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艺：“大院建筑师”的成都实践｜有方讲座87场实录

编辑：李姝瑶（实习） | 校对：李菁琳 | 2024.06.21 18:38

△ 讲座现场摄影：任均苇/有方

6月19日晚，中国建筑西南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建西南院”）总建筑师刘艺，在有方带来了讲座：“成都实践”。

这是有方讲座第87场，刘艺也是首位将演讲内容聚焦于西南地区建筑实践的主讲人。讲座当晚吸引了深圳各大设计团队的资深建筑师同行，以及相关行业人士到场。

△ 讲座现场摄影：任均苇/有方

“大院建筑师”如何进行超大型项目的统筹？如何应对不同的项目环境与类型？如何协调项目各方的关系？

主讲人刘艺选取了近十年内中建西南院在成都落成的一系列项目，以“自然、场地、历史”为线索，展开讲述了一名“大院建筑师”的具体实践经历，及其带来的思考与认识。

以下为本场讲座全文+视频，一起回顾。

△ 讲座视频 ©有方

我的很多设计观念和态度，都是成都这座城市赋予的。成都有非常特殊的城市环境，可能是全球2000万人口的大城市里距离雪山最近的，7556米的贡嘎山距离成都市区只有368公里。此外，成渝地区的经济结构也有其特殊性，中心城市与周边大量较为贫穷的地区之间形成了巨大的经济落差。城市与经济环境的特殊性带给了建筑师非常多面对不同建筑议题的机会。

△ 成都市区与贡嘎雪山图源：中建西南院

△ 成都闲适的生活状态图源：中建西南院

成都的城市特点可以概括为“压缩的地理、层叠的历史、包容的生活”三点。

压缩的地理：对于成都来说，从高原到丘陵、平地、盆地各种地形之间只有300多公里的距离，其中包含荒漠、森林、田野等各种地貌条件。在这样的环境下，建筑师会面临相较于其他地区更多的地理类型。

层叠的历史：在成都2000多年的历史里，城市建设的核心区并没有发生大的转移，因此，整个城市叠加了许多历史信息。

包容的生活：从自然方面来说，成都温和的气候使得室内外的界线非常模糊；从人文上来说，大量的外来移民，使整个城市呈现出非常包容的状态。此外，成都人对于生活和娱乐的态度也是非常松弛的，这使得建筑师在空间表达时可以进行一些更加混合的尝试。

大院的建设模式和生产模式所决定的资源配置、工作方式、技术路线都有别于一般的事务所。在大院工作，从上百万平方米的成都天府国际机场航站区，到一些灾后重建的低造价项目，各种类型、体量的建筑都会有所接触。加之成都多样的城市环境，建筑师在面对不同类别的项目时，应有随机应变的灵活性，但在这种灵活性的背后，更应该形成一个稳定的线索，这种线索是一种持续的态度和立场，不随每个项目不同的方法和策略而改变。接下来我将就我在成都地区进行建筑实践的几条线索给大家进行分享。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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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都江堰是成都最伟大的作品。它跨越了设计的类别，既是规划又是景观，既是市政又是建筑；它还跨越了时间，在2000多年间持续服务着我们的城市。它的精确性也可以被视作人造构筑物的极限。我认为在自然中进行的建造活动，都应该向都江堰学习。因为成都地理环境的压缩性，我们需要在高原、丘陵、平原、城市等各种环境中，关注建筑与自然和谐共处这一议题。

△ 都江堰图源：中建西南院

亚丁村保护恢复工程

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在建

△ 亚丁村全貌图源：中建西南院

这是在亚丁村进行的一个保护规划项目。亚丁村是雪山脚下一个几百亩地的小村庄，由于旅游的发展，村落风貌受到了很大的破坏，而且它的旅游基础设施比较落后。因此我们希望在规划中对村落风貌进行重整的同时，对电力、供水等基础设施也进行强化。

我们在其中进行了一些建筑设计，避开农田，沿着陡坡处建设了一个小的博物馆和一个小的雪山餐厅，还投资了一个小民宿。

△ 香巴拉文化博物馆图源：中建西南院

通过村庄旁的一道桥可以走到悬崖边的香巴拉文化博物馆。在建筑的外形设计上，我们没有重复当地老民居的样式，而是使建筑尽量低矮，融合于自然之中。

博物馆以钢结构为主体，所有的填充材料都来自当地。在设计时，我们充分考虑到当地工人的施工能力，墙体和地面都选用容错度比较高、可以手工施工的建筑材料。朝向雪山的幕墙通过钢结构进行悬挂，保证人视高度没有遮挡，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雪山。

△ 香巴拉文化博物馆图源：中建西南院

在原来老医疗站的位置，我们设计了一间雪山餐厅，结合边坡整治建造了一条从博物馆通向雪山餐厅的栈道。

因为是在高原地区进行施工，我们选取了便于运输的木材作为主要材料，在结构方面我们采用了类似于藏族叠梁式木构的设计，用工人手动就可以抬起的较小构件组成较大的跨度，透过木结构的柱子，可以看到远处的仙乃日神山，建筑非常具有表现力。

此外，我们还帮助当地餐饮公司进行菜品研发，用当地食材制作出西餐样式。

△ 雪山餐厅图片由主讲人提供

天府农博园青苗项目

四川成都，2022

△ 项目鸟瞰摄影：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接下来，场地由高原来到平原。这个项目是一处在农博园内，包含科研办公、文创观光等功能的综合办公空间。业主希望大量使用木构，因此园区内的建筑大多由木结构组成。

项目位于农博园内一栋住宅拆迁后的场地，场地内还有一些复垦和树林，较不规整。我们参考四川林盘设计了一个形似三片叶子组成的仿生单元，用作农科所的办公楼，每个建筑单体由三个单元和中间开放的、没有墙体围合的中庭空间组成，并在建筑端头设置了出挑的阳台。单元可以通过调节长短、旋转不同的角度，灵活地适应不规则的场地。

△ 单体整体外观摄影：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建筑的材料主要由混凝土、木材、钢组成，混凝土主要承受压力，钢构件主要作为受拉结构，木材则表现出较均匀的受力特性，建筑整体的受力关系清晰，表现力强。

建造采用工厂预制、现场加工的方式进行，此外，我们还进行了一些木构的新尝试，通过各个专业的配合，得到了一个集合程度更高的建筑。

△ 单体局部外观摄影：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设计与传统的四川民居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关系，四川传统民居的底部通过条石隔绝土壤的潮气，入口处设有灰空间，墙身部分采用裸露的穿斗式结构，屋顶用传统的小青瓦铺就。通过转译，我们的设计底部用混凝土隔绝土壤的潮气，入口处同样预留了灰空间，墙体采用裸露的木结构，屋顶铺设陶瓦平瓦板。此外，对传统建筑大屋檐的转译也保留了当地居民传统的生活模式。

△ 单体局部外观摄影：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木结构天然与植物有较好的相融关系，在建筑的散水之外就是农田，建筑周边的景观随着农作物的四季轮作而不断变换。周边的居民依然用他们习惯的方式，松弛地路过这片田野，虽然修建了新的建筑，但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并没有发生变化，这也是建筑在地性的重要方面。

△ 融入乡野生活摄影：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中建滨湖设计总部

四川成都，2021

△ 模块式建筑与花园摄影：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下面场地进入到成都市区。这个项目的基地位于新区的兴隆湖边，设计的第一驱动力就是外在的滨湖景观，我们希望建筑呈现出一个朝向湖面层层退台的形态，也希望建筑的空间结构可以表现出设计院的组织架构，因此决定采用模块式的设计手法。

我们基本按照两个模块放一个生产院，1/2个模块放一个小的工作室来设定单元的体量。按照容积率对单元进行平铺后朝向湖面退台，并根据采光通风进行调整，进行一些错动后形成建筑形态。最终的建筑外形与成都周边藏族村落依山就势的布置形式有一些相似之处。

△ 面湖景观摄影：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建筑是一栋低能耗办公楼，但它跟北方的低能耗办公楼，在形式上有非常大的区别。北方的低能耗建筑往往体型系数很小，外墙厚重，开窗较少，这种模式放在成都并不适用。

通过与节能中心的配合计算，我们发现在成都这样气候较为温和的地区，体型系数和窗墙比都不是建筑节能的关键，关键的点是要做好建筑的夏季通风。因为在成都，夏季的制冷能耗是冬季供暖能耗的六倍之多。在做好建筑的通风之外，我们在建筑中使用了第一次在成都地区使用的三银双中空Low-E玻璃，实现“透光不透热”的效果。

针对外墙我们设置了一套东西向的垂直遮阳绿化体系，选取落叶植物进行体系构建，夏季可以起到遮阳的效果，冬季落叶后又不会影响光线的进入。在剖面设计上我们采用层层收分的设计手法，形成类似四川传统民居天井的拔风中庭，通过加强通风，起到改善室内气候的作用。

△ 外立面垂直绿化摄影：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建筑的屋顶上有近8000平方米的室外花园；对于这个建筑来说，植物跟混凝土、玻璃等一样，是不可或缺的“基本建材”。我们对建筑的屋顶进行了多种用途的设计，包括活动步道、屋顶球场、种植空间、太阳能板区域等。此外还在各个楼层之间设置了室外楼梯，使用者可以自由选择室内或者室外的流线到达各个部门。

△ 屋顶退台花园摄影：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在室内设计上，我们希望尽量减少电梯的使用，因此在整个建筑内做了一套可以串联80%办公区域的开放步行系统，减少电梯的数量，鼓励大家多走楼梯、少坐电梯。在中庭和门厅处，我们设置了咖啡和路演空间，希望营造更加轻松、富有创意的氛围。

△ 中庭交流区摄影：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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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线索就是场所。成都的场所感，其实就是各式各样的生活场景。无论是在人民公园的鹤鸣茶室还是在成都老城的院子里，人们在树下和灰空间中的生活场景都是特别有代表性的。在这里没有什么阶级的差别，能够充分体现出成都生活的松弛与包容。

我们在过去做过一系列的项目，包括四川华电总部办公楼中庭、德阳特校、成都三瓦窑健身中心、达州图书馆、成都天府消防站、成都超算中心等，通过各种手法探讨了场所跟公共性关系的问题。下面我选择了三个契合成都这座城市气质的，也是成都人比较喜欢的项目跟大家进行探讨。

天府美术馆

四川成都，2021

△ 建筑外观效果摄影：如你所见—王厅

成都天府美术馆原位于城北老城中村内，较为破败；后场地经过改造成为了一个艺术公园，里面开挖了人工湖，围绕湖布置了6万平方米的商业街区和3栋城市文化建筑。

因为建筑位于水边半岛之上，我们将建筑设计为舒展的指状展开形态，保证内部展厅方正好用的同时，将外部打造为完全流动的公共空间。借鉴成都川西地区的传统建筑，顶部覆盖巨大的挑檐。建筑的结构逻辑简单，方形的展厅盒子是用混凝土做成的支撑筒，顶部的白色大屋盖则是网架结构，最远地方的悬挑接近40米。建筑面向环境打开，室内流动的公共空间中，只在最远的地方有一颗柱子，整个空间非常轻盈。

△ 天府美术馆水景外观摄影：一筑一事

在室内设计中我们也进行了许多思考，在方形展厅中，我们希望建筑空间能有一些变化，在两层的通高展厅里，通过高侧窗引入外部光线，让室内也能感受到自然光的变化，也给游客带来在不同高度上观赏展品的可能性；垂直楼梯也是我们设计的重点，螺旋楼梯从地下到地上，经历了从明到暗的光线变化，形成了更加丰富的空间场景；在地下室我们参考成都老院子下雨时屋檐的滴水做了一个人工的雨帘，游客可以在此休憩观雨；室内唯一的柱子，我们也对其进行了艺术化的手工竹皮贴面处理；我们将西侧的雕塑大厅面向湖面打开，引入成都地区宝贵的阳光资源，也让艺术品可以与周围城市发生对话关系。

△ 开阔的临水视野摄影：如你所见—王厅

公共空间中的许多活动往往会超出建筑师的预期设想，比如现在美术馆里会定期举办音乐会，市民也喜欢到这里拍照打卡，这体现出建筑师在进行设计时应为公共活动提供更多空间上的可能性。

△ 深远出挑的大屋檐摄影：如你所见—王厅

成都当代艺术馆与人文艺术图书馆

四川成都，2021

△ 项目鸟瞰摄影：如你所见-王厅

成都当代艺术馆与人文艺术图书馆位于天府美术馆对面。成都人非常爱爬山，于是我们想到要“在城市里造一座山”。公园旁边是成都最大的立交桥，建筑起到了隔离立交桥与公园，保证园区良好环境的作用。

△ 屋面景观摄影：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我们做了可以抵达建筑空中平台的“登山步道”，还设计了让人可以从地面上到山上的桥。在“山顶”我们也请灯光师进行了设计，夜晚降临，灯光亮起，建筑顶部形成仿佛山顶积雪般的效果。在屋顶之下“随山就势”设置了大量的休息和观湖空间，人们可以在此尽情观赏公园的景致。

△ 项目夜景摄影：楼洪忆

在当代艺术馆中我们设计了一个2000平方米的无柱空间，在后续使用的过程中我们发现这种大型公共空间比一般的方形空间更受艺术家的欢迎。在这里还有一个建筑师设置的“小彩蛋”——因为在设计时不知道展览是否收费，于是我们就在空间的角部预留了一个玻璃开口，想给没有买票的观众留一个可以“偷望一眼”的地方，建成后这个位置也成为了馆内一个特殊的艺术装置。

△ 艺术展厅摄影：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当代艺术馆旁边就是成都人文图书馆。在图书馆“书山”之下，我们做了一片“文化的梯田”，在开放的大厅中，用曲折的书墙蜿蜒出许多私人的小空间。书墙把图书馆内部空间分为两部分，书墙以内是传统的静态阅览空间，书墙以外是开放的阅览大厅，每个人都能在其中找到适合自己的地方。此外，我们在每一个位置都设置了单独的照明，以保证空间的照度。周末的图书馆是成都市民非常喜欢的集会场所。

△ 人文艺术图书馆室内空间摄影：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交子人行桥

四川成都，2024

△ 成都交子人行桥实景图摄影：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近期有一个特别的机会能够在锦江上设计一座桥。场地位于成都新CBD，在片区内有一个长约两公里，宽150—190米的中央公园。桥起到延续两岸公园的作用，因此不能把桥面设计得过于细窄，但是也不能做得太满，把江面全部堵住。于是我们设计了一个由许多圆盘构成的桥面，我们称之为“莲桥”。通过在桥面上打洞，让桥面与河水、桥上与桥下的人能够发生更多的关联，也起到减轻桥面重量的作用。

△ 桥上与桥下的关系摄影：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最初我们希望每片“莲叶”都有一个柱子支撑，彼此之间形成不同的高度变化，但经过后续与水务部门沟通协商，最终决定只落4根柱子，其他圆环架在空中。

△ 成都交子人行桥夜景图图片由主讲人提供

桥面最宽的地方大概有80米，我们在不同圆盘上设置了互动灯光秀、桥上书店、水上酒吧等多种场景，形成了桥面公园的效果。在成都温和的气候条件下，桥面承载了许多居民的日常生活，在这里桥不仅仅只是一个通过的空间，它本身就作为都市生活的一个目的地而存在。

△ 成都交子人行桥实景图图片由主讲人提供

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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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们要讲到历史的线索。在成都中心区天府广场边的一个体育馆在加建看台时挖出了层叠着汉代、唐朝到明清的遗址，这足以体现出成都历史层叠的情况。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接触过许多文博类的项目。例如在成都交子金融博物馆项目中，我们将原有的地下商业空间改造为全覆土的博物馆建筑；我们也做过诸如西藏博物馆改扩建工程、川大博物馆改造与新馆设计、成都自然博物馆施工图绘制等工作。下面要讲的是大家都非常关注的一个项目。

三星堆博物馆新馆

四川广汉，2024

△ 三星堆博物馆园区夜景鸟瞰摄影：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三星堆博物馆新馆这个项目非常特别，在许多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顺利完成。场地有着深刻的历史文化属性，三星堆文化距今大约有3000多年的历史，1986年进行了第一次三星堆遗址考古挖掘工作，1997年三星堆老馆开馆，距今也有近30年的时间了。新馆的基地临近老馆入口，形状狭长，鸭子河从场地前流过，远处可以望见连绵的雪山，如何回应场地的历史、如何处理新老建筑的关系，是我们面临的主要问题。

我们将设计置于一个更大的地理环境中进行思考，结合古城遗址，我们认为建筑应该以一个旋转的朝向来表达对古城的尊重。在狭长的基地里，我们把建筑分为多个单元进行设计，形成了从大到小的透视波浪效果，且波浪的尾部刚好与老馆相接。虽然新馆的体量比老馆大得多，但在造型上充分表达了对老馆的尊重。

建筑单元式的外部造型与内部空间一致，由于建筑形体朝向古城的偏转，在内部形成了特别的对角线相连的空间，既可以当做大空间使用，也可以划分为多个小空间，保留了最大的灵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