之上,使得建筑呈现出伊朗沙漠地区传统住居的风景。
艺术馆的展厅在形成螺旋流线空间的同时,围合出建筑内部的室外庭院,整个庭院呈不规则的多边形,四周光塔林立。进出庭院的道路与不同高差的展厅、中心大厅以及咖啡厅相连,建筑的室内高差使得整个内庭院由不同标高的台地组成,并由台阶相连。内庭院的布置与艺术馆北侧景观相似,同样安放了多个著名雕塑作品,这些雕塑与庭院四周极具节奏感的光塔一起模糊了艺术感性与建筑理性的界限,形成艺术馆内部独特的风景。
德黑兰当代艺术馆是伊朗现代建筑史中的重要实例,建筑呈现出伊朗沙漠地区建筑的特征,其最为典型的部分就是艺术馆顶部的一系列高耸的光塔。伊朗沙漠地区的气候炎热,民居建筑进化出很多独特的内部空间及采光、通风系统;从当地民居建筑的整体风貌而言,土黄色的房屋之上,一个个高耸的风塔成为沙漠建筑最为典型的外部特征。
如果参观者之前有过伊朗沙漠城市探访的经历,德黑兰艺术馆屋顶的光塔造型,无疑会被认为是以伊朗沙漠建筑的风塔为原型。设计改变了民居风塔的功能性,由传统的通风降温功能转化为博物馆展厅所需要的间接采光功能;在形态上,设计延续了民居风塔的体量特征,并使用现代几何形体进行抽象化表达。
在艺术馆参观的过程中,作为参观者很容易对光塔所形成的高窗产生质疑。中央大厅虽然顶部设计了四个体量巨大的光塔,但内部依旧光线昏暗;而在展厅之中,似乎有些高窗的光照又过为强烈,艺术馆只能使用黑布对光照进行遮挡,为展厅营造适当的照度。这些参观者的真实体验,实际上是对迪巴设计的一种疑问:与传统风塔的功能性相比,光塔的设计是否更倾向于一种纯粹的地域符号性?
在我们思考光塔的功能性与符号性之前,有必要对那一时期博物馆、艺术馆的采光设计有所了解。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展览空间设计中,关于室内光线的特殊设计有很多实例,其中西班牙建筑师塞尔特(Jose Luis Sert)设计的法国梅特基金会博物馆(Maeght Foundation Museum)与德黑兰当代艺术馆的采光设计有着较高相似性。
塞尔特是西班牙著名建筑师、规划师,曾在1953-1969年间执教美国哈佛大学并任设计学院院长,梅特博物馆的设计正是塞尔特在这一任教时期完成的。另一方面,德黑兰当代艺术馆的设计师迪巴早年曾求学于哈佛大学,其作品中光塔与梅特基金会博物馆的采光高窗在几何形体上有着极强的相似性,这无疑表露出迪巴与塞尔特在设计上有着很深的传承关系。
对于德黑兰当代艺术馆的设计,卡姆兰·迪巴并没有完全照搬塞尔特的设计原型,而是在借鉴采光方式的基础上,对伊朗现代建筑的地域性有着进一步的思考。在塞尔特设计的梅特基金会博物馆中,弧形的高窗列队排布,形成机械式的节奏语言,表现出采光高窗在设计中绝对的功能性。在迪巴的设计中,光塔的剖面形式与塞尔特的设计几乎完全一样,但在整体的分布上,却显露出极大的不同。
在迪巴的设计中,德黑兰当代艺术馆的光塔并非只有单一的形式,而是分为中心大厅光塔、展厅线型光塔、以及局部的小光塔,三种不同的大小、尺度的光塔使得艺术馆屋顶展现出更为自然、错落的特征。对于这些差异性设计,迪巴显然参考了伊朗民居建筑中风塔高低错落的自然状态,并由此给予艺术馆设计一种伊朗民居建筑的地域性格。
通过对德黑兰当代艺术馆光塔设计的解读,我们逐渐清晰了采光高窗的功能性原型被转化为地域性特征的过程,这一过程不但保留了光塔作为高窗的必要功能性,同样也对伊朗民居建筑的特征做出恰当的抽象回应。
在巴列维王朝时期,外国建筑师与本国海归建筑师把欧美现代建筑系统引入伊朗;在接受西方现代文明教化的同时,伊朗建筑师并没有无条件受到影响,而是通过梳理本土文化与地域特征将现代建筑思想融入到本土环境中,这些多元化的思考使那一时代涌现出众多精彩的伊朗本土建筑作品。
德黑兰当代艺术馆只是伊朗巴列维时期中地域性实践的一个实例,在卡姆兰·迪巴以外,胡尚·塞胡、法门·法曼等诸多伊朗建筑师都在对地域性这一问题进行不断的尝试与实践。这些建筑作品组成了伊朗现代建筑的历史,也是巴列维王朝试图复兴波斯文明的真实记录。
作者简介
李喆
散·建筑设计工作室主持建筑师
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崔愷研究室 硕士
曾工作于王昀/方体空间、崔愷工作室,并作为主要负责人参与老司城博物馆、老司城游客中心等大型公共建筑的设计与施工。近年来,李喆在设计实践的同时对上百座村落进行实地探访,并在期刊、书籍等媒介发表多篇相关论文,2016年创立散·建筑设计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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