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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玉:做建筑的产品经理 | 建筑师在做什么130

庄子玉:做建筑的产品经理 | 建筑师在做什么130
采访:原源;编辑:原源 | 2018.07.29 14:05

这是有方“建筑师在做什么”第130个采访。

 

庄子玉

 

德国科隆RSAA事务所合伙人及主持建筑师。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建筑与城市设计硕士,其后在纽约西萨·佩里事务所任建筑师多年,2010年底回国与数位德国建筑师创立RSAA事务所中国公司至今。

 

 

1/ 在地且有力的声音丢出来,世界就能听到

 

RSAA北京公司现在30个人,中国人、外国人都有,另外在德国还有一个团队,是比较国际化的状态。今日的国际交流非常紧密,对于中国年轻一代建筑师,“中外”这一界线已经有些模糊了,大家对它可能已不再是十年、二十年前那种比较焦虑的状态。上一代人是试图在发声,告诉这个世界我们是谁、我们在干什么;但是对我们这代来说,中国已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不论你做什么,只要是一个在地的、有力的声音丢出来,世界就能听到,所以你不需要再去很努力地寻找自己在国际上的位置。

 

比如,我7月会去欧洲参与一个中国知名企业在德国的项目,很可能是RSAA北京公司做方案,然后我们德国公司来画施工图。这里就有一个工作模式上的转变:以前好像是外资公司在中国教你怎么做事情,他告诉你生活方式是什么样的、产品是什么样的,然后中国的设计院只是把它实现,在技术或法规层面给一个支持;而现在这个事情反过来了,或者说至少我们在某些层面已超越了传统上的东西差异,或是所谓的高低之分。

 

你发出的声音应该既是本土的,也具有前瞻性。外国人在我们北京事务所里做事情,他过往的经历会对他有影响,但我认为他目前的体验是中国的体验,在这边思考,这是中国公司的创造。我们搬到胡同里,就是希望大家能有一种在地的、甚至是回归传统的思考。但是我们探讨的内容可以是拥有未来感的东西。科技的发展使得我们的整个城市空间、物理空间的概念、定义、属性都产生了颠覆性变化,我们公司做了很多尝试性的研究,这里面会有文化属性,会有所谓的“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但是在全球化背景下,这种界线已非常弱化——体验只有地域的差别,而不存在国籍的区分。

 

鼓楼7号院屋顶

 

2/ 成为建筑的“产品经理”

 

我们之前的项目都是非常定式的,更多是从整个建筑的地块及形式操作上介入,而现在所有的功能设计都变得很灵活。我们需要有一个前瞻性的视野,不仅站在建筑师的角度,有时甚至是站在运营者的角度,替项目考虑它的传播和未来。

 

各事务所近年对项目传播及后期运营的关注,呈增长的态势。但这些工作不该是设计方大包大揽全做了。比如今天我刚跟甲方介绍了两个运营团队,因为他们希望项目有整体的设计和运营;而我说我们只做设计,但可以去衔接前面的、对接后面的,进而帮助控制项目整体的调性。因为建筑师并不希望自己的作品最终只是一个形式,形式不是万能的,设计的本质目的是让最后的受众能够体验。所以我们希望参与运营和传播,把控建筑的所谓“全生命周期”、保持一致的呈现。这有点类似产品界或者大行业里在说的,“产品经理”的角色。传统建筑行业不太重视用户体验的一贯性,大家只在乎生产环节,产品丢出去以后能不能被真正善待、好好使用,或者受众的反馈是什么样,没有人在乎。这让我觉得非常可惜。

 

当下,对建筑的体验要比以前易得的多。比如我们在去年一档节目中完成的一个山居设计,过亿人次观看了一个非常偏远的山里面的房子的建造过程,这其实是件有意思的事。我希望公众对建筑学科和建筑师这个群体有更广泛的认知,虽然我们阅读设计的方式非常不一样,但我不想放弃公众传播的渠道,甚至想拥抱这种渠道,因为设计最终要回归受众。所以我们会跟一系列定位不同的媒体合作、沟通,专业深度会有调整,但其实本质上谈的是同样的事情。

 

铜陵山居正立面 摄影:苏圣亮

 

3/ 在设计上,我的太太对我影响最大

 

在人生中影响我的人太多了,也没法去定义,但是在建筑上对我影响最大的人反倒是我太太:她是一位艺术工作者,我觉得她帮助我跳出了工科出身的建筑师很固化的一些态度,她让我跳出了这些观念的框架和限制。

 

比如说,在设计中我一直避免过于主观的东西,因为我认为建筑是非常基于客观、讲求科学方法论的一个学科,我们本质上是一种生产,一种科技。这是我一贯的思路,但其实你能发现一个项目一开始,是需要对空间的一种感受,这是非常趋于艺术思路的。我以一个理工科生的方式按逻辑一点一点往前推,但其实我相信逻辑的东西一定是滞后的,很多东西需要你的感性先在前面“来那么一下”——无限逼近那个状态然后再往回“倒"。这种灵光一闪的东西可能更接近某种本质。

 

我太太做过服装、舞台设计,她不会直接参与我们工作室的设计交流,对我的影响更多是在生活中,通过一种更趋于艺术家的视角。比如说我们俩出去买衣服,她站在那个商场中间扫一眼,就直接就说“那一件”。然后我挑了一小时最后还是那一件。这种整体感知式的预判,和我们近来建筑项目前期的设计途径是非常类似的。而我觉得这种感知力,是可以训练、可以去培养的,这对我设计的帮助非常大。我们一有项目出来,对我批评最多的可能也是她。

 

 

4/ “看脸”是一种信息筛选的方式

 

对于“建筑界的吴彦祖”一类标签,我能够理解。受众觉得我跟吴彦祖一起做了一个项目,于是在理解上绑定了某种关系,这其实是一个信息筛选的方式:用一个标签来快速地完成认知。你对我的理解在于我们聊的这一个多小时,这是一种方式;但是人这辈子有多少个一小时?当你没法跟我聊这一小时的时候,你只能看脸,这是一个实际的信息筛选方法。

 

所以我觉得这类称呼其实没关系,只是我希望大家看完这类标签,或者在谈完这个事情后,我们能再来谈一些其他的——还能回归到一些实际的东西,理解我们在做的事情。这样我觉得就足够了。

 

RSAA团队为项目绘制的插画

 

对话建筑师

 

有方 在北京开事务所的感受如何?你们团队目前的合作方式是?

 

庄子玉 北京是一座很有包容性的城市,她的包容来自于生活的气息。在北京的事务所,朋友之间会经常串门,但是北京的建筑师太多了,设计单位的体系太复杂,所以大家都是私下闲逛的状态:岁数差不多的互相走走,或者请些前辈上我们这坐一坐。但要像上海或者深圳那样不时组织一个活动或者论坛,就比较困难。

 

在我们北京团队,基本的方案都是建筑师自己做的,我只是给一个大的方向。这样的好处在于,你能看出来我们的项目有一条隐含的线索,但是在呈现上,无论是尺度还是各项目的定位,都非常多元。我觉得未来的建筑事务所都将是这样,个人英雄主义的东西在慢慢褪去。因为获取信息的渠道日益平展,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建筑设计是一个基于团队协作的创作,因而我们无需刻意去强调个人英雄主义——它的真实性在这个时代已很难成立。

 

 

有方 最近在做的项目,与过去相比有哪些差异?

 

庄子玉 我们以前做的项目都趋于大型公建尺度,5万方上下的体量,以建筑为主。但在此之外,目前我们另辟出了几千平的小规模项目,一直进行到室内的深度。它们也是公建或是综合性质,但规模比较小。

 

对项目规模的调整是因为我们意识到,技术信息等爆炸使社会的整个迭代速度都在加快,在空间、人的行为模式、整个用户体验的层面,迭代速度都在增加。相对小的体量更有利于让我们完成迭代的反馈机制,也就是说,我们在一个项目里获取的经验和项目产生的社会反馈,能够很快地对我们的决策产生影响。例如,在我们正进行的一系列酒店及餐厅设计中,因为支付方式的改变,项目对前台的需求就大大减少。从酒店的预定到退房手续等等,流线设定的改变带来了前台办公区的变化;而餐厅空间的设计,也渐渐涵盖了一些共享办公、移动办公、场地租赁和复合式经营的需求。这些变化在设计工序里体现得非常明显。

 

对于这种增速,我并不希望马上去拥抱它。这个距离感不是因为我不接受这些东西,而是在于建筑的产品周期本身很长,即使是一个快销式的建筑,其周期也在十年以上。所以你没有办法立即拥抱高速的迭代,但我们可以观察和总结,把这种变化逐渐纳入到体系内。

 

北京阳光书院(施工中) ©RSAA

天津四中(施工中) 摄影:张辉,本地设计院:天津规划院

 

有方 过去的作品里最有收获的是哪一个?哪个项目留下的遗憾让您印象最为深刻?

 

庄子玉 我希望通过作品和我们团队的交互去不断提升,每个项目的启示和反馈都是独特的。比如说铜陵山居,它探讨的是如何在小体量和大传播范围之间获得平衡;而很多项目有着更大的体量,比如说济宁文化中心,是在协调和诸多知名建筑师在理念及技术层面的碰撞——在互动中达到平衡、在平衡中推进项目,是我们的收获。再比如南京五季金陵酒店,涉及到很复杂的流线设计,如何同时满足建筑性和工艺需求,就成为它的挑战和相应的赠予。

 

建筑设计本身是一个关于遗憾的职业,每一个作品都会有遗憾,但是留下遗憾的方式不同——没有遗憾的项目,应该也不够精彩。但是在我们现在的项目中,遗憾越来越少,这是一个好的趋势。这一变化得益于几个原因。一个是跟业主的沟通更有效,我们的方式也趋于成熟。另一原因则是在增速的迭代面前,我们主动缩小了项目的规模。这样的好处在于能缩短工程周期,较小的团队对项目的控制力能相对增强。此外,事务所的产品类型也在逐渐明晰,通过整个公司的调整去适应我们相对更擅长的东西。包括我们近期也一直在招收室内设计的同事,在我们的建筑项目里如果能把室内进一步完善,将使设计的呈现更为完整。

 

济宁文化中心(施工中)本地设计院:天津规划院

南京五季金陵酒店(施工中) ©RSAA

 

有方 有没有对设计这件事情失望过?

 

庄子玉 没有,因为失望来源于你对事物的执着或者执念,这种执念来自于你主观上的强烈诉求。但我们团队的设计态度是非常客观的,我们在设计中有主观性,但它只是一种载体、一种手段。这种客观的状态使我们几乎不会对自己的操作产生任何失望的情绪,因为其中并没有自己的执念。我们会对项目有所期待,比如说我们认为从业主或是地块的角度,项目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我们最多会可惜,不会失望。

 

 

有方 在未建成的设计里,哪一个让您觉得最可惜?

 

庄子玉 未建成不一定即是可惜。比如张家港腔体教堂,虽然它并未建成,但它对我们的很多在建项目和已建成项目都带来了很好的触发、启示。一个方案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建设,当然这是很标准的取向,但方案本身对团队来说也可能是好探索。我们公司每年会做一到两个这样的探索性项目,知道它建成的几率很小,但还是投入很大的人工成本去做这些事,因为这能促进我们团队的成长。

 

张家港教堂效果图 ©RSAA

 

有方 当前面临的最大困惑是什么?打算如何解决它?

 

庄子玉  最近接受了很多访谈和邀请,本质是呈现我们的价值观。但是建筑设计是一个生产型的行业,我希望我们谈的所有理念、前端都能有很好的项目结果做支撑,但是要完成很好的项目,需要投入的精力和能量非常大。这种从生产到理念传递的可持续性和可循环性以及精力的有限,是我现在面对的最大瓶颈。把公司做好,打造更好的团队和平台,是一个可能的解决办法。

 

 

有方 最近读的有趣的书是什么?什么是你设计的知识储备来源?

 

庄子玉 最近把我的老师弗兰姆普敦的《建构文化研究》又重读了一遍,我觉得和十几年前看这个书的体验很不一样。当时作为学生,对这些东西的认知完全无涉实践层面,而今日重读,则投射了很多自己的态度和得自实践的体会。对于本质的认知可能没有太多区别,但很多观念感受却不一样,不能说更强或者更弱,但很特别。

 

我对知识的态度可能是根基于整体的和实践的 — 这个时代其实已经不需要你去建立一种累积型的知识储量,我更相信一种结构性、框架式的知识建构,这个对建筑师非常重要。

 

 

有方 如果不做建筑师,您的理想职业是什么?有何设想?

 

庄子玉 如果不做建筑师,我可能会对厨师、导演感兴趣,但是不存在最理想的。我觉得建筑师是一个讲故事的职业,最后呈现的作品是一个代入式的体验方式,而厨师和导演也都能够完成这个讲故事的诉求。建筑师实现了我内心的这一愿望,其他两个职业可能也会产生类似的效果。

 

有方 导演的叙事性比较好理解,厨师与建筑师的相似如何体现?

 

庄子玉 厨师做一道菜,食客吃的爽不爽,这不是刚才谈的用户体验吗?而厨师的整套流程,诸如如何选材,如何搭配,煎炒烹还是炸;诸如怎么摆盘,盘摆到什么样的桌子上,桌子摆在一个怎样的空间里,空间有何种灯光,上菜的过程怎么设计,要不要现场给你烹调,吃下一道菜之前要不要再喝什么东西……这整套“presentation呈现”跟我们做建筑是非常相似的,它们的本质十分接近。

 

有方 无论建筑师还是厨师,作为叙事主体,你会要求“我是这么讲故事的,你就一定要按照我的要求来体验”吗?还是说有一定的宽容度?

 

庄子玉 我绝不赞同那种严格,那种体验太单一了。我不希望我的空间呈现给人的是唯一的可能性,我需要的不是好莱坞式的电影,我要的是一种阅读的方式。主观价值观的强制输入,是我不能接受的事情。

 

其实建筑是人的一面镜子和一个反射,我更希望来照我的镜子的人,能在其中反射出不一样的自我,而不是唯一的自我。我们所有的项目都不具备很强的所谓“被认知”或者“被阅读”的完整性。因为我们一直相信公众的认知是碎片化的,每个人能找到他自己的需求就可以了。设计的整体叙事完整、业主的使用需求完整,就足够。我们拒绝符号和标签式的东西,创作者希望的呈现我可能感受不到,但是我能产生一些其他的想象,那这个空间依然是有意思的。为什么要指定唯一的故事?不如放松一点。

 

铜陵山居主入口 摄影:苏圣亮

 

有方 最近的一次旅行去了哪里?旅行对你的设计有何意义?

 

庄子玉 最近一次旅行去了欧洲的一些腹地,山里面看了一些房子还是挺好的,很多东西的状态是很极致的。可能很多人觉得这些是建筑师的追求,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只是体验的一部分,而并不是我们对于建筑追求的终极目标和模版。(对我们来说)建筑更趋向于一种关系的平衡 — 有得必有失,所谓极致的项目里,其实有它所失去的东西,那是另一种平衡的存在。

 

这是旅行的意义,即改变我们自己;建筑是每个建筑师作为个体的整体呈现,而不只是对旅行看到的某个片段或者某个好的东西的记录和利用。

 

 

有方 最近哪个社会议题最让您关注?

 

庄子玉 最近较关注的是中美贸易战,我觉得这个议题很有意思,它提示我:当代建筑师是真的面临了一个新时代。贸易战的背后是认知体系的冲突,是未来全球化与地域性之间的深层矛盾。

 

这是一个值得建筑师去拥抱的时代。一方面地域特征、民族性、政治因素的影响开始内聚、收敛,另外一方面全球化又推进着我们对世界一体化的认知,这也蕴含了我们对于建筑学本质特征的求索。比如重要的“建构文化”,就很容易嫁接到地域性特征之上,但它的物质体系基础又在强烈地拥抱着全球化体验,两者合二为一就成为一种更普世性的东西,我们希望所有人都喜欢。在这种矛盾和冲突之中,我们的建筑学,包括RSAA自己的实践都在往前走——对于我们年轻一代的建筑师,这是一个非常棒也极具挑战性的时代。

 

 

有方 您认为什么会改变未来的建筑?又如何看待建筑学的未来?

 

庄子玉 我对于建筑学的未来是既乐观又悲观的。今日的建筑学在逐渐拥抱现实和时代,以前建筑学是非常闭塞的状态,在某些时间点上它具有先锋意义、对时代有引领作用,但大多数时候它甚至是和时代节奏相背离的。这个情况的部分原因在于建筑学处理命题的速度比较慢,因为它是一个长周期的行业;但总体而言,在科技与媒体的推动下,当代建筑与社会现实的连接正日趋紧密。

 

我们团队关注建筑类型学的延展,建筑学的延展是关于空间体验的升级。我们也很注重设计产品讲故事的方式,即所谓的空间叙事性。这些关注回应了整个社会的大取向和建筑学的很多本质诉求,它们逐渐合二为一,给了我们很多真正的实践机会。

 

“类型学的延伸”或许有些生涩,直白地说,即我希望不断对受众的体验进行创新。我希望我们每一个房子都能让大家在一定层面上觉得,之前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感受不一样,我在里面能找到我自己的一些需求。比如说在我们的工作室7号院,其实我们只是在房顶上做了一个类似于讲堂一样的阶梯;但是每个人上去以后,都会说在他人生的某个片段也曾有过这样一种幻想。这是建筑和其他行业的一个比较大的区别,你不需要去诠释这个东西是什么,因为最终其实是落在体验自身上的。我的这种愿望,用“类型学”来解释会比较容易,当然你也可以从其他方式来解释。

 

鼓楼7号院屋顶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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