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珍：造园，惨淡经营及其快乐

也许很多读者对建筑师王宝珍的了解，始自《造园实录》一书序言中，其导师董豫赣笔下他“不顾一切的建筑热情”。这形象再度丰富于王宝珍近年建成的数个项目：浑朴自然、在宅旁空地上营造出的容园；眼前有景、疏密有致的椭园；一开一合、彼此相济的虎房与竹可轩......4月22日，郑州大学建筑学院教师、因园工坊主持建筑师王宝珍造访有方，带来第九期有方论园：“与造园相关的两个闲话”，并于讲座前后答有方专访。

山水、花木、小桥、曲径、房屋、意中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供自己诗意栖居的园子。如何使大家的梦想不再定格于文墨？如何在现有基地、材料、技术等条件下营造出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壶天？这是建筑师王宝珍数十年一直在思考、探索的问题。在两个半小时的讲座中，王宝珍希望以“闲话”的方式将自己做事的过程呈现给大家，“我的工作、思考过程，就是这样的”。两段闲话的关键词是“习巧”和“引子”，比重上前者重，后者轻，却并不是因为临近尾声而草率收束——从“巧于因借，精在体宜”“能、妙、神、逸”的设计品格，到容园、尤其曲复廊一处的详细拆解，再到造园中“引子”的具体功法，王宝珍将自己造园实践中的理想、推敲、心得以及留有的困惑，一一铺陈开来。

在讲座全程及前后两场采访中，常听王宝珍说及三处开心：“能踏实做好每个设计，开心。后一个设计能比前一个有进步、对上次的遗憾有所弥补，开心。以前的想法终于能逮住机会实现、实践，我很开心。” 造园方式是他经营生活空间的思想，“而理想就是做好我努力想做的事，未来的使用者不会辜负你的汗水”。

不宜，虽美必弃

在当下的设计行业，最不陌生的一个字，可能就是“美”，许多人在评价设计或绘画时经常会用到它。然而很让人疑惑的是，在最能生产制造美女、美男子的戏剧行当里，角色分类只有“生、旦、净、末、丑”，“美”并没有作为一个类别。同样，在园林领域，无论是北宋米芾的“瘦、漏、透、皱”，还是白居易对太湖石的评判标准“清、冷、润、怪、老、丑”，抑或郑元勋《影园自记》里的“不宜，虽美必弃”，人们都不常以“美”论园。

在王宝珍跟随董豫赣老师学习的课上，董老师曾经做过研究，统计明代计成在《园冶》里用“宜”“美”的次数——“宜”“合宜”出现了77次，而“美”只出现了3次。关于这个结果，王宝珍师承老师，认为当人们谈“美”的时候，讨论的是自我，是本体。而谈“宜”时，讨论的是相互的关系。

从习巧到寻妙

苏辙在《汝州龙兴寺修吴画殿记》里写道，“画有四格，曰能妙神逸，盖能不及妙，妙不及神，神不及逸”。王宝珍例举了书画文学的代表作品和角色来阐述从低到高的“能、妙、神、逸”四种境界；而后表示，“神”“逸”这两个境界极高，我们努力一辈子、甚至两三辈子都可能碰不到边，而“能”又过于初级。“妙”这一境界，是自己有可能通过努力去尝试寻觅的。

此外，从“能”通向“妙”的过程中，或许存在一个中间的修行阶段，即是“巧”。“当一个设计里面有比较多的‘巧’能够出现时，那就有可能逼近‘妙’”。在多年来的学习和设计实践中，以“习巧”来“寻妙”，成为了王宝珍乐此不疲的造园方式。

容园，曲复廊

经历了前面的铺垫之后，王宝珍将着力点聚于自己近年来完成的作品——位于广西南宁一个住宅别墅区的容园。

建筑师的王宝珍像一个导游那样，以线性的方式引在场观众回游园内，带来轮廓式的印象。而在讲座后的采访里，王宝珍强调了一个很重要的观点是，尽管讲座现场采用了线性的描述，但设计并不是线性的，许多东西是同时在进行的。容园这个项目，一做就是七年。 “我的工作室通常只我一人，夫人会协助处理日常事务。以前的施工图都是我自己画的。我不太做模型，因为更习惯直接在空间中感知场所的各处尺度。”在王宝珍看来，设计和写诗、写小说一样，需要气脉贯通、一气呵成。

而后，王宝珍将重点着墨于园内南侧的曲复廊，探究设计时如何“寻妙习巧”。去年出版的书籍《造园实录》里，王宝珍采用六个章节来展开阐述，因时间原因讲座现场仅讲述其中的一章节。从相地量体切入，后来在计成《园冶》中的“廊者，宜曲宜长则胜。古之曲廊，俱曲尺曲。今予所构曲廊，之字曲者，随形而弯，依势而曲。或蟠山腰，或穷水际，通花渡壑，蜿蜒无尽，斯寤园之篆云也。”得到启发，王宝珍在容园的复廊中“斗胆”描摹了里面的篆云廊，设计上的多处手法也随之展开。例举“异曲同工”里的“偷梁换柱”，曲复廊采用了梁上翻的方式，一方面，翻起的梁成为了顶部种植三角梅的花槽，另一方面，反梁后的廊顶如同素绢一般，廊侧水池反光打在上面，带来丰富的光影。而在着意营造“轻”的效果之上，采用了60镀锌钢管，内灌混凝土作为廊柱，制造出举重若轻的视觉效果。

引子七种，及其造园之用

在分享了第一个闲话“习巧”后，第二个闲话——“引子”在园林里的运用随即展开。王宝珍曾说“中国园林是中国阴阳哲学在营造方面的具体物化”，在进入造园之引这一话题前，他从中医情治、药引的药外之妙、酒曲、红娘、戏曲话本中的“楔子”、引经据典、虚虚实实等7个维度，把引子在中国传统文化里的表现简略地讲述了一遍。

具体到造园的领域，王宝珍表示，引子之用有五：戏剧性、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真假、小中见大、与古为新。以苏州的留园、拙政园、艺圃的入口处理为例，引子的运用带来感知上的厚度，留一个缝，让访客感知到后面事物的存在。

在造园上，园林的本质是让人有山水的念想，看到局部时会念想到自然山水，这也是园林作为引子的作用。落实到细节上，造园和雕塑的本质区别在于，造园做一块石头，是为了让人想到山水，让人联想到后面还有东西；雕塑的目的，则就在这石头本身。王宝珍补充道，自己曾经思考过一个问题，把园林的元素减少到多大的程度时，它还能被称作为园林？

在后续的采访里，王宝珍谈及，自己当日所分享的皆为引子，并坦言自己非常不信任讲座这种形式，真正的内容发生在反刍的过程之中，需要读者去慢慢消化。在王宝珍看来，如果这场讲座能为读者播下一些种子，让大家对有些事情开始产生好奇，既而慢慢去寻觅、去进步，那将是更好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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