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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Peter Zumthor最新建成项目的几处构造细究

对Peter Zumthor最新建成项目的几处构造细究
郭廖辉 | 林楚杰 | 2017.05.24 14:00

Icon杂志曾在第133期《Underground》中发表过一篇名为Waiting for Zumthor的文章,讲述一位记者在2014年的时候,千里迢迢前往Peter Zumthor位于瑞士山区的工作室,在拜访建筑师的同时,也表达了对正在施工中的Sauda锌矿博物馆进度的“关心”。在文章的后半段,记者追问Zumthor:为什么这个项目进行了十二年之久,几乎等同于这个矿区被开发的时间? Zumthor则试图说明做好的东西需要不断尝试,需要时间。2016年,在一拖再拖之后,被质疑有瑞士质量,但没有瑞士准时的Zumthor,终于宣告原本预计于2012年春季完工的博物馆落成,并向游客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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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uda 场地路径布置图

Sauda锌矿博物馆位于挪威山区。该锌矿于19世纪末期开发,但仅仅运行了16年,就由于国际锌价的下跌而入不敷出,最终关闭。Zumthor的博物馆项目意在向人们保存并展示这段历史。整个建筑群的设计包括四个建筑单体及其周边景观——停车场和厕所,咖啡馆,锌矿博物馆,观景平台(观景平台最终没有实施)。建筑的意象能够简单地概括为放置在细而轻的木构件结构中的柔软的黑盒子,整个结构被一片薄金属屋顶庇护。“如果仔细观察,人们一定会发现矿区在这个峡谷里的痕迹:运输矿石的轨道从矿区入口开始,借着挡土墙和简单的木架切进山坡里。人们将矿石扔到一个木头平台上,现在还可以看见木平台的基础。木架结构的基础也依稀可见。”正如Zumthor所写的那样,他对于锌矿的记忆的挖掘直接影响到了建筑的表达,矿井入口简单搭建的木构架,如矿土般黑色的物质感,微弱的灯光,空间形态不明确的黑暗——这些私人的经验经过沉淀,逐步在设计中影响着卒姆托本人对建筑的想象,最终通过建筑的方式,暗示了人类共通的记忆。设计中场地记忆和景观经验无疑是非常重要也是非常迷人的部分。讲出来的故事总是美好的,但对建筑的想象只有和精巧的设计控制配合起来,才能形成一个整体的可以被感知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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锌矿矿洞

 

构架

Zumthor的建筑是有轻重的,重的材料如混凝土和石材往往形成体量感很强、精心雕塑出的空间,1996年建造的Vals温泉浴场是非常典型的例子。石材的厚重体量撑起了屋顶,形成了开放的浴场空间和大小不一的水池。没有人会质疑用石材做浴场的决策,天然的石材和水在岁月的积累中相互作用,使得石材慢慢染上了水的痕迹。带着对山泉的想象,人们甚至会严肃地相信这个建筑想讲的故事,觉得这个浴场是一个天然的空间,是山体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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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ls 温泉浴场草图

这种轻重关系在Zumthor的设计中往往不是单一的。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对材料的理解以及对材料表达的探索。有时重中有轻,对材料的表达并不局限于对其物理性质的“求真”,在强化一种材料物质感的同时,某一刻也会形成对这种材料本身的挑战。在库尔城外的Haldenstein,Zumthor为自己设计的自宅与工作室外部的混凝土表面甚至留下了固定织物钉枪的痕迹,人们在凝视这个丰富的混凝土体量时,某一刻会觉得它又是柔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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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umthor自宅与工作室墙面

有时则是轻上加轻,轻的材料有可能配合同样轻的建造方式来强化建筑的表达。和同在挪威建造的女巫纪念馆一样,新落成的Sauda锌矿博物馆入口表现出了景观中的“轻奇”骨骼。特别是咖啡馆和博物馆给人以山崖中矗立的木架的印象,多根垂直的木柱适应山石的起伏,在不同的高度终止的木架,提示了山体的几何和陡峭。在垂直木柱的上部和下部,都有一组由斜向构件和水平构件组成的木架,将所有的垂直的木柱连接在一起。上部的木架在顶部形成一个角度,一片金属屋顶被放在次梁之上,保护结构,阻挡雨雪。下部的木架在一端形成一个水平的表面,支撑“放置”在结构中的黑色盒子,另一端则适应山体,尽可能的接触到垂直木柱的最下端。与其说这是一组建筑物, 倒不如说是四个结构。杆件也是在Zumthor作品中时常出现的语言,Chur美术馆加建是一个由很多纤细杆件组成的木格栅,然而Zumthor故意夸张了固定玻璃的构件尺寸,使其比正常情况要“实”,新加建的部分不只是一个没有体积感的框架,更像一个面向城市的立面,加之整个格栅被刷上银漆,减少了木栅栏般的乡村记忆,使其成为一个合适的面向城市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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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女巫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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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r美术馆

而Sauda则在结构上做到最轻,并且有很多细部的操作。木架的结构中有两排水平构件,分别紧贴黑色盒子的上下表面。这些构件的剖面并不是方形的,而是在朝上的表面形成坡度,便于将雨水和积雪排走。在木架构件的搭接设计中,为了避免雨雪聚集在构件交接的部分,水平构件坡度的方向总是与垂直木柱的表面相反。这样一来,贴在垂直木柱外面的水平木架就将尺度小的一面朝向访客,使构件显得比实际要纤细。贴在垂直木柱内侧的水平构件被隐藏在阴影中。木架显得更有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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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uda结构逻辑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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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uda早期模型

不同方向的木构件搭接成的木架虽然可以相互制衡,形成一个稳定的结构,而主体结构所有的构件之间都是铰接。在项目进行中通过和结构工程师长期的、不断的交流,对稳定铰接细部也做了处理。一个可以扣在一起的金属齿轮圆盘被固定在木构件相互接触的两个面上,搭接时圆盘精确地扣在一起,固定角度,避免木构件之间产生相对位移,这对于结构稳定非常重要。

 

 

触地

锌矿博物馆三个已完成的建筑都建在山崖之上,支撑着包含各种功能的黑色方盒子的木框架完成了建筑和景观的链接,三个建筑和山石的接触方式略有不同却都尽可能的点到为止。

 

位于停车场短边尽端的服务体量被悬挑木架撑起,从侧面看像是靠在石墙上。停车场的场地基于重新整理过的地形,道路在跨过河道之后逐渐放大,形成了停车场的平台,平台被干砌石墙围绕。服务体量被安排在停车场的尽端,作为建筑结构的六榀木架贴在了挡土墙上,每榀木结构框架只用三个点式连接在挡土墙上固定。一个位于服务体量的入口下方,被黑色的体量和入口的地板挡住,水平的木构件伸向石头墙,将整个建筑体量和挡土墙拉在一起,木构件被一片钢板挡住,二者留有一条缝。作为结构最重要的链接,真正的链接构件则从木构件中的金属件穿过钢板,伸进钢板后方的混凝土基础约80厘米深,而混凝土基础则被地面的材料和钢板完全藏住。

 

垂直的木柱和与地面形成58度夹角的斜柱承载了建筑大部分的荷载,斜柱末端的片状的钢构件一部分和木材通过螺栓固定在一起,另一部分穿过被浇筑混凝土基础固定的石块,深入到混凝土中拉接整个建筑的构架,石块也被加工成了最有效的形态。竖向的木柱则和水平平整的石块表面简单连接。如此精心的节点设计避免了可视的笨重的混凝土基础,从外观看,木构件结构如放在石墙边一样,这成为了普通访客对这个结构链接的全部认知。加之片状的瓦楞钢板屋顶,更增加了这个构架的轻盈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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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设施基础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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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用房外景

咖啡馆建在了道路南侧,通过一个石砌的楼梯,上到高处就来到了通向咖啡馆入口的路径,同时,路径向东拐的部分延续到山头另一边的博物馆以及更远处的平台。三个建筑的语言非常相似,而体量的比例根据功能和景观中的位置有一些差别。在这条行走经验被精心设计的路径上,三个建筑相互掩映,点状的姿态提示着带着记忆的路径。如果说服务体量在水平向上有一个“挑”的姿态,延伸了停车场的平台。咖啡馆和博物馆更多的是垂直向的“架”。垂直的木柱落到不同高度的山石上,斜向的木架将长短不一的垂直木柱固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适应地形的“骨骼”。咖啡馆和博物馆的木头盒子则被水平地放置在这个垂直的结构中,两者接触地面的方式都尽可能地做到轻盈。咖啡馆的地势相对平整,接地处理也相比之下比较简单。垂直的木柱和山石之间有一个独特的钢链接构件,钢构件链接木柱的部分是一个十字形截面的钢板,通过螺栓稳稳地和木柱在四个方向上“绑”在一起,十字形截面的钢构件直接深入已经处理好的岩石中,十二根柱子稳稳地插进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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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基础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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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基础照片

博物馆被放置在峭壁之上,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建造的环境。为了实现峭壁上的轻奇骨骼,基础的设计需要非常巧妙。和博物馆的基础一样,连接垂直向木柱的同样是十字形的金属板,但由于山崖过于陡峭,在处理金属构件与岩石关系的时候,不得不设计成两个部分并且分开施工。一个连接钢钉的金属板会先定好位置固定在峭壁上,金属板的平面顺应峭壁,板上有8个螺纹孔,形成一个已经准备好的基础。连接木柱的十字钢板的底部连接一个比固定在峭壁上的钢板略大一圈,但平面角度完全一样的钢板。施工时两块钢板叠合在一起并用螺栓固定,就能让垂直的木柱稳稳地连接在峭壁上。在陡峭的山崖上,这样的“干”基础构造最大限度地保持了景观的现状,也最大限度提示了“轻”的木构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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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石上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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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上的美术馆

 

包裹

这个建筑“轻奇”的结构是清晰的,承载功能的黑色盒子则相对比较模糊。黑色盒子的结构是不可见的,木框架的结构被木板包裹起来,又被刷过黑色防水涂料的织物再包裹一次,形成一个有微微双坡屋顶的方形体量。这个操作难免让人想到 Zumthor于2011年在英国建造的蛇形画廊,锌矿美术馆作为一个进行了十多年的项目,可以认为蛇形画廊甚至是锌矿美术馆的一个材料试验。即便作为一个非常有创造力的建筑师,Zumthor也没有完全避免作品中使用重复的构造和语言。然而精心设计和语言重复并不是对立的,熟悉的故事再被讲述也并不是完全不可以,在锌矿博物馆中Zumthor又使用了自己怀揣已久的表达柔软的方式。织物的材质感和黑色都让卒姆托着迷,如前文提到的,混凝土工作室的混凝土模板残留了织物本身的痕迹。近乎黑色的深灰是Zumthor对木材上色的唯一两种颜色之一,它提示了木材被长期放置在在阴暗中的自然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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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形画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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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hwarz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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锌矿美术馆 1:1 mock up

体量的每条边都没有清晰的棱角,在建造上也是为了方便包裹织物。倒圆角的语言在开口和建筑边缘都使用过,不需要做散水的地方就可以简单的倒圆角。门和窗的上檐,建筑体量的底边四周,都有一个如同水滴一样下垂的“厚边”,这个8.8厘米的边作为建筑的散水。柔软的黑色体量和建筑的框架之间有一些钢垫块,让体块底边四周的散水可以连续,也使得体量微微脱离于构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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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裹木结构的麻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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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盒子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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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滴水细部

建筑的内部表面也被处理成同样的材料,空间的剖面形态则完全依据了主要空间的需要,并没有照顾到方盒子的外形和空间的浪费。在空间需要高的地方高起来,需要低的地方低下去,需要开口的地方开口,内部的空间是一个精确的“经验控制”。也许这个内外的差别和对内部空间形态认知的不明确是有意为之的。而从设计时间安排看来,大部分设计的时间都花在了对外在表达的结构,构造,材料的探索上,在设计进行的最后一年里,外部的结构和构造已经进行到非常明确深入的讨论,而内部的空间仍在进行较大的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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锌矿博物馆咖啡馆室内

 

延伸

从Vals浴场公交站到浴场入口之间有一段蜿蜒上山的路径,路径的地面使用了建造浴场使用的相同石材,短边朝上,如同墙体的翻转。路径一面整齐,提示着路径;一面参差不齐地伸进土地中,边界被土坡和植被覆盖。习惯在自然场地中工作的Zumthor显然很了解如何将建筑,通过材料的操作隐匿于自然中,又如何控制它适度地彰显。Sauda锌矿博物馆的景观设计中,楼梯几乎是山石的延伸。

 

从停车场走向咖啡厅的台阶,是干砌的当地石材,石材阶梯依靠着现有的山石。这与三个建筑物的木架需要尽可能轻地放在景观中的态度不同,石材的阶梯希望与景观融为一体。干砌石材的挡土墙从街道的曲线中分离出来,划出一片平台作为停车场。楼梯也延续了挡土墙的材料和建造方式。从街道的标高需要上二十八级石砌的台阶,攀登几乎6米的高度,每级台阶的石材长短都不相同,从1.5米到1米长度不等的石材每一块都紧紧贴在现有的山石表面,犹如从山体中生长出来的一样,而在道路的一侧,则毫不掩饰地展现出楼梯的几何。纤细的金属扶手固定在阶梯的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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锌矿博物馆楼梯

 

结语

作为一个历经十多年琢磨的设计,对于材料,构造和建筑表达的整合一如人们所期待的Zumthor品质。对于所有这些细节的整体性控制,依赖于好的建造团队,足够的财力以及耐心的甲方。虽然比起充满张力和并不完美的早期设计,Sauda的项目已经过于熟练,但是不是所有的建筑事务所都能像Zumthor一样,在“慢”的节奏中,如琢如磨地将一个建筑推敲到如此精细。

 

对于Zumthor而言,记忆和经验是建筑师的私人财富,也是不可复制的部分。而建筑从图像到细节的控制和整合才是Zumthor事务所的工作核心。在事务所里,大比例模型的不断尝试只是为了确定毫米级别的尺寸,比起标准做法更多是根据设计发明构造。众所周知Zumthor的细木匠背景,他本人对建造也有着极大的兴趣和丰富的知识,拥有了匠人对材料和制作的修养,使Zumthor能将建筑当作物件一样制作。优秀的建筑师,应有建立在建构意识上对建筑的想象。

 

备注:本文原文刊载于Der Zug vol.4“建造思辨”专题中。撰稿:郭廖辉,审稿:张早、张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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