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晶：何苦呢？

▲ 张佳晶谈德富中学及老年大学，视频制作：CreatAR Images x APCR Studio

在个体的建筑设计生涯和人类的建筑史里，永远都重复着一个永恒的选择题：你到底是应该迎合当下、及时行乐、努力钻营，还是遵从内心、恪守良知、死磕到底。前者有可能不是最成功，但也不至于像后者一样那么容易一败涂地。在AI时代，这两种处事方法都可以被解读为算法，其实设计哲学就是算法，从算法来看，一些可以更长地在历史长河中留存，但另一些会满足碳基生命在当下的享乐，比如金钱、名誉、地位。建筑师行业属于表面上的精英行业，与资本、权力、媒体互相依存；自然的，精致利己就是最主流的设计哲学。

我们在2016年完成了上海嘉定区德富路中学（简称“德富中学”），在2017年完成了上海奉贤区老年大学（简称“老年大学”）。由于隶属管理部门的不同，也由于对于使用者截然不同的期许，导致我们在两种类型同为教育建筑的设计过程中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境遇。

说白了，就是设计老年大学，怎么都行！设计中小学，怎么都不行！这倒是暗合了我们对于不同人群的社会态度——年轻人得管教，老年人得放任。

在设计老年大学的时候，由于态度端正、业主有钱、任务书也放松，我们又是投标中标获得的项目，自然“从基地出发”“挖掘内在设计逻辑”“建筑融入城市”等专业语汇可以从起点就挂在嘴上；但是由于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中标方案，难免在设计诉求上缺乏先锋性，但也会更加雅俗共赏和职业——老年大学本身就是个新生事物，只要在消防、安全、功能、无障碍等方面多加注意，值得吐槽和咒骂的保守规范本身也不多。

老年大学的施工质量还不错，中间“一排树”“仿面砖”的故事，在视频里基本也有节制地讲了，总之是个让人欣慰的职业建筑师项目。

奉贤区老年大学是上海新建的规模最大、设施最好的老年大学。投入使用之后，据说名额难求，异常火爆——被好好地使用，是对建筑师作品的一个重要褒奖。

而德富中学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这跟项目本身的性质直接相关。无数建筑师在年轻时代都在跟这个类型的设计对抗中有所体会，而纵观现状，建筑师们基本都败下阵来。那么到底，我们想改变的是什么？

我想，放在学生身上，就是成长的自由，放在建筑师身上，就是设计的自由。

而我们的规范里有太多的“不应”和“不宜”，甚至在执行层面，“不宜”就是“不应”——教育建筑规范基本上是社会的缩影，导致了给你“应”或“宜”的机会时，你也无所适从。

到底是什么限制了我们的设计自由？在视频里我说了，很多设计只敢在规训后的建筑布局里做做走廊放大的文章、搞搞行列式微调的改良布局、增加些网红大阶梯的图像化空间等无关痛痒的手法来粉饰背后被严格规训的秩序，创造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表象。

这些结果背后的算法，反映到教育建筑的强大规范语言中就是朝向、日照、间距、教室、楼梯这几个敏感词。除了规范的严苛，更重要的是审批部门过度解读的习惯和建筑师谨小慎微的恐惧！从报批到审图，能过关斩将谈何容易；德富中学似乎有点好运也有点背运，磕磕绊绊到最后不完美的完成，虽说少了些“名牌”空间和“网红”符号的加持，但至少在类型学上起到了珍贵的作用。

田字形莫比乌斯圈式的布局，让整个教学楼成为一个无所不至、错综复杂的大型装置，每一个教室都有就近的室外平台空间，每一个教室都是双面的走廊可以进出，每一间教室都有一个专门的小房间用来储藏和更衣，每一层平台都有若干的坡道和楼梯上下，甚至去往风雨操场和食堂也可以自由地选择两个标高的通道。

自由的空间还包含自由的空气，很多设施高档的学校和幼儿园都是全封闭系统，而德富中学大量的半室外空间形成了符合上海气候的气质，并营造出青少年健康成长所需的氛围。自由还包括天性的自由，就像几年前我在豆瓣上和一条视频里所说的，女（男）生有偷看隔壁班男（女）生在走廊经过的自由，男（女）生有跑来跑去打打闹闹的自由。

有的创新是为了标新，有的是为了博弈，也有的是为了纠错。无论在算法时代还是前算法时代，都会有反对的声音用其他的参数或者背景来质疑创新的动机和阐述既有秩序的不易，但作为专业的建筑师，不能剥开缠绕在复杂算法上的牵绊，不能在建筑学本身这套底线算法上做努力，那还做什么建筑师？

碳基生命的弱点就是，没有强大的肉身来承载强大的精神。搞事儿之后，我还得生活，英雄梦想还是离不开一蔬一饭，就像视频里我说的那位审图老师问我的那样：“你何苦呢？”我和同事们在一定时期的奋力之后，和我们那些与社会和解的同行一样，也差不多了，也渴望权力的施舍和肉身的幸福——当你偷偷地回顾自己所做的努力沾沾自喜但看到并无所改变的时候，那，只能悲伤地发问：“这世界会变得更好吗？”

张佳晶

2019年6月于上海

项目信息：从略

德富中学项目特别鸣谢：孙继伟、何小涛、孙永刚、王冰

老年大学项目特别鸣谢：顾佾、董乐、蒋国庆、杨红弟、金晓

版权声明：本文由张佳晶授权有方发布，欢迎转发，禁止以有方编辑版本转载。

投稿邮箱：media@archipositio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